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1章

我們靜靜的躺在孤島上，將軍斷臂的地方，被無邊的寧靜與安詳包圍著。筋疲力盡。真的睡著了。沒有做一個夢。醒來的時候，一切如故，時間已經停止在那個永不磨滅的時刻。

「有樣東西送給你。」

我摘下古錢，除掉布囊，托在手心裡送到舒薇眼前。

「啊，這……不好吧？」她坐起身，眼睛光光的。

「好的。」

我替她戴在脖子上，又幫她弄弄正。

她捧著它，一邊細細的看，一邊輕輕的摸。在石鐘乳柔白的熒光照耀下，古舊的銅錢失去了黃澄澄的本色，更象是一枚銀幣，鳳凰和字跡都鍍上了一層亮閃閃的銀質。

「它真美，」她讚歎著，就象戲里的女主角收到男主角的定情之物后那樣。

「你比它更美。」

我也象戲里的男主角對女主角說出這句老套的恭維，說完才想起來，這還是我頭一次當面誇她漂亮。

她果然很開心，和一切聽到這句恭維話的女人一樣，笑意長時間停留在臉上。

「你真的把它給我了？」

「當然。」

「你的祖宗要是知道你這個敗家子把他們的傳家寶送給一個外鄉女子，會怎麼說？」

「他們會說，送得好，天眼去了它該去的地方。」

她意味深長的看了我一眼，說：

「我問你一個問題，不許撒謊，如果咱們沒有落到這個地方，好好的出了燕子洞，你還會把它給我嗎？」

「會的，」我毫不遲疑的回答道，「我會把它給你，無論是現在，還是將來任何時候。可是，如果咱們沒有落到這個地方，好好的出了燕子洞，你還肯接受它嗎？」

「肯的，」她回答得同樣毫不遲疑，「無論是現在，還是將來任何時候。」

我們依偎著，又說了許多的話。

「你還記不記得，我們是怎麼認識的？」她說。

「我們一起坐火車，車上兩個河南人說我們省的壞話，陳新和他們吵架，我幫忙。」

「坐火車，吵架……好象上輩子的事了，」她嘆了一口氣，凝望孤島外邊銀光閃動的黑暗汪洋，「不知道陳新現在在哪裡。」

我也看向那無邊的虛空。

「有件事我沒告訴你，他那天背著你一個人到大櫸樹下找我，對我說了一些和你有關的話。」

「和我有關的話？他說了什麼？」她吃驚的看著我。

我把在大櫸樹下和陳新的一番對話告訴了舒薇。她聽到這件以前全不知情的事，尤其是那個可怕的惡夢，難以置信的說：

「原來鎮山村的事情，我們三個人各夢見了一部分，他夢到最後的結局。一男一女，變成白骨，他一定以為那是他和我了……為什麼他不跟我說，反而會告訴你呢？」

「不，他以為那是我和你。」

「啊？」她詫異極了，不相信的樣子。

「是真的。他還要我小心井，千萬別帶你到一口井底下去。你忘了嗎，昨天早晨他從水泵房失蹤的時候，在地上留下一個水寫的『井』字？他是寫給我看的，提醒我要當心。」

她沉默了很久，才說：

「夢見的事，終究要實現，無論在井底，還是在洞里。也許他將來能夠驗證他做過的夢。」

「不會了，六月初六那天踏進鎮山村的人都沒有將來。」

「不，我有一種預感，他會平安。不但他，三哥，布傑，丫妹，所有的人都會平安。鎮山村還是原來的鎮山村，變成神兵的村民會清醒過來，繼續過他們以前的日子。」

「哦，為什麼？」

「因為我們找到了神水。」

「有用嗎，我們沒辦法把神水帶出燕子洞。」

「但是我們找到了它，或許，這樣就已經足夠了。」

我扭頭去看將軍盔頂的石盆，那具骸骨同時映入眼帘，它永遠只專註於懷中鍾愛之物，對除此之外的一切不聞不問。

「是的，就象我找到了你一樣，找到了，就足夠了。」

我們久久的擁抱在一起。

她躺下來，枕在我胸膛上，一邊把古錢的絲繩套在手指頭上絞來絞去，一邊望著銀白如玉龐大如天的石鐘乳出神。

「還記得我們在河邊看見的彼岸花嗎？它就是最大的一朵彼岸花。我終於知道了，曼珠沙華是石頭裡開出來的花，原來石頭被水澆灌，會長出花朵。只是太慢，要耗上幾十萬年，幾百萬年，所以我們人看不見。看見了，就不是在人間了……

「它象不象煙花？煙花是開在天空里的彼岸花。天空里的花，一開就散，石頭裡的花，才能天長地久。」

她斷斷續續，絮絮叨叨的說著說著，聲音越來越輕，眼瞼半睜半閉。我撫摩著她的頭髮，入神的聽她說話，只覺得頭顱漸漸沉重，四肢百骸倦怠無力，正在一點點失去知覺一點點僵硬。

這是化石的前兆嗎？等我們變成了石頭，或許我們就會做了那朵永不凋謝的石花的營養，一起生長到它的許多片花瓣里去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