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8 章
不只宣菱覺得驚悚,就連一向膽子大的施月涵都倒抽一口涼氣,她認定畫中人是熟人,熟人做出這麼個詭異的動作就更加直擊心靈。
「你解釋了太師祖與宣菱的關係,也說了將這畫給她的原因,那我呢?」施月涵不依不饒,「我為什麼總覺得見過她。」
「興許是你很小的時候,太師祖給你蓋過被子你記著個動靜,」雲時微糊弄,「我又沒在你的腦子裡動手腳,怎麼會知道你為什麼見著就說認識。」
這話說得半真半假,只能糊弄襁褓里的小娃娃,施月涵反正是不信,只是宣菱這個二師姐鑽起牛角尖來天下一絕,但偶爾也豁達的沒心沒肺,她見雲時微躲躲閃閃諸多隱瞞也就不再多問,轉而道,「什麼時候開始削木頭。」
「就現在吧,廚房裡還有柴。」衛允溫溫柔柔一個大師兄,為了兩個師妹能成材,貢獻出了廚房裡所有成捆的柴火,並表示,「不夠的話我帶上傀儡再去山腳下伐。」
廚房裡的柴是作燒火之用,不少已經劈成了薄片,容易塞入灶膛,也容易點著,拿來削木劍卻不行,真正能下刀的只是一些粗木。
粗木寬度和厚度是夠了,長度卻很勉強,三尺青鋒活生生折斷一半,還沒個統一的標準,削出來肯定參差不齊,雲時微故作高深地搖了搖頭,「沒關係,宣菱不是以劍入道,沒有那麼多的講究,以後要是出了山,遇到匪徒,可能撿著地上的枯枝也照用不誤,現在有劍就不錯了,不必挑三揀四。」
雲時微作為師父,總是有一大堆的歪理,乍聽起來似乎有些不對勁,拆開了找茬,卻越找越有道理,施月涵再喜歡抬杠,在她面前也消停,師姐帶著師妹,就著一顆鵝蛋大的夜明珠和兩盞油燈,開始對著木頭冥思苦想。
宣菱為防自己這生澀技巧將建木雕壞,也開始跟著施月涵用柴火。
山上四時與人間不同,沒有仙門清氣的庇護,蟲鳥一類也很少能活在絕嶺之中,所以四下安靜時隱山如同一個巨大的棺材,彼此之間都能聽到呼吸聲。
橫豎無事,當師父的也坐在旁邊,雲時微的偏心不加收斂,一會兒將所有的光源都移到宣菱身邊,一會兒又問她涼風中坐著冷不冷,要不要添件衣服,只有衛允一視同仁,一個時辰后還端來了剛出鍋的湯。
湯放在桌子上,雲時微一手護著一隻碗,徒弟們輾轉反側良久,終於在三炷香之前忽然開始動刀,施月涵的劍柄已經逐漸有了形狀,氣隨心動,在她周圍空氣彷彿凝結,三尺秋水懸於頭頂,而這柄代表著施月涵命脈的長劍終於開始有它獨特的形狀。
施月涵極有天賦,心性與劍道相合,按道理來說早該至金丹期,若是努力些興許金丹圓滿該到元嬰了,卻不知為何,她始終卡在淺薄的築基階段,只要摸著點上限的影子就會立刻驚醒,所以至今也就是個半吊子。
衛允比她還差點,不過衛允性子溫溫吞吞也有好處,他的基礎比一般修仙者來的渾厚,若是跟施月涵交手,衛允不偷偷讓招,施月涵必輸。
比起人丁興旺的其它仙門洞府,雲時微的這兩弟子算不上出類拔萃,她也不著急,隱山每一代難免有幾個需要慢慢磨練的,等機緣一到,也會是叱吒風雲的人物,就連雲時微自己,也曾有過慢人一拍的時候。
施月涵越刻越投入,手中劍柄完成時,周身劍氣已經奔騰肆虐,她頭頂的本命之劍蒼翠挺拔,此刻竟然不只要突破瓶頸,還在淬鍊天命神器,衛允在廚房中聽見了動靜,剛探頭出來就被一股巨風掀翻,雲時微的聲音在風中道,「關上門,我不出聲你不要出來。」
衛允也聰明,看見外面那副光景,就知道師妹們惹出了事情,不是準備渡劫,就是準備上西天,幸好廚房鎖了大門還有一扇朝外的窗,衛允能透過窗戶留意外面的動靜。
天色已經變成了不自然的白,月光與劍意爭一時長短,施月涵仍陷在人事不知的冥想中,她不清楚自己對外界造成了多大的影響和破壞,更神奇的是,宣菱就坐在離她半米遠的地方,同樣不為所動地雕著木頭。
相比於施月涵,宣菱進展緩慢,她才剛削去了樹皮,開端也跟施月涵不同——施月涵起刀是劍柄,宣菱是劍刃。
施月涵的動作越來越快,周圍風捲殘雲,劍鋒走偏一度狂暴悍戾,雲時微不得不以自身劍意壓制並引導,她的劍廣博如深淵大海,施月涵在其中掙扎良久才緩緩歸於平靜。
就在雲時微散發出劍意時,她才留意到除了施月涵這尾欲躍龍門的魚,當中還有宣菱這艘風雨不擾的舟,無論施月涵如何聲勢浩大,宣菱總是在不緊不慢地削去木頭上多餘的部分,心志堅定到這般地步,以後不是能問天道者就是大魔頭。
通常陷入施月涵這種情況,都需要師父當頭一喝,將她從無邊苦海中喊出來,順便說句點撥的話來個醍醐灌頂,但云時微卻不急,她包容著施月涵,盡量減少破關之人泄露出來的劍意波及隱山,只要施月涵沒有行差踏錯,她就不予干擾,任由施月涵在劍道亘古長流中漂浮摸索。
短短半盞茶,施月涵手中的木劍已經雕刻至下半段,她也很難說清自己正經歷著什麼,五感仍然存在,甚至比以往更加銳利,但精神卻陷入牢籠,牢籠巨大無比,頂端直入雲霄,而在牢籠中是如影隨形的劍氣,只要施月涵稍作動彈,這些劍氣就卷席而來,要將她攪成碎屑。
為了活命,施月涵周身的劍氣也被引動,兩劍相撞火光四射,並且齊齊折斷,施月涵很快感到精疲力盡,她撐著膝蓋在牢籠中喘氣,每一下呼吸又引來更多的利劍。
「師姐。」牢籠中的施月涵忽然聽見一個聲音,宣菱——小小一個乳白色還泛著光的宣菱從籠子外頭擠了進來,施月涵已經疲累到了極限,忽然看見這小小的東西還以為是幻象,直到她伸手戳上去,在她身邊刻木頭的宣菱發出吃疼的「嘶」聲。
牢籠中小小的宣菱是雲時微放進來的,它屬於宣菱的一部分,還是頗有冒險精神的一部分,這個宣菱不過掌心大小,在施月涵摧枯拉朽般的牢籠中脆弱到不堪一擊。
雲時微原先不想將這個小小的宣菱送入別人渡劫的領域,它是主體的一部分,只要受到牽累,宣菱也會呈現相同的傷口,她的修為比不上施月涵,過程之中風險太大,雲時微不想因為二徒弟渡劫就將三徒弟賠上。
卻是宣菱的聲音輕輕傳入雲時微耳中,「師姐會護著我的,何況此事已經箭在弦上,與其壓制,不如順其自然。」
早在施月涵動手雕刻劍身時,她與宣菱就產生了一種微妙的連接,此起彼伏此消彼長,宣菱周身霧氣齊齊戰慄,對施月涵抗拒又抵觸,以至於宣菱的血脈運行逐漸滯澀,她下刀的速度越來越慢,到最後只是停留在木頭表面,削幾根支楞出來的木刺。
施月涵彷彿籠罩在宣菱頭頂的粘稠巨網,不把這層網剪碎,宣菱自己也要悶死其中。
「那你進去后一切小心。」雲時微在小人的身上披了件「衣服」,這層衣服護著它,不管周圍劍氣如何凌厲,小人都安然無恙。
困住施月涵的籠子開始縮小,原本還算敞亮的空間壓抑泛黑,劍氣更加濃厚還夾雜著雷霆,施月涵將小人捧在手裡,她有些哭笑不得,「三師妹,你知不知道我在幹什麼?修道之人渡劫,是會焦土千里寸草不留的,你進來就是找死。」
宣菱興許真的缺乏常識,卻唯有「渡劫」造成的傷害她比任何人都清楚,「師姐,你放心,」小小的宣菱在施月涵掌心中踮起腳來,伸手摸了摸她的頭頂,「有我和師父在,沒有人會受傷。」
施月涵一時愣住,她雖然嘴上不說,心裡卻一直敬仰雲時微,這種敬仰不僅來源於教養之恩,更多的是不管她做什麼事,闖什麼禍,雲時微總是極為平淡的看一眼,然後告訴她,「沒關係,有我在呢。」
施月涵跟宣菱不同,宣菱曾經有過溫暖和睦的家人,只是後來遺憾失去了,而施月涵從出生起就在隱山上,除了師父和師兄,她一無所有,因此每次下山,走在人潮湧動的集市裡,施月涵都有種無處安身的孤獨感。
就在此刻,她根本無力自保的小師妹居然也因為擔心自己,做出這麼個小小的娃娃送進夢魘,宣菱的手掌壓在她頭髮上,只是細微有些癢,這個弱小的生命說著,「有我和師父在」儼然一個長輩模樣,施月涵感動歸感動,還分出心思想,「小師妹這是翅膀太硬,都開始跟師父平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