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8章

「舒薇！」

我發急大喊，猛拽長繩。誰知繩子另一頭被一股極強勁的力道向下拉，不但拔不動，反而險些將我扯落下水。我拚死抓住繩子，抵住藤條借它的韌性和漩渦拔河。巨藤彎得更凶了，枝椏在巨石上刮擦出聲音，薄脆的捲曲石碎片和著葉片果實簌簌往下掉。

繩子快要綳斷，可還是一寸也拔不動，焊死了似的插立在水面上。

黑潮停止了上漲。它似乎已經得勝，停下來消化吞下肚的戰利品。

時間一秒一秒流逝，水下的舒薇一秒一秒接近死亡。她撐不了多久，我心憂如焚卻無計可施。我只能等她自己游上來——可是她游不上來，因為人在漩渦里是無法游泳的！如果沒有那根繩子綁著她此刻早被漩渦拉到水底了，嗆水也可以在一瞬間致人死命……

不能再耽擱了，我就要跳下水去救她，正在這關頭上，舒薇突然從漩渦中央伸出了一隻手，然後是另一隻，兩隻手緊緊攀住長繩往上爬。

太難相信了，她竟能自己爬出漩渦！

舒薇的頭浮出了水面。——我親耳聽見她呼出那一口憋悶在肺里的長氣！

「他娘的！」

我歡喜得大叫，也不知是我的驚喜之情催生出力量，還是陰河被舒薇的奮勇震駭得泄了勁，繩子突然又鬆動了，彎曲的藤條猛的一抬，葉子果子和碎石雪片似的往下掉，我趁這勢頭趕忙拉繩，兩個膀子快得象車輪，一鼓作氣把舒薇拔出了漩渦。

陰河發怒了，重振旗鼓追趕上來，黑潮又一次猛漲，漩渦變成巨浪，此起彼伏，張牙舞爪，飛沫四濺，嘶喊咆哮。

水頭重新追上舒薇，浪花濺上了她的腳。

「快爬！別停下，快爬！」

舒薇爬不動了。她已經累癱，失去知覺一般軟塌塌的墜在長繩底下，任憑身體隨著繩子搖擺打晃。她的頭向後仰，頭髮披撒在空中，原本纖細的腰身被繩子勒得還剩一匝，彎曲得象是已經折斷，唯有兩隻手緊緊抓住繩子不放，保持著向上爬高的樣子。

我也拉不動了。背上一陣陣抽筋，雙手疼痛欲斷，頭暈眼花，全憑胸中一股不肯認輸的蠻勁支撐著。

舒薇越升越慢。

然而，奇怪的，水也越漲越慢，暴漲的潮水已經淹沒四分之三的洞廳，它輕易可以追上舒薇，再用半分鐘便可以灌滿整個洞，卻突然無緣無故的慢了下來。它好象也累癱了，耗盡了漲潮的能量，浪小，聲也弱，筋疲力盡，不堪重荷，一寸一寸掙扎著向上。它又象受了重傷，什麼東西刺進它的身體，擊中了要害，它痛苦不堪，卻強撐著不倒，猶如受傷流血的野獸盡最後的氣力爬行，寧死不放棄近在口邊的獵物。

人還在逃，水還在追。只差一點點，人甩不掉水，水也追不上人。

我每拉一下繩都要喘好幾口氣，才能攢夠力量拉第二下，舒薇似已昏迷，唯有一雙始終緊抓繩子的手證明她還活著。水面在她腳下慢吞吞的上漲，不象是追逐，倒象是護送。

這是一場奇異的比賽，不是比誰更快，而是比誰更慢，不是比誰更強，而是比誰更弱，不是比誰先到終點，而是比誰先倒下。人在爬，水也在爬，人在喘，水也在喘，雙方都在衰竭，都在接近體能的極限，接近生命的極限。

石中殘光不滅，夜晚推遲來臨，為這最後的角逐照亮。

我終於搶先把舒薇吊上洞頂，將失去知覺的她弄上藤條。這不是終點，必須趁水漲上來之前鑽進燕窩底下的洞口找路逃生，洞口就在咫尺之外，我卻已經沒有力氣再把自己和昏迷的舒薇從藤條上挪過去了。

我只能眼睜睜看著水面慢慢漲上來。

可是陰河卻在這時候停止了上漲。

都不會動了，商量好的一般，人和水同時耗盡，同時到達極限。

水面終止在我腳下一米遠的地方。水和石頭的分界線凝固在那裡半天不動，象一條刻度，一個記號。一個個碩大的氣泡不停的從深水中翻湧上來，在水面上啪啪的破裂，好象那頭重傷的野獸終於油枯燈滅的死掉了，正在臨死之前將肺里最後一點空氣吐凈。

我們贏了，陰河比我們先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