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7章

「李度！你下來了嗎？」

舒薇喊我。

「還沒……好象不對勁呀，水怎麼不響了？你去岸邊看看，當心一點……」

底下答應一聲，才幾秒鐘便火燒火燎的急喊起來：

「不好了！水漲上來了！」

「什麼！」

「水漲上來了，漲到島的一半了！怎麼辦，怎麼辦！」

我冷汗直淌，反常的平靜果然不是好兆頭！怪不得將軍盔改變了模樣，因為包圍它的水面在上漲，無聲無息的上漲！——好陰險的東西！水陣偃旗息鼓原來是為發動一場偷襲，它一定嗅出我們不尋常的行動，發覺籠中之物將要升天逃遁，借著夜幕掩護悄悄漲上來想一下置我們於死地。純乎出於本能我遲疑了一秒鐘沒有先下去，否則此刻兩個人一齊困在島上真正是插翅難逃了！

「別慌，別慌！先接住繩子！」我竭力讓自己保持鎮靜，把剩下的繩子一股腦拋下去：「把繩子纏在腰上，沉住氣，要纏緊！」

繩子一陣亂顫迅速綳直。

「現在怎麼辦？我不會攀岩呀！——水漲得好快，就要淹上島來了！」

舒薇驚惶之極的喊道。

孤島越縮越小，四面逼近的黑暗象一頭怪獸正在收攏它的巨掌。

「抓緊繩子，我吊你上來！」

我鼓足氣力，一把將舒薇吊起。

巨藤猛一晃，粗大結實的枝椏被徒增的重量壓彎，險些將我甩下藤條。我急忙抱住附近一根豎直的藤枝借它擋身，雙手伸到藤枝前面去拉繩。吊人可是一件重活！繃緊的繩子硬如鋼絲，繩上那層看似柔軟的苔蘚也如毛刺般扎人，每拉一下手掌心都象搓掉一層皮似的疼。

「舒薇！抓緊！穩住繩子別亂晃！會斷的！」

我咬牙切齒邊拉邊喊，巨藤搖搖晃晃，長繩也搖搖晃晃。

「我做不到！我穩不住它！」

舒薇一定是頭一回被一根繩子吊起在空中，她完全不懂該如何控制重心，墜在長繩盡頭象一隻失控的擺錘一樣蕩來蕩去。

夜晚一分一秒迫近，發光石愈來愈暗，它好象一根即將燃盡的木炭，大部分已經熄滅，只在遍體焦黑的灰燼之間殘留著零零星星的光點。舒薇只剩一團晃動的灰影，底下的孤島更是徹底消失，在它原先的地方隱隱約約有著一大片黑暗物質在無聲無息的涌動。

「水到哪兒了？水到哪兒了？」

我看不見水頭，焦灼的喊著。

「水在我腳底下！它在追我！已經淹過將軍盔了，已經淹上石鐘乳了！」

我看見了，黑暗物質已經撲上了石鐘乳，因為發光石殘剩的那一點星火般的微光正漸次從尾巴上熄滅，一段段的縮短，淹沒在那個節節上升的巨大陰影中。

「別讓它追上你！你也往上爬呀！」

「我在爬！」

我一頭拉，舒薇一頭爬，長繩綳得更緊搖得更凶了，顫顫晃晃吱吱嘎嘎。我累得氣喘，全身浸透了汗水，繩子卻越來越重如墜千斤，似乎我拉的不止舒薇一個，連那沉沒的孤島和島上的石盆白骨都伸手抓住繩子不放，要我拉它們逃出瘋狂暴漲的陰河。

舒薇近了，陰河也近了，它不再是悄無聲息，漸漸開始有了水聲浪聲，空曠的洞廳充滿了漲潮的聲音。成千成萬噸水上漲時攜帶的可怕能量震撼著洞廳，岩石在它的衝擊下瑟瑟發抖，空氣在它的擠壓下痛苦呻吟。陰氣逼人，從黑暗潮水中上升，溶洞到處充滿呼嘯亂竄的風聲，凜冽的陰風吹得人渾身發冷。

石鐘乳突然迴光返照，那奄奄將熄的木炭被陰風吹得復燃了似的明亮了一圈，頓時照出了混沌無光的水面。只見一個黑色的潮頭涌動起伏，水中布滿跳躍的光點，磷磷閃閃如萬千鬼火，象一個無鼻無眼口吐磷火的鬼怪裹在一張黑皮下面蠕動。它在無限制的膨脹著身體，直到充滿整個洞廳，繼而吞沒整個溶洞。我聞到它的氣味，如屍體腐爛一般惡臭難聞；我又聽見它的聲音，以一種不該活人聽到的奇異音調，凄涼而哀傷，彷彿地獄亡靈唱給瀕死者的歌聲。

我甚至覺得那個節節上升的黑色怪物其實就是地獄本身。

地獄在追趕兩個逃跑的人。

陰風猛烈，我快要窒息，雙臂麻木機械的拉著繩子。腦子裡起霧了，我感到不是黑潮在上升，是我在下降，手中的長繩變成那條連接陰間的鐵鏈，我正牽拉著它一步一步爬向地獄。

鐵鏈另一頭吊著舒薇。她蜷縮成一個球，好象魚線上綁的誘餌，懸在空中大幅度的團團亂轉。黑潮在她身下，只差一尺就要追上。

她絕望的喊著：

「李度！你快走吧，水會一直淹到頂的！我爬不動了……」

「少廢話！爬不動也要爬！只差一半了！」

我咆哮著更加死力的拉繩。

我不會讓你先下地獄。永遠不會。

黑潮突然變臉，水面凹陷下去，卷出一個又深又急的漩渦，一邊嘩嘩的旋轉，一邊把周圍的水流不斷吸引進去。我驚駭已極，猶如看見地獄之門打開，只聽從那漩渦當中發出一聲銳利的尖嘯，湍急的水流飛旋著暴漲上來。水太快了，遠遠超過我拉繩的速度，我眼睜睜看著它追趕上舒薇，吞沒了她，她只來得及發出一聲輕微的驚叫便消失在鬼火閃爍的滾滾黑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