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方會談(1)
「綜上所述,白夜小隊擅自使用異種能量,屢次頂撞指導教師高恩星,拒不執行任務,違反執行手冊規定並脫離清除計劃。現任務情況已通報完畢,請評審團根據《姬臨學院學生行動任務規範》及《姬臨學院執行部執行手冊》給出評審意見,明確處罰措施。另外,白夜小隊指導教師高恩星曾於任務開始前一分26秒脫離任務頻道,請評審團討論決定是否予以處罰措施。」
Lilith作為一位高度擬人化的超級電腦,永遠會在最恰當的時間使用最恰當的形象說出滴水不漏的話,就連使用的聲音語氣都完美無瑕。她用一種古井無波的聲調在播放白夜行動航拍錄像的同時,對於一些細節和現場情況做出了巨細無遺的回報和說明,同時使用環繞揚聲器確保自己的話語一字不漏的傳進在場所有人的耳朵。被學生們戲稱為帶娃保姆式的貼心,在這裡表現出了絕佳的控場能力和人類無法比擬的細緻妥帖。
春季學期開學的第一周,對於白夜小隊在執行任務中違規情況的公開評審會在各方面的壓力下緊鑼密鼓的舉行了。這是自建校以來的第一次特殊情況公開評審,也是執行手冊修訂后的第一次公開討論,牽扯到了世界性難題「與墮妖的共處關係」,因此意義非常。所謂公開,指的是四方代表:校理事會、風紀委員會、執行部以及學生會的參與和投票,四方代表不能有任何的人員重疊以避免結果的公正性,評審團成員陳末夏、趙揚帆,郭啟寧、宋研,張封鴻、言煜、諾拉.洛克利爾,帕勒塔洪·地里達爾、歐蕾芙·米勒一共9人,校長先生,風紀委員會主席先生,執行部部長先生,以及校學生會主席、秘書長的出席,充分彰顯了這次評審會的重要性。由於涉及國家安全以及外交關係故而前來的聯合政府國安部長先生以及外交官先生,作為列席人員獨立在評審團下首,他們沒有表決權但也可以參加評審團的討論。陪審觀眾們有執行官、教師也有學生,黑壓壓的坐滿了會議室的觀眾席,在Lilith說完話后,鴉雀無聲。電視台的視頻信號在經過校方的同意後接入了監控系統,將這場四方評審向全網直播,在場的每一個人都明白,這場評審的結果,將會引起世界範圍內一場聲勢浩大的變革,每個人都想要用自己的雙眼見證變革的到來。
白夜小隊的7位成員坐在評審團對面的長桌上,高恩星、奧金涅茨、香取夏緒、李渺顏、李渺梧、林妙妙、夜淵一字排開,應他們自己的要求每個人的面前都放著移動終端和電子筆,空白的記錄畫面也不知是不是一如他們此刻的大腦。
瓦蓮莉婭坐在台下,評審開始后,評審團的成員時而討論時而舉手提問,白夜小隊的成員一一作答。她認真的聽著,向未到場的室友轉播現場情況。而隨著時間的推移,周圍學生們的討論生越來越大,就連最前排落座的各個學院院長教授,都開始低聲交流了起來。她看見能源學院和資源學院的院長餘思然、陳嘉冬低聲耳語,他們靠的很近,彷彿形成了一座無形的堡壘,將其他人隔絕在外。而公共學院、機械學院和生命學院的教授們交頭接耳,能夠被看到的側臉上或是凝重或是遲疑。
「李渺顏同學,根據林妙妙同學在任務後期的表現,請問是否存在以武力脅迫李渺梧同學迫使後者與其統一立場的情況,請加以說明。」
李渺顏略一思索,放下筆指了指自己的弟弟「我認為不存在這種情況,學長,這個問題是不是應該由當事人來回答?」
帕勒塔洪點了點頭示意李渺梧開口,但被歐蕾芙揮揮手制止了,她的中文不是那麼的完美,還有一點點聽起來有些俏皮的舌音「中國有句俗話叫做『當局者迷,旁觀者清」,涉及雙方的事情,還是由第三方來判斷更好一些。還想請教香取夏緒同學,作為白夜小隊的隊長,您,是否承認在觀察到清除目標后隊員出現分歧時,你在心裡已經有了傾向性而非進行了全方位的考查判斷?」
香取夏緒正要開口,奧金涅茨卻搶先說話了「如果評審團認為,在執行任務中隊員出現分歧,請給出理由。」
歐蕾芙抿著嘴,目光和奧金涅茨相碰,對方在二年級中一直是個錙銖必較麻煩角色,是學生會的中堅力量。只不過眼光彷彿不怎麼樣,看了一眼坐席中的林妙妙,她收回目光,不再發言,自己的目的已經達到了。
幾位評審團成員短暫的低聲討論后,諾拉·洛克利爾放下了手中的電子筆,將兩手交叉在桌上「請容我對於幾位在任務中的表現進行二次簡短地說明,鑒於各位還有疑問。」他金棕色的頭髮泛著柔亮的光芒,交叉的手指修長,在桌上投下清晰的陰影「Lilith女士,請把任務畫面切換到白夜小隊得知執行部討論結果依然是按照原計劃進行的地方,對,就是這裡。」他看著眼神銳利的奧金涅茨,一針見血地指出了矛盾所在「李渺顏同學表達出拒絕執行任務的意願后,奧金涅茨同學立刻通過闡述後果的方式表達了相反意願。所以,我們有理由認為白夜小隊在對待任務的態度上有明顯的不同,雖然最後的結果是集體脫離了任務,但應當因為產生分歧而區分責任所在,不能一概而論。」
諾拉·洛克利爾和穆曦微、言煜、高恩星相同,屬於從前念靈製藥鄭單炯培育成功的數個執行官之一,在經歷了第一次墮妖戰爭后留存下來的幸運兒之一,還有目前在南海區域考察的列伊索拉.桑切茲.萊菲布勒,他們構成了執行部的原始力量,帶領著幾屆為數不多的畢業生在聯合政府的支持下,進行世界範圍內的異種能量事件處理工作,也會作為一些學生的導師,負責某些專業課程。諾拉與列伊索拉是多年的好友,不過對於好友學生的違規行為,一點都不留情面。
白夜小隊的成員們互相看了看,心裡明白評審團的意思,無非是對於數個學生一次性進行嚴格處理不太好看,至少對於學校形象來說百害而無一利,畢竟這裡不是一所軍事化學校,且即將要迎來新生的加入,而如果全部按照拒絕執行任務的違規操作處理,那麼他們既會受到按照執行手冊施行的兩年內不允許以任何形式參與執行官任務,以及姬臨學院學生守則施行的扣除實習成績,戰場生存課重修並記大過的處分。這顯然是不可能的,且不說因為一次任務失利讓成績一向名列前茅的香取夏緒、李渺顏掛科重修在學生中會引起怎樣的軒然大波,就算是執行部也難以承擔讓數個優秀學生兩年內不再執行任務的後果,要知道世界範圍內的執行官任務多不勝數,而能夠參與任務的人員則杯水車薪,現在已經是捉襟見肘,評審團怎麼會讓這幾個優秀的學生全部失去參與任務的權利。那麼他們的意思就是通過這莫須有的「分歧」確定主要責任人,來承擔大部分的過錯,接受最嚴重的處罰,其他人則小懲大戒,這樣既不至於削弱執行官力量也不至於讓主推執行官手冊修訂的風紀委員會難看,可以說是一舉兩得,站在及時止損保全名譽保證力量的角度來看,這可以說是一種完美方法,甚至能夠被作為處理這一類問題的範例,大力推廣。
但這不公平,也不合理。
香取夏緒攔住了還想要再爭辯的奧金涅茨,她知道這樣的結果也應當是校理事會爭取后的最好辦法。從風紀委員會大刀闊斧修訂執行手冊的態度來看,明顯有人開始忌憚執行官和這些學生們所擁有的力量,在對他們進行著溫水煮青蛙一般的控制和監視。作為一個有理智的學生,面對這些,她不能公然進行反抗與掙扎。因為她相信著帶領他們認識這個世界的本源,一步一步激勵他們生存戰鬥的老師們,他們一定有了自己的打算。如果為了那個遠大的目標而犧牲一點點自己,甚至哪怕是幾個無關緊要的學生的話,她可以接受。但作為隊長,她不能左右隊員的意見,也沒有權利決定他們的態度,更不會眼看著他們承擔這個過於沉重的責難。
「對於評審團指出的問題,我沒有異議。作為隊長,我沒有堅定的態度以及約束隊員的能力,在任務出現無法預料的情況時,沒有依據執行手冊的要求糾正隊員的行為。我願意承擔指揮失利、隊長失職的責任,也接受評審團做出的一切處罰措施。但對於我隊員的行為,我認為是行動過程中對於任務細節的討論交流,所以希望評審團能夠以一次實習小組中組員的研究討論來看待。」不顧高恩星的阻攔,香取夏緒平靜的慢慢闡述著。雪白的頭髮和肌膚令她看起來本來就比平常人要寡淡清冷許多,她的話語也輕柔如鳳簫聲動,但無形的力量隨著她的一字一句擴散開來,在會議室中掀起了軒然大波。
她將評審團殺雞儆猴的意思完全地表達了出來,女性所特有的有些弱勢的聲音,加重了在座一些學生會幹部的不滿,會議室的鴉雀無聲被打破,在座的學生們由竊竊私語逐漸變成了小聲的討論,在無人繼續發言的會議室里,各種各樣的不滿發酵著愈演愈烈。
姬臨學院建校時間不長,再加上能夠操縱異種能量的孩子也是鳳毛麟角,所以就算學生的數量在逐年增加,也遠遠比不上一所普通大學。因此為了簡化學生管理工作,只開設了校學生會以及下屬幾個部門來統籌安排各學院大部分的學生工作,其他學生可以自行組建興趣社團,但都在學生會的管理範圍內。此時台下坐著的,就是所有的學生會幹部和一些極優秀的學生,他們雖然各不相同,但都在執行官任務中發揮過或大或小的作用。每一個人都清楚嚴格遵守執行手冊的重要性,但每一個人也都是和白夜小隊一樣的孩子與學生,也有著惻隱、猶豫、有著屬於年輕人的叛逆和衝動。
郭啟寧終於忍不住清了清嗓子,恰逢此時Lilith不早不晚的開口提醒「各位與會同學,請保持安靜。」
明眼人都能看出來郭啟寧的話頭被一個人工智慧打斷了,不知是有心還是無意,會場里飄出了幾聲壓抑的笑,但一眼望去所有人又都是板著臉,抓紀律都不好抓。
「香取夏緒同學,我很能理解你的心情。老師也是從學生時代過來的,我想起從前有一次做實驗的時候,因為我的錯誤操作,我們小組損失了三分之二的成品。在導師問起來的時候,我的隊長,我記憶猶新,他是個話癆,和班裡所有人都很能聊得來,有時候我們還有點煩他。」郭啟寧看著香取夏緒,看著想說些什麼李渺梧,用手示意他們不要打斷自己的發言,就這麼自顧自地講了下去「他立刻站了出來,將所有的責任都攬在了自己身上。」
會場里安靜的出奇,似乎每一個人都對這個故事饒有興緻。
「他訴說了實驗的整個過程,自己對每個小組成員的幫助他閉口不談,結合自己一貫的表現,誇大了他無時無刻不在自言自語的習慣。他向老師誠懇的道歉,保證以後不會再影響其他人的學習與生活,最終,老師讓他寫了檢討,也並沒有做過多的追究。」郭啟寧緩慢的說著,每一個字都讓在場的所有人聽得清清楚楚,鬢邊隱隱的白髮讓他充滿了老教師的慈祥和豁達「我至今還記得,他在老師批評他時把手伸在背後偷偷的給我們做了一個『ok』的手勢,他的表情我看不到,我想如果我看到了,應該羞愧得無地自容。雖然在老師看來這只是大部分學生都會犯的小錯誤,可我回想起來,至今為止都難以釋懷。香取同學,我經歷過這樣的事,相信評審團的其他老師也一樣,我們都不希望這種『主動承擔責任』的情況發生,我們會儘力確定每個人應該承擔的責任,應該承受的處罰,請相信你的老師們。」
高恩星看了看對面首位不發一言的校長先生,意識到這番話應該也是校長的意思,她不懼怕任何的處罰,只怕自己的學生受到傷害,現在看來,是自己想的太過複雜了。她拍了拍香取夏緒的肩膀「夏緒,不要擔心。」
「嗯,我只是,覺得事情不會那麼簡單。」香取夏緒低垂著頭,不知道是不是該相信郭啟寧的話。
奧金涅茨捏著電子筆,皺緊了眉頭,灰藍色的眼睛一行行看著自己終端上的記錄,試圖從中推測評審團潛藏的意圖。
這裡面,有什麼不對勁。
「既然諸位對於小隊中出現分歧以及香取夏緒同學未能進行不帶有個人傾向性的隊伍把控沒有異議,那麼,Lilith,請為我們播放白夜小隊決定進入盆地探索的片段。」諾拉在與評審團幾人交換過眼神后,再次發言。可以看得出來,他們是分工明確的,執行部以及學生會的成員負責尋找任務中的違規關鍵點,判斷則交給理事會和風紀委員會,權責分明。他一邊說話,一邊在自己準備好的材料上勾劃掉說過的部分「執行部夜淵先生,作為白夜小隊之中現場作業的唯一一位執行官、且是隊長的後備人選,您是否承認,在隊長香取夏緒失職,隊員行為混亂時,沒有肩負起身為執行官的責任,即:接任隊長的指責,將小隊成員引導向正確的方向?」
周圍的同學們又開始了新一輪的議論,且不說妖怪的身份會帶來多少質疑與話題,就只是這樣的指責,在執行手冊中也是「瀆職」的過錯。如果按照最嚴格的標準來處理,甚至有剝除執行官身份,剝奪異種能量使用權的處罰。
瓦蓮莉婭正在給室友發消息通報情況的手一頓,意識到,這才是評審團真正選定的替罪羊。她曾經在聖誕夜的晚上見過並肩走在校園裡湖畔的夜淵和簡無寒,只不過前者是只烏黑的貓,後者將他抱在懷裡,背後生出寬大的褐色羽翼帶著他們掠過微瀾的湖水和飄雪的夜空。她嘆了口氣,彷彿已經預見了這場公開評審那個令人唏噓的結果。
穆曦微,李清弈並排坐在台下執行部的區域。執行部的大部分執行官都在外執行任務,包括簡無寒。作為評審團的無關成員,他們沒有權利提前得知評審團為這次公開評審所做的準備以及預定的追責方式處罰手段,就算陳末夏、言煜,張封鴻是他們的老朋友,但沒有人會做違反規定的事。他們一直悄悄討論著評審團的意圖,從指出林妙妙不存在的脅迫,點出白夜小隊的隊員存在分歧,牽連出性格較柔和的香取夏緒態度搖擺具有個人傾向,迫使她發出一幾承擔的言辭,再由郭啟寧講出那個「促使自己尋找真正責任人不允許隊長承擔莫須有罪名」的故事,串聯在一起,評審團,或者說風紀委員會以及執行部將要從削弱校園裡的妖怪力量開始,逐步控制異種能量的使用者,他們已經將李家的融丹符化進了身體,但是和墮妖本質相同的身份讓他們的存在仍然尷尬。風紀委員會忌憚他們可能會失控的力量,而執行部的一些執行官不僅忌憚他們的力量也更怕妖怪的強大讓他們這些凡人之軀難以企及,最終替代他們成為新的武器。
「如果不是我哥的請求,他們根本不會留下來…」李清弈的手在桌面上煩躁的敲打著,卻沒有發出聲音「現在的意思…」
穆曦微低聲喃喃「兔死狗烹,鳥盡…弓藏……」她看著台上面無表情的陳末夏,試圖猜想她是如何容忍這樣的結果,如果一切都是為了最終的那個目標,他們是不是犧牲的太多太多了。
夜淵平靜的臉上沒有悲喜,他知道李清霄曾經救過簡無寒的命,所以他也願意和簡無寒一起相信李家,只不過不知道是否值得。他們依然相信著李家、相信陳末夏、紀舒遠等等許多人,可不知道人們是否還相信妖怪,相信妖怪的情義和諾言。聽說又有新的妖怪將要進入這座鋼鐵堡壘,他已經沒有的年少輕狂的那股勁兒,現在想想等著簡無寒回來,繼續他們忙裡偷閒的生活。
「我明白您想說什麼,你不必說了。我自己的所作所為我心裡一清二楚,在座各位一樣一清二楚,只希望有個公正的評判結果。」他放下手中的筆,卻好像在那一瞬間放下了一切的不甘心和反抗。
「那麼,我們可以認為,在…」諾拉沒有想到夜淵如此配合,驚訝之餘便要推動評審團做出最後的結果了。
「你們不可以這樣認為!」林妙妙忽然打斷了諾拉的話,她掰著手指一條一條的數著評審團列出的幾項小隊行為,開始逐條反駁,栗色的兩條馬尾辮隨著她說話時的起伏小小顫動,她今天換了深藍色的布帶蝴蝶結,上面有著星星點點的亮粉,像用夜空編織而成,在會議室的頭頂光源中閃著微弱的光「從指責我武力脅迫李渺梧就範開始,諾拉老師的評審依據實在是太牽強了。就算我的確有過激言行,但請各位老師了解一下李渺梧的實力,如果真的產生了分歧,誰脅迫誰還是個未知數。」她面朝聽眾,在這嚴肅的場合也端起了十足的架勢「歐蕾芙學姐的切入點很棒,她要求Lilith女士回放的錄像也完全是關鍵點,恰好向大家展示了香取學姐在發現隊員出現了搖擺不定的態度后,第一時間詢問了高老師的意見,而在隊員的討論過程中充分發揮了身為隊長進行全局分析的作用,根本沒有學姐所說『帶有個人傾向性』的表現。」林妙妙揮筆在平板終端上草草記錄,台下已經因為她的一番話躁動了起來「接著,Lilith又記錄了我們討論並作決定的過程,相信各位也能夠發現,我們沒有人,作出不一致的決定,每一位隊員在深思熟慮后說出了自己的想法,如果確定想法前的討論也可以被稱作分歧的話…」
「那麼老師們在實驗室的會議,也許可以算作世界大戰。」李渺梧適時地接話,台下響起了稀稀拉拉的笑聲。
「綜上,執行任務的過程中既不存在隊長失職隊員分歧,也不存在執行官失職任務失去控制,事實上,在之後的活動中,如果不是夜淵老師的幫助,我們根本無法安全地進行考察,如果不是白夜和銀狐首領衡量了夜淵老師的實力,只靠我們,那才是真正的失控。所以,評審團認為白夜小隊仍然有值得處罰的地方,請給出其他的事實論據,否則,我不會接受這樣的結果。」林妙妙看著郭啟寧的眼睛,她清脆的聲音乾淨利落「沒有人會接受這樣的結果。」
台下居然響起了掌聲,只是範圍不大,很快就消失了,但無疑鼓舞了人心。
帕勒塔洪和歐蕾芙對視,接著低頭雙雙沉默。他們的目的只是將矛盾轉嫁給作為目標的妖怪,這既是其他老師們的意思也是他們個人的私心,作為學生,他們也希望同樣身為學生的同伴能夠收到更少的處罰,至於妖怪,他們既沒有交集也沒有接觸,對於在生物定義上與墮妖僅僅一字之差的種族,遲早也會變成執行官的任務目標。
張封鴻的目光從台下的穆曦微身上收回,他已經到了快要退休的時候了,卻還清楚的記得她背著刀袋的背影,那時單薄而瘦弱的肩膀像是扛起了一個世界的未來。可是年輕人們永遠讀不懂未雨綢繆四個字的含義,他們還相信著現在看起來與人類統一戰線的妖怪,可誰會永遠相信一群異族。也難怪他們還是少年少女的模樣,他們的年齡或許在增長,可是其他的,一如往日。
「林妙妙同學,你誤解了評審團的意思。諾拉也好,帕勒塔洪也好,歐蕾芙也好都只是提出了評審團對於任務中出現的一些特殊情況的疑問。顯然任務與其既定的目標背道而馳的結果是有很多原因的,評審團不在現場,無法設身處地的還原每一個細節,所以只能尋找這些情況出現的根本原因來進行評判。夜淵作為任務中唯一一個身處現場的執行官,在經驗豐富的前提下任由任務閱歷不足的學生自作主張,造成了嚴重的後果,理應承擔更多責任,這是顯而易見的。對於顯而易見的事實,評審團不需要給出證據。」張封鴻看著不肯妥協的少女,她的目光里射出刀劍。
「那麼,作為第一個表達了態度,對同行隊員產生巨大影響的我,按照部長的意思,也應該被划入根本原因,承擔相同的責任,對嗎?」李渺顏扶了扶眼鏡,他的表情很少,看不出喜怒,也看不出他是在試探還是真情實感的表達。
「李渺顏同學,你只是一個二年級的學生,還缺乏對墮妖的認識。事實上,正因為你們都是學生,才需要夜淵的存在,而他所應當承擔的責任才越多。而你在墮妖清除任務中屢次優異的表現,也在評審團的考察範圍中。」郭啟寧以一種慈愛的目光看著李渺顏,企圖說服這個表面上看起來淡定從容的大男孩。
李渺顏垂下眼帘「是因為我優異的表現,還是因為我的家族,在墮妖戰場上的剩餘價值?這一點,需要區分嗎?」
全場靜默。
「哥…」李渺梧不知道自己的呼喚有什麼特殊的意義,這個看起來永遠不會有任何情緒外露的男孩,就像他父親李清霄年輕時的樣子,但卻還有一些年少的柔軟,可他正在長大,世界的本相正由他宣之於眾。
李渺顏看了一眼自己的弟弟,他們不是一母同胞,可仍然有兄弟之間的默契。他的臉上露出了一抹極淡的笑容,拍了拍李渺梧的肩膀,不再說話。
穆曦微撇開頭,但她不能裝作自己對執行部的意圖一無所知,李清弈也不能,可他們無能為力。利用了無法掌控的力量,那麼付出相應的代價,理所應當。
學生們沒有人不清楚李家在墮妖戰爭中無可比擬的地位,他們肩上的責任已經承擔了太久,時至今日還要添加上充滿嫉妒的審視。血脈的提前開發與適應庇佑了李家的每一個人,他們不會因異種能量與身體的排異而失去控制墮妖化,不會因為異種能量的過度使用不堪重負,不必勉強自己用屈屈凡人之體與世界的變革鬥爭,伴生的特殊控制力是他們的天賦,他們不必承受異種能量帶來的任何傷害,卻比任何人都能夠自如的運用異世界的恩賜,或者說「潘多拉的魔力」。那些或是生來與異種能量融合,或是接受了身體改造的年輕人,他們無一不羨慕這樣不公的天賜。
穆曦微能夠感受到身後熱烈的目光讓他們如芒在背「每個人都羨慕你們的榮光,可很少有人體諒你們的責任所在。」她小聲地安慰著多年摯友「別想太多。」
「你該擔心我哥。」李清弈聳聳肩,看到對方的表情飛快解釋「我堂哥,別想太多。」
女人和他一起舒服地靠在了椅子里,不屑的翻了個白眼「我不關心。」
台上,言煜將手中轉著的電子筆拋回桌面往後一靠,兩隻手交疊在腦後給自己做了一個舒服的頭枕「嗯…看來你不能如願咯。」
郭啟寧並不看他,張封鴻也只是掃了他一眼不做應答,而是打破了會議室里的僵局「你想的太多了,李渺顏,你的父親不會願意看到你現在的樣子。」
「不,他們會為我們驕傲。」就算說出了這樣的話,李渺梧也沒有去看一眼坐在台下的父親。說實話,外表看起來差別不大的父子倆相處起來總有點尷尬,長久不相見李清霄父子就比李清弈父子少了許多類似的問題。
李清弈撓撓鼻子「這小子…」
「請正視自己,李渺梧同學。正視你的責任、你的身份、你的種族,不要忘記了,你們李家的天道!」諾拉嚴厲的打斷了李家兄弟一唱一和的回應,眼睛里迸射出了凌厲的怒火。
李渺梧沉默了,李家的家訓,將「行天道」三個字刻在每一個後代的骨頭上,可是天道究竟是什麼,也許有人窮其一生都無法掌握其中的玄機,他們的父輩、祖輩無一不是在歷練摸索中才領會一二,所以現在就算想破了腦袋,也是徒勞。弟弟的沉默讓李渺顏思緒萬千,他不禁思考著如果是自己的父親李清霄,他會作何反應。
林妙妙雙手撐著桌子緩緩站了起來,她的動作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無論是表彰大會還是教學研討或者上級視察,在一群人你來我往旗鼓相當的唇槍舌劍中,無論彼此多麼的激動,都從未有離開座位的人。坐下的討論是勢均力敵的,而當有一方改變了位置姿勢,那麼就有了形勢優劣,所以相對而坐以示友好的規矩,無人違背。她卻不顧這樣的教條,墨色的校服正裝一絲不苟,連暗紅的領結也系得標準完美,裙擺晃動,長長的馬尾辮髮尾被她行走中帶起的風揚起來又隨著她站定在兩方中間位置的動作乖巧地落下。
「諾拉老師,您真的清楚,您的種族嗎?」林妙妙露出了一個似笑非笑的表情,她的導師今天沒有來評審會現場,所以她也不再顧及老師的告誡了。
從入學開始,她一直疑惑的、追尋的答案已經逐漸揭曉,她不可能還天真的以為其他的人意識不到自己身上產生的變化,那麼他們究竟是在觀望還是在逃避,性質都沒有太大的差別。她也想過把人們心照不宣的公知赤裸裸的揭露出來會是什麼後果,因為她的導師,那樣幽默風趣的一位博學者面對不解的她也只是笑著說「你過兩年就明白了。」她的朋友們,夏緒學姐、李渺梧、奧金涅茨…他們無一例外的站定了「一定不可以說出口」的立場,可是沒有人解釋過為什麼,僅僅因為「眾矢之的」、「揭發者」…這樣的緣由就應該順從嗎,應該去做的事,就一定是,正確的事嗎。
「林!」奧金涅茨失態的站起來想要制止在他看來林妙妙將要發出的不當言論。
「林妙妙!你冷靜,不急於這一時的!」李渺梧在林妙妙即將解開發繩的時拉住了她的胳膊,他像一陣風似的立刻出現在了台中央。
高恩星也猛地站了起來「你…李渺梧!」
會場騷動,議論者們的音量忽然增大了。
「李渺梧,林妙妙。你們還知道自己在做什麼嗎?」陳末夏舉手示意其他的人不要輕舉妄動,她保持著一貫的從容平靜,就彷彿是在詢問兩個優秀學生的近期表現一樣,充滿了濃濃的愛護之情。
「校長先生,林妙妙擾亂會場秩序,李渺梧公然挑戰學校規定使用異種能量。我申請將會場表現納入本次評審考核,並且…」
「諾拉,你看到的大家都看到了,不要這樣的嚴厲,他們只是孩子。」張封鴻打斷了諾拉的言辭,他拍了拍後者的胳膊穩定他的情緒「校長先生有自己的判斷。」
陳末夏餘光掠過身邊幾人,對他們此刻心中所想猜測了七七八八,兩個學生拋開不談,以諾拉為首的執行部中堅力量為了維護執行官們的利益和價值是必然會與李家和妖怪產生矛盾的,而郭啟寧背後的政府力量則要在維穩的基礎上制約有可能會失控的執行官們以及妖怪,而儘力拉攏力量完全穩定並且能夠全面克制妖怪的李家。會場上出現這樣的狀況,是在她預料範圍內的。矛盾雖然沒有尖銳的體現,但是已經初現端倪,如果不是已經有了險中求勝的對策,她也會感覺吃力。
「校長先生,我很清楚我在做什麼。」林妙妙揮開李渺梧的手,看了他一眼,扯開了頭髮上的皮筋。
李渺梧說不清楚那是怎樣的一個眼神,既好像是感激自己和她並肩而立,卻也好像是在責怪自己太過衝動的想要保護她卻遺忘了她不需要任何人的保護。在披散下來的栗色長發中,她忽然間失去了所有的凜冽與攻擊性,變成了他剛入學時遇見的一個拖著行李箱站在樹蔭下的安靜女孩,那時她沒有束起個性十足的雙馬尾,性格卻比現在火爆許多。
具座皆驚,學生們紛紛掏出手機來拍照錄視頻,Lilith一遍遍的提醒他們注意秩序但無人按照她的要求保持安靜,年輕的人們有火熱的心和蒸蒸日上的好奇,更有些學生與林妙妙一樣產生著身體上的微妙變化,當有人解放自己的時候,勢必會引起解放的狂潮。
聯合政府的兩位代表小聲的討論后埋頭記錄,他們的助理錄下了清晰的視頻資料。不難想象這些東西,會讓姬臨學院面臨怎樣嚴峻的形勢。
「你知道嗎?」李清弈集中精神感應林妙妙身上產生的能量波動「趙揚帆告訴你了?你沒跟我說…」
穆曦微把錄好的小視頻發給趙揚帆,抬起頭來看著台上仍在接受事實的執行部與學生會成員「我以為李渺梧會跟你說…」
李清弈在心裡踹了兒子又一腳「結果只有我不知道…」
「嗯嗯?注意了啊,你看台上顯然有許多人不知道,紙上談兵的指揮家。」穆曦微毫不留情的譏諷評審團中的成員,聲音低不可聞。
「咳咳,你也注意了啊。」
「你一直學我說話,我忍你很久了嘿!」
燈下,獸角的形狀凸顯出來,比她們上一次暴露在眾人目光下又增大了一些,這也是林妙妙不得不戴上了一個比較大的頭飾的原因,但放下了頭髮,兩隻崢嶸的力量的象徵無所遁形。她們的根部略微向前傾斜的貼著頭皮,然後向上生長,尖端指著屋頂的玻璃吊燈,表面的暗藍色光澤散發著強大力量的氣息。她們成長的速度是驚人的,可以想見,用不了多久,無論怎樣的偽裝,都無法掩蓋她們的蹤跡,就好像少女身上奔涌的能量河流,在她的身體里沖刷激蕩的氣勢不可阻擋。
「諾拉老師,您清楚嗎?您的身體,還是真正意義上的原本的您嗎?」林妙妙歪著頭去撫摸右邊的角,她手心裡的火花聲噼啪作響,電光在角的表面形成一層疏密不一的電網,時亮時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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