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十六
常嬈仔細打量著面前站著的男子,輪廓分明,一雙丹鳳眼微微眯起,拋去那些不好的傳言,乍看上去,也算是一個清新俊逸的翩翩俏公子。
伴著那薄唇抿起的一絲似有若無的笑意,說他貌比潘安也不為過。
唇紅齒白,無怪乎能招惹得那些秦樓楚館花魁,為了他朝思暮想。
再往下看,優雅的天鵝頸,鎖骨明朗,精瘦的胸膛略微有些肌肉,在燈光下披著淡淡的昏黃。
她手裡的動作有一刻遲疑,眼神里閃過一絲異樣。
若他不是沈子晉,遇上這般好顏色的男子,她倒是有心養嬌養起來,便不必弄到身邊,在外面尋一處深宅,穿金戴銀的供奉著,做個面首也是賞心悅目。
可惜了,白白瞎了他這一身好皮囊。
且不說他身份特殊,光外面傳遍的那些荒唐事,這樣的面首,送上門她都嫌臟。
平江府誰不知道,武安侯沈家的世子是雞窩的翹楚,脂粉圈的香餑餑,多少花魁嬌娘為了他,不給銀子也想睏覺一宿。
沈子晉又好客,但凡容貌過得去,是個嬌滴滴的性子,他皆來者不拒,有時候來了雅緻,還能把人帶回府里,絲毫不講究什麼避諱。
正因如此,及至適婚的年紀,世家貴族瞧不上他的德行,平民小戶又攀不上沈家的身份。
高不成,低不就,同齡人大多都妻兒美滿,唯有武安侯府這位,還孑然一身,浪蕩花叢。
若是沒有常嬈失眼看中了他,沈家的世子夫人,怕是還得空上好幾載才成。
沈子晉被她盯得心裡發慌,按下臉上的失態,又補了一句。
「莫非,夫人也和那些琴樓的姑娘一樣,饞為夫的身子了?」
他雖穿的是女裝,上身又未著寸縷,腳下還踩著兩個鈴鐺,叮呤咣啷的透著一股子艷|俗氣,但面對她逼仄的氣勢,還能穩住一絲的不悲不怯,就比平江府大多數紈絝來的有骨氣。
只是,皮相雖好,然卻長了一張臭嘴,嘴裡說出來的話,實在太過討嫌,把她最後一點兒偏好也給抿去了。
她懶於應聲,只遞了個眼神過去,轉身,兀自在一旁撿了一張乾淨的椅子坐下。
沈子晉對自己的容貌一向自信,只當她還是個姑娘,被自己這兩三句葷話臊的沒臉,羞愧難以言喻。
他挑眉痞笑,咄咄逼人的湊了上去:「世人多污衊我好色,沒想到夫人與我一樣,也是同道中人。」伸手在自己臉上搓摩兩下,笑的明媚,「日後咱們夫妻兩個的閨中興緻,一定是般配的很。」
常嬈雙眉蹙起,額間攏起一條『川』字,搭在小桌上的手握緊拳頭,咬牙笑著吩咐了一句:「留著這張臉,給我狠狠的打!」
跟著陪嫁來的婆子丫鬟,都是精挑細選,會些拳腳的壯婦,常老爺害怕女兒在沈家受委屈,特意花重金請了有名望的鏢師悉心教導過。
七八個身材粗壯的婆子一擁而上,尋常有把式力氣的莊稼漢都能被撂倒,加上這幾位又有些能耐,兩個人反鉗住他的臂膀,沈子晉連還手的機會都沒來得及反應,饅頭大的拳頭就朝著他肋骨胸腔鋪天而來。
可憐他一身精瘦排骨,零星一點兒拿得出眼的勻稱身材,也是為了自己鏡前行事瞧著順眼,才無奈練出來的花架式,對上這群夯笨又有蠻力的婆子,只嗚咽著哼唧一聲,兩三拳被卸去了力氣,又挨了幾腳,連到嘴邊的髒話也生生咽下。
一頓拳打腳踢后,漂亮的沈世子像一隻打了霜的捏兒雞,灰頭土臉的被按著腦袋,身上那條胭脂色的水褲沾了不少鞋印子,暗撲撲的寫滿了狼狽。
沈子晉荒唐小半輩子,碰到過的女子皆是嬌柔似水,孱弱拂柳,比嬌花還要旖旎的妙曼俏佳人兒。
生平頭一次碰上這樣強勢的主,開不起玩笑不說,還一言不合就動粗,連身邊的丫鬟都粗魯比男子。
更可恨的是,此等粗俗的商戶蠻橫之輩,還是自己昨日八抬大轎娶進門的媳婦。
他目中閃過凜色,掙扎了兩下不得開脫,咬著牙恨恨罵道:「母夜叉!虎姑婆!娶了你這潑婦,爺算是倒了八輩子血霉……」
琉璃當即就聽不下去,沈子晉是什麼名聲?空長了一副皮囊,連風月場的姐兒們都能跟他作樂,屁本事沒有的一個窩囊廢,還敢罵她家小姐!
她面如冰霜,遞了個眼色給鉗制的那兩個婆子。
沈子晉罵到一半,膝窩倏地被踹,牙齒磕在舌頭上,鞋尖絆住了丟在地上的衣衫,整個人踉蹌半步,狼狽的跪在地上。
入目,是一雙精緻的鴛鴦繡鞋,抬頭,正迎上常嬈那張笑靨如花的臉。
常言道,男兒膝下有黃金,自尊心被人明目張胆的的踩在腳下,沈子晉登時惱羞成怒,最後一點兒臉面也不要了,擰眉怒斥:「你這個不守婦道的潑婦,老子特么的是你爹!」
珍珠眼疾手快,隨手從地上撿了一塊粗布,要堵他的嘴,卻被常嬈開口攔下。
「你也就這點兒能耐了,吃花酒,耍花娘,唱艷曲,做春夢。」
一隻纖柔的玉手伸至他的面頰,蔥白似的指頭勾起掌中的手帕,細細替他擦去臉邊沾上的土色。
常嬈眉眼和順,輕描淡寫的陳述道:「你為了打我的臉面,新婚之夜在書房和我的陪房丫鬟滾做一處,我氣不過,讓人打你一頓也是活該。」
「呸!你這個潑婦!」沈子晉偏頭啐過一口。
自古夫字天出頭,只聽說過男人在外面花天酒地,三妻四妾也是常事,哪曾聽聞女子氣不過把夫君打一頓的道理!
常嬈也不惱,隨手把擦過的帕子別於他頸間的玉牌之上,為了牢固,特意勾著指,在那紅繩上饒了兩環。
處理好了不要的廢物,她才淡淡一笑:「你也知道,我出身商賈,你要真想對著罵,我身邊可有的是人能帶你好好開眼。」
常家女公子口下無德的事迹人盡皆知,都說她們家養了一撥鄉下專善罵架的悍婦,連大柳樹茶館的說書先生都在她家門裡吃過敗仗。
沈子晉目光徘徊,眼下情況明顯不利於自己,當然不能再自取其辱。
他別過臉去,小聲嘀咕抱怨:「我不和你吵,潑婦!」
常嬈撩起眼皮,瞄他一目,只見他五官絕美,貝齒緊扣著薄唇,在燈下顯得格外紅|艷,臉上微微顯著怒意,倒不醜陋,莫名的帶著一絲嬌嗔。
美色當道,好看是真的好看。
可惜她利欲熏心,再好的美人放在銀子面前,她還是更喜愛白花花的銀子。
她盤玩著腕上的點翠纏絲金鐲,指甲撥弄出嗒嗒的聲響。
收回目光,點頭首肯道:「有自知之明是對的,侯府等著我常家的銀子保平安,你在我眼皮子底下討生活,是該收斂著些。」
「潑……」沈子晉決眥,罵罵咧咧的就要反駁。
常嬈把金鐲子一撥,金子磕在另一根金子上,清脆凝絕。
她斂去笑意,沉聲提點:「這門親事好就好了,不能好也只能就此作罷,反正我不入你們沈家,日後也是招贅貴婿,倒不如,今日就把你捆著送去清暉園,你我二人當著侯爺的面,把和離書一簽,你繼續快意人生,我自抱著黃金白銀還回常家!」
她又不是非他沈子晉不可,當初不過是看中了武安侯年邁,府里又沒什麼過於親近的權勢,日後沈子晉這個漂亮的草包廢物襲爵,她權錢兩得,常家的生意還能更上一步罷了。
總歸是要討個男人過日子,找誰不是找呢?
既然沈子晉死活不樂意,那她不如另選旁人,天底下皮相好的多的去了,保不齊日後還能碰上又乾淨又心儀的呢!
沈子晉見她神色決絕,瑟縮了一下脖子,老爺子可是特意提點過他,要好生善待娶進門的這位商戶娘子,闔府命脈可都等著常家添銀子進來。
若新婚第一天,就鬧出了和離,依老爺子的脾氣,恐怕恨不能將他打死才好。
他低頭盤算,眼神恍惚,最後落在了胸前纏著的帕子上。
男子漢大丈夫,能屈能伸。
不過是一時運氣不好,碰上了個彪悍的夜叉而已,只當是避火圖上演的那些另類情致,他把燈一吹,還不都是一個樣子。
他忖度片刻,終是抿著唇,小聲開口:「你先把我放了,咱們還能商量!」
常嬈蔑笑:「商量?不知世子爺要和我商量什麼?」
她輕輕揮了個手勢,讓婆子們鬆開禁錮。
沈子晉被她眼底的輕視刺的心火上躥,又不敢再開口罵人,活動著筋骨,轉頭環顧,瞧見跪在身後不遠處,不住磕頭求饒的小丫鬟。
壞笑著朝斜後方一指,努嘴示意:「把她給我,日後咱們兩個井水不犯河水,相安無事的在一個屋檐下過日子。」
既然她嫌那小妖精打臉,那他偏要把人拘在身邊,好好偏疼才成。
常嬈順著他的手指看去,寶嬋狼狽的裹著一件男子的大袖衫,不堪遮蔽,露在外面的白皙四肢上滿是不明的紅痕。
常嬈哼笑,站起身子前走幾步,鴛鴦繡鞋筆直的斂步在大袖衫旁,她又回過身子在沈子晉臉上打量。
沈子晉得意,故意出言激她:「怎麼,夫人莫非吃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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