第 7 章
趙恪眉眼間雖瞧不出什麼,可吃飯的速度卻是一點不慢。
吃罷這頓來之不易的飽飯,二人悄悄點了點在籮筐里背著的那包銅錢,眉眼上是掩飾不住的喜色。
一連辛勞了幾日之後,到底沒有被辜負。這包里的銅板足足有一百六十餘枚。
刨除帕子與團扇的成本與今日繳納的攤位費,他們這賺的,少說也有九十文。
須知眼下糧鋪里上好的白面也才不過五六文錢一斤,普通人家裡一年的進項滿打滿算也不過一二兩銀子。
這九十文錢的賺頭,已經是叫人羨慕不已了。
當然,對於常瑛來說還遠遠不夠。
家中過冬的糧食還沒有著落,那三間破屋還不知道能不能抵擋今冬的大雪,常父常母常年勞作身體早就不勝當年,甚至還有那被她半哄半騙拉過來入伙的趙恪……樁樁件件,哪裡不需要錢?
不過她也不沮喪。飯要一口一口地吃,事要一樁一樁的做,既然眼下有了一個不錯的開始,那她自然要加倍努力。
離開那嘈雜熱鬧的西市,兩個一臉喜色的孩子直奔東市。
與魚龍混雜的西市不同,東市的長街兩側多為齊整乾淨的鋪面,售賣的物件價格自然也要高上不少。
所以來來往往的行人多是縣上的住戶,多少有些家底。少有如常瑛兩個這般粗布麻衣,還帶有一腿泥點子的窮苦人。
就連隨意進了一家布匹店,都有個夥計即刻出來,豎著眉毛趕人,生怕他們兩個成了打發不掉的叫花子。
這等人士常瑛前世都見慣了,聞言也不慌亂,慢吞吞地自懷中摸出一串銅錢晃蕩了兩下:「我們不是來討飯的。」
夥計方才飛起的眉毛頓時耷拉下來,服服帖帖地待在了眼眶上,年輕地臉上熟練地擠出笑意:「原來是小的看走了眼,跟您賠個不是,您可千萬別怪罪。」
「咱們店裡的布匹可是新上的貨,漕河上高價收來的湖州細棉呢,您二位看看?」
自家大哥常平亦是在這縣城裡做貨鋪學徒,每日天不亮就要起床忙活,時不時更有掌柜的責罵,也是不易。故而常瑛並沒有把這夥計的無禮放在心上,依言進了店鋪看料子。
這夥計口中並未誇大,店鋪的堂內確確實實堆了不少細棉,個個輕薄細膩,花色繁多,只叫人看的眼花繚亂。
自然,價格也是不菲……
常瑛捏了捏自己手中的那點錢,暗暗嘆了一口氣,抬手打斷那滔滔不絕的夥計,乾脆利落道:「不必介紹這些,給我瞧瞧素布便好。」
所謂素布,便是未曾經過提花與染色的布匹,同樣的質地能比其他布匹便宜不少。
因著方才的失誤,那夥計自然多了幾分熱情耐心,聽了這話沒二句便領著常瑛兩人前去觀看。
「姑娘您瞧,這上好的湖州素布一尺不過不過二十文。夏日裡穿上身是極輕薄……」
「還有咱們那自織的普通棉布,質地上雖略微欠缺些,可勝在實惠,一尺只要八文錢。」
湖州素布雖貴,可賣相不一般,若是能製成帕子買到東市的殷實人家手裡,利潤就是成倍翻漲。
而那普通素布勝在便宜,若是能再制一批繼續在西市售賣,也能掙上不少。
可惜她手上錢不多,能拿出來買布的就更少了,只好有所取捨,一分錢掰成兩半用。
「那便給我裁上一尺湖州細棉,和兩尺普通素布。」
「好嘞。」夥計應得響亮。
手中的錢一氣去了一截,刺激得常瑛倒吸一口涼氣,直到那三尺布抱到懷裡才好些。
悲痛之下索性一不做二不休,快速地把那手中的銅錢花了個七七八八。
趙恪跟在她身後沒一會兒,懷裡便雜七雜八的塞滿了東西。
雜貨鋪子里小小一陶罐茶籽油,三十文。
糧油鋪子里五斤白面,討價還價亦花了二十八文。
屠戶攤子上的一小刀肉,摳摳搜搜地切了一斤,十五文。
最後是陶器店裡頭選購的幾隻小陶瓶,又花了三十文。
……
算清賬目之後,連趙恪看向她的眼神里都多了幾分譴責。
這下,他們可是又窮了。
常瑛既然敢花,便有底氣把這錢給掙回來,便也壓著心疼出了東市,打算再日落之前出城回家。
行至城門根兒前,倒是頗為意外地遇見了一個熟人。
常家村裡那趕牛車的老爺子蹲在車轅上,笑眯眯地問他們:「娃娃們,可做車?」
「不坐!」
來時走了三十里不說,又在東市奔波了兩個時辰,常瑛只覺得自己那細胳膊細腿都要折了。可惜她現在窮得恨不得一分錢掰成兩半用,只好委屈一下自己的腿腳。
眸子靜靜掃過她那被汗水濡濕的頭髮,趙恪抬手扯住她的袖子,解下籮筐塞進常瑛懷裡,遞給趕車的老爺子兩枚銅錢:「你去坐車便是。」
常瑛被他塞得一懵,下意識地問道:「你呢?」
「我腳程快。」趙恪避而不答,「不會比你晚上多少回村。」
車轅上抱著籮筐的姑娘碎發濡濕,襯得那雙黑亮的眼睛好似小獸一般清澈,聽見這話頓時著急起來:「這怎麼能行,我自己能走。」
少年卻不再與她爭辯,望了望遠處的逐漸西斜的太陽,抬腳便走。
「誒——」常瑛著急地要下車追他。
「上來吧。」老翁甩了甩鞭子,似乎是懶得看他們拉扯,忿忿地哼了一聲,「傻小子,有車不坐。」
「你們人不大,便收上兩文錢算了。」
眼看日頭便要沒了,他這牛車的生意大不如白天,索性送了這倆孩子一個人情。
那頭老牛拉洋洋地打了個響鼻,終於慢悠悠地前進起來。
年紀不小的牛車吱呀吱呀唱和著,似乎在呼應那悄悄暗下來的天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