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第六章 西北新星

也許是分配消息被捅出來的緣故，往日活躍的西北陸軍官校，彷彿一夜間由傷感的離別情緒所籠罩。低級學員們欣喜的發現，往日動不動就對他們蹬鼻子上眼的高級學員們，似乎也一夜間變得和藹許多。

石茂蓁認識了一個新朋友，李仲連。他們是在食堂偶然認識的，「不碰不相識」。

那天，帶著曹仲業的一句「回去好好想想」，石茂蓁走了。整整幾天的時間，他就是沒有想明白，因此變得很悶悶不樂，成天一點好心情都沒有，搞得他宿舍的幾個人還以為他失戀了呢。

這天吃飯的時候，在食堂打飯時，石茂蓁又開始為那個問題分神。結果呢，不小心撞上了對面的李仲連，一飯盆的湯湯水水全撒了人家身上，把人家本來一身乾乾淨淨的制服弄得臟不啦嘰。

李仲連是個好脾氣的。彈彈身上的飯菜，都掉湯水，他沒事人一樣，在人群里不顧別人異樣的眼神走來走去，找地方吃飯。西北陸軍官校真是寬鬆得過分，和人家其他軍校都不一樣，吃飯從來不是一個班一個班的坐得整整齊齊。

「真對不起。」石茂蓁尾隨著李仲連，一個勁的賠不是。

倒不是他石茂蓁犯賤，而是因為李仲連制服上的標誌，清清楚楚的表明李仲連是一名中級三年級學員。相對低級學員，中級學員就是高級的。不弄明白李仲連的意思，石茂蓁可不敢沒有得到原諒就一走了之。

「下次帶點神，別老是丟了魂一樣。」

李仲連吃著吃著，這才發現石茂蓁一直站在旁邊，立得跟個木頭似地。這讓他一時沒反映過來，等反映過來，就覺得彆扭。你想呀，要是你吃飯也這麼被一個目不轉睛的看著，你會好受？

轉念一想，知道石茂蓁還在為剛才的時擔心，李仲連不得不苦笑著開口，給石茂蓁吃一顆安心丸。

「我剛才想一個問題去了。」石茂蓁摸摸腦袋，解釋，「想好幾天了都，就是想不明白，所以我一直魂不守舍。」

「坐。」

李仲連說。突然間，他覺得眼前這個人有點意思。當然，一個低級學員說有個想了好幾天也沒整明白的問題，也勾起了李仲連的好奇。「說說看。」

於是石茂蓁把幾天前遇見曹仲業的事說了一遍，同時也把曹仲業的話說了一遍。

聽了石茂蓁的講述，李仲連果然來了興緻。他放下筷子：「你已經很不錯了。能看出曹仲業在推演中的變化，和推演前段與收官階段的不一致，有這種眼光的不少，但是像你在這樣的菜鳥可不多。」

「你不了解曹仲業。」李仲連侃侃而談，「曹仲業在去年也參加過推演比賽，並憑藉出色的表現，才奠定現在『戰術王』的名聲。去年曹仲業的兩場兵推我也看過，但是今年感覺大不一樣。曹仲業號稱『戰術王』，他在戰術方面的造詣是首屈一指的。去年的兩場兵推，曹仲業依靠的是大範圍的機動，迂迴，和穿插結合在一起，通過繁雜的變化打亂對手的節奏和部署，手忙腳亂之下出現失誤，最終導致防線崩潰。但是，今年的兩場兵推，曹仲業卻分別用了出其不意的偷襲和防不勝防的騷擾，贏取勝利，前後差別真的很大。」

石茂蓁哪知道去年發生的是什麼事。去年的這個時候，他還埋在書山裡啃課本呢。於是他問：「你沒告訴我，為什麼曹仲業最後不一次性解決那個討厭的黃埔高材生？」

「為什麼要打垮對手才算勝利呢？」李仲連搖頭不已，「一個高明的戰術家，不得不把戰局內外的事情都考慮進去。除了進攻還是進攻，直到徹底打垮敵人，不是明智的。把對手逼上絕路，作困獸之鬥，有意思嗎？自己呢，要付出多大代價？在當時的推演情況下，曹仲業已經把對手逼得彈盡糧絕，只有招架之力了，圍而不打就是一種很好的選擇。你設想，假如是你站在黃埔高材生的位置，彈盡糧絕，還沒有突圍的希望，沒有獲得救援的希望，除了投降，你還有什麼選擇？」

石茂蓁恍然大悟。

「對了，」石茂蓁想起李仲連前面說的東西，馬上又來了興趣，「你剛才說，曹仲業風格發生了變化，這是什麼意思？兩場兵推，一場是偷襲，一場是騷擾，沒有多少技術含量嘛。」

「笨蛋。」李仲連罵了一句，「你覺得偷襲和騷擾沒有技術含量？那是你沒看出來！和曹仲業交手的南京高級軍事指揮學員代表是怎麼死的？哪怕他穩紮穩打的戰術結合防禦，使防禦如『金城湯池』，有什麼用？結果還是輸了。和這樣的人打陣地戰，沒有人會喜歡。曹仲業大約也是這樣，用一次完美的戰術欺騙，在對手防線上拉開一條小口子；再不用戰術欺騙，拉開又一條小口子，左一下，右一下，沒有規律可循，只能使人疑神疑鬼。等虛虛實實的戰術奇效一以後，用一次高明哪怕不高明的戰術欺騙，製造一個陷阱，再加上快速奔襲，一錘定音。而黃埔的高材生呢？我覺得這個人戰術眼光很不錯，但是戰術布局就是問題。曹仲業試探幾次就發現了這個弱點，所以逮住對手的要害往死里一拳一拳賣命的敲，這樣對手的防線不崩潰才怪。這場兵推，最大的兩點其實不是騷擾，不是那種處處開花的壯觀，而是曹仲業打擊時的節奏控制。有目的的，弄得對手心情緊張，再布一個一陣，就輕易的使對手過早的暴露出戰略突破口，半個小時解決戰鬥。就這，還叫沒有技術含量？」

「打仗，其實就是找對手的漏洞。對手沒有漏洞，那就逼迫對手產生漏洞。什麼樣的手段都可以，進攻，撤退；偷襲，騷擾，聲東擊西，拉長對手戰線等等等等，戰術制高點結合戰術手段，這是藝術。」

石茂蓁一邊回憶著曹仲業兵推時的情景，一邊與李仲連的講解進行對照，發現果然是那樣，相互契合。

「我叫石茂蓁。」石茂蓁對李仲連怯怯的說。

「我叫李仲連，交個朋友。」石茂蓁沒有說完的話，李仲連代替他說了出來。

「你真厲害，比曹仲業應該也差不到哪去。不過為什麼我沒聽說過你呢？」

石茂蓁真是個傻小子，二楞子，哪有像他這樣的。一邊恭維著新朋友，又一邊不小心的把新朋友冒犯。

李仲連無可奈何。拿他和曹仲業比，那還真是恭維。不過凡人知道自家事，幾斤幾兩他李仲連心中有數。

能以旁觀者的身份看出棋局的奧妙，不等於說你就有那個程度的棋力。記住，是潛力而不是棋力。要是真正上陣了，也能排除那樣的陣勢，那才是真正的不簡單。假設一下，如果他李仲連和曹仲業一起兵推，估計還沒上陣，李仲連就輸了一半。為什麼？因為經驗、思維、邏輯、敏銳這些方面的不可以一下子拉攏的差距。

至於，石茂蓁說沒有聽說過他李仲連，那還真是石茂蓁孤陋寡聞了。怎麼說，他李仲連在中級學員中也算小有名氣了吧，「西北新星」，你以為是人就可以這麼叫么？可惜啊，在「西北四傑」如日中天，如雷貫耳的時候，他李仲連再怎麼耀眼，也不過是「西北四傑」身後不起眼的點綴而已。何況，和「西北新星」的遭遇一樣，中級二年級的「西北三雄」－－－－韓先楚，邵洵美，賀昌歧，也有一樣的遭遇。

現在，還不是他們嶄露頭角，躍馬揚鞭的時候。

「別亂說，這要傳出去叫人笑話。」李仲連並著手指，噓呀噓，「哪敢和曹仲業比，『西北四傑』里隨便拎一個人出來，都能把人給嚇死。知道不？程務挺，他寫的《現代軍事思想理論》，據說都快成軍事教材了。今年畢業生分配流向，他和蔡承禧一個去了總參，一個去了總後。還有杜審言，我跟你說，別看四個人裡面就數他中看不中用，其實我一直懷疑他的真實實力。要是我沒猜錯的話，沒有得了杜審言的『指教』，曹仲業今年不可能搞出這麼多新鮮花樣。」

「真的假的，有那麼厲害？」石茂蓁不以為然。是啊，什麼事情，都是自己親眼看見才行，叫眼見為實。

「有。」李仲連認真的說，「不瞞你，要是有機會的話，我真想找他們去請教請教。哎，可惜啊，他們馬上就要畢業了。」

「走。」石茂蓁拉起李仲連就往外拖。

「去哪？」

「這幾天我老看見他們四個人在圖書館，估計是在為寫畢業論文查資料。我帶你去圖書館找他們，跟他們請教。」石茂蓁說。

李仲連看著這個二楞子，一句話也說不出來。他還真沒見過這麼傻大膽的傢伙。找到高級學員面前說請教，話說好了人家愛理不理，話要說不好，那就是上門找不痛快那是。

「你不是還在嘆氣，惋惜他們快畢業了么？」

石茂蓁一個勁的拽。一個低級學員對中級學員做出這樣的舉動，在西北陸軍官校怕還是頭一回，所以引得食堂里人人側目。不過，石茂蓁說的恰恰觸動了李仲連的心弦，所以李仲連一時間沒有注意。鼓了好幾次勇氣，李仲連終於不情不願的開始挪動腳步。

「放手。」

李仲連看到別人驚異的目光，趕緊甩開石茂蓁。他可不想被人當作「斷背山」的故事主人公。再說了，李仲連在心裡暗罵，傻二楞子，被你這麼一弄，叫我堂堂「西北新星」以後還怎麼見人？完了，這麼多人都看在眼裡，估計不用到明天就全傳開了。我以後還怎麼混，天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