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6章

第206章

蘆笙舞結束,火神舞登場,青年男女以古拙的舞姿表達著先民對火的崇敬。

火焰熊熊,象一尊紅髮披身的神像端坐入定,接受眾人的膜拜。

我出神的望著那篝火,忽然覺得它的形狀很象雅溫,心中一陣酸楚。

「今天的行動,你和雅溫早已約定好的嗎?」

「我們約定好的,」布摩把目光投向夜空,緩緩的說:「不過不是現在,是在四百年前,邪泉第一次出世的時候,在那時候,我們上下兩寨布摩家族的先人就已經約定好了,將來的某一天,我們各自要做的事。」

「這麼說……雅溫給你的那封信,也是當初便寫好的了?」

「信?」

「就是刻木呀,布傑丫妹突圍送給你的刻木。」

布摩眼中凜然生光,他從懷裡掏出那塊刻滿布依族玄古文字,只有世傳的布摩才讀得懂的木頭:

「你以為這個東西是什麼?」

「當然是一封求救信了,寫著你們聯絡的密語。」

「我告訴你,它不是一封信,它是一本書。」

「書?」

「每家都有,卻每家都不同的書。它是一本——家譜。」

「家譜!」

我深為震驚,睜大了眼睛瞪著那塊木頭。

「是……雅溫他們家的?」

「對,雅溫家的家譜。從第一代到最後一代,從第一個人到最後一個人。按照輩分,排行,他們家每一個人的姓名,生年,卒年,都刻在這上面。」

「雅溫的家譜……不也應該是我們一族人的家譜嗎?我們都是李將軍和班夫人的後代。」

「不,鎮山村人並不全是李班二祖的後代,也有外姓加入的,譬如我們布摩家就是。李班二姓分家的時候,我們布摩家也拆成了兩支,住在上寨的是雅溫家這一支,下寨的是我家這一支。我們是一個祖先,但從鎮山村開村起,便各續各的家譜了。他們的家譜,我還是第一次見到。這上面的最後一行字,就是雅溫的姓名,她的生年,和她的卒年。」

他指著刻木的左下角,幾個扭扭曲曲的蝌蚪文說。

「她的卒年?」我的聲音在發顫,「就是今年嗎?她已經算到了……」

布摩沉默的點點頭。他把刻木遞給我。

我捧著從四百年前留傳下來的木頭,一個已經滅絕了的家族的家譜。那個世代承擔苦難,遭受詛咒的家族剩下的只有這些名字了。從今往後,這本家譜上不會再增添新的名字。他們中的最後一個,在大火即將來臨的前一刻將它從火場里送出,不讓這些名字和她一道化為灰煙。

……

「循土蹤,因火德,去木形,拋水名,以金勝,五行絕。」

布摩象替亡靈們祈禱安魂似的,低聲吟誦雅溫留下的偈語。

「布摩,」我抬頭望他,「你懂雅溫留下這些話的意思嗎?」

「這幾句話,並不是雅溫留下的,是當年那位預言溫泉出世的祖師爺留下的……偈語不可解,只可事後來驗證,如今五行已得其三:『因火德』,火德是雅溫;『去木形』,木形是靈牌;『拋水名』,水名,當是神水之名。土和金尚未現世,因此『循土蹤』,『以金勝』兩句其意還不可知。」

布摩繼續說:「五行以火為信,以木為本,以水為魂。信者,令也;本者,體也;魂者,神也。火起而令發,木出而體完,水興而神安。我盛則彼衰,我強則彼弱,五行已得其三,我們才攻得破邪泉之勢,才佔得住這個寨子……

「五行又以金為器,以土為根,為器者破敵,為根者立己。土金不出,所以邪泉大勢雖破,命還未斷,借著夜深陰氣重強撐不去,因此我才要這幾百人熬夜不睡覺,通宵達旦的鬧,用眾人的陽氣克制邪泉的陰氣,防它死灰復燃。」

「那末到哪裡去找土和金呢?」

「這個,我也說不出。」布摩以扇遮額,眺望窗外陰霾密布的夜空,「不過據我看,它們其實就在附近,說不定等一歇就會自己送上門來,咱們等著看吧。」

場壩上歌舞正濃,今夜無人入睡。節目一個接一個,精彩紛呈,引來無數掌聲笑聲。一隊持盾舞刀的赤足裸臂的苗女竄出人叢,在空地上穿梭跳躍。她們扭動蠻腰,嬌聲呼喝,刀盾相擊,配合鑼鼓的鼓點,舞成一團。

時間似乎凝固,我們當真猶如回到了古代,回到蠻荒的夜郎,諸葛孔明和孟獲鏖戰的戰場……

突然,遠處傳來一聲沉悶的鈍響,緊接著又是兩聲,通!——,通!通!一長兩短,彷彿更夫打更,向夜深不寐的人們報告時辰。

那更鼓聲來自場壩之外,我聽出來了——那是銅鼓的鼓聲!

鼓聲的方向正是村長家的方向。

「村長在敲銅鼓!」

我從破沙發上一躍而起,搶到窗前,豎起耳朵聽那鼓聲。

「哼,」布摩一邊聽一邊冷笑著,臉上露出鄙夷的神色,「也難怪他,他獨個兒關得太煩悶了,敲銅鼓解悶噻。」

但是這回村長的銅鼓敲得和往日不同,總保持那個打更般的節奏,一長兩短,周而復始,單調的響著。在深邃的夜裡,好象一顆生病的心臟被掏出了胸膛,滴著血,在漆黑的空氣里跳動。它比一切聲響都大,蓋過了場壩上的人聲和鑼鼓聲,它甚至干擾了苗女們的腳步,使整齊的戰舞錯誤百出,許多人都在伸長脖子尋找鼓聲,議論紛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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