涼夜(3)

涼夜(3)

高恩星扛起穆曦微回到房間里把她帶進浴室,好友身上的風衣除了泥濘外,還有斑駁的血點,裡面的睡裙更加的慘不忍睹,她跑丟了一隻鞋,頭髮淋的濕透,暗紅色的血液從鼻孔和嘴角流出來留下被隨意擦拭的痕迹。高恩星脫掉了穆曦微身上的衣服用熱水沖乾淨了她身體上的污水和血跡,呼吸微弱的女人嘴唇翕動著意識在升騰而起的熱氣中逐漸回籠。

穆曦微感覺到自己□□著陷入了一團細密的柔軟織物中,雖然周身酸痛乏力,但是能夠體會到怡人的溫暖。眼皮似有千斤,她使出了十足的力氣也只不過骨碌碌轉了兩圈眼珠,好在有人把小巧玲瓏的調羹插進她嘴裡,餵了一口溫度略高的紅豆沙進來。

「我看到你眼睛動了,別是在做夢吧?昏迷的人要是做起了夢,那就醒不了了……」女人在耳邊嘮叨,聲音輕柔,彷彿在按摩自己的耳膜。

幾口紅豆沙下肚,嘴裡的血液的鐵鏽味道散去,她終於有力氣長長的呼出一口氣喃喃開口「得救了…」

高恩星又送了一口過來,半躺在床上的穆曦微閉著眼睛吞下去「Lilith呢?」

「已經睡了,如果人工智慧也會犯困的話。」高恩星將手上的小碗放在床頭柜上,騰出來的兩隻手一隻去抽紙巾過來另一隻已經接在穆曦微的嘴邊。

半秒鐘之後,剛剛喂進去的紅豆沙被一滴不剩的嘔出來,伴隨著黑色的淤血吐了高恩星一手,另一手上的紙巾全部墊在穆曦微的胸前,她又抽了許多,替穆曦微擦乾淨嘴巴,才開始處理自己手上的污穢。

腸胃收縮帶來的劇痛令穆曦微眉頭緊鎖,她也只剩下皺眉的力氣了「對不起…又來麻煩你了……」

高恩星用濕巾擦乾淨手「我還等著你好起來,帶著禮物來感謝我哦。」她捏著穆曦微的臉頰將半片和紅豆沙一起帶過來的檸檬塞進對方的嘴巴里,消去她嘴裡的血腥味。接過穆曦微嘴裡吐出來的檸檬,她再次端起了紅豆沙,舀起了半勺來在碗邊颳了刮,送到女人嘴邊。

能夠看出來在處理這件事或者說這類事情上,高恩星是個經驗豐富的老護工了。前幾口紅豆沙喚起穆曦微的意識也給胃部一個溫和的刺激,之後馬上做出嘔吐的準備工作,讓胃裡的淤血排空,檸檬止住反胃感同時清除血腥味,之後的紅豆沙調整精神補充能量。不知道兩個人是經過了多少次的磨合,摸索出了這個應急的最佳預案,其中有多少次的觸目驚心也只有她們兩人知道。

沒有新的狀況出現,穆曦微身體虛弱,沒有力氣打開話題,高恩星也不是總能夠幽默逗趣的性格,因此兩個人只是有一搭沒一搭的聊天,說些閑話。

「這個月只有兩次,還可以。」高恩星攪了攪豆沙「有點涼了,我去熱一下。」

穆曦微低垂眼帘回味著嘴裡的味道「你還加了槐花釀啊,我不要熱,我怕燙。」

於是高恩星重新送過一勺來「去年剩了點,到現在沒想到味道更濃了。」

一碗豆沙很快見了底,高恩星坐在床邊利落的收拾了碗盞垃圾離開了房間。穆曦微靠在床頭,不知在想些什麼,她的眉頭打結又舒展,好像在對某種無法掙扎的壓迫妥協。

高恩星點上一支細長的煙卻並不送到嘴邊,而是用燃燒的煙頭點燃了垃圾桶里沾染血跡的衛生紙,火苗躥起來愈燒愈烈,她坐在馬桶上手臂支著膝蓋指間夾著煙任其自燃,長長的煙灰久未落下積聚在飛速變短的煙蒂上。浴室里煙霧繚繞,香煙里濃郁的葡萄香氣瀰漫開來,把不可告人的所有秘密都保護的密不透風。

「感覺怎麼樣?」高恩星拿著一套睡衣睡褲走進房間,床上的人垂著頭小聲的回應,她把衣服放在被子上,拉起了對方的手撫摸她掌心的紋路「打算什麼時候告訴趙老師?」

穆曦微抬起頭睜開眼睛看著這個一直以來都幫著自己處理身體問題的朋友,她的表情並不十萬火急,也絲毫沒有掩飾對自己那淡淡的譴責「你剛剛說過我會好起來,如果會好起來的話,說出來也沒有什麼意義,是不是?」

窗外的雨聲不如早前那樣急了,應該是從大雨轉為了中雨,淋在屋前庭院里的花花草草中。屋子裡的安靜襯托的雨聲格外入耳,讓人昏昏欲睡。可這裡的兩個女子,都偏偏是無法安眠的可憐人。

「…從我第一天認識你,你就這麼要強。」朋友的眼睛一隻是美麗的深栗色,一隻則是妖冶的暗紅色,她的眼下有著淡淡的烏青,薄薄的皮膚蓋不住鐵灰色的血管蠕動著猶如某種即將入侵大腦的寄生蟲。高恩星握緊了她的手「約爾曼岡德馬上要來學校訪問,他帶著異種生物的血樣,紀老師一定會有辦法,你真的不用躲躲藏藏的。」

「我不相信他。那天你也在台上,看得出來這不是一個好時機對吧?」穆曦微露出了一個虛弱的笑容「還沒開始打仗,就被幹掉了,我可不願意。」

高恩星也笑了「你跟趙老師還真是…挺相像的。」她伸出手調暗了房間里的燈光,直到兩個人都只剩下了模糊的影子「你先睡吧,手機就在枕頭邊上,趙老師來電話記得接,總是我接的話還蠻尷尬。」

抽出女人背後的靠枕,她替穆曦微掖好了被角,走出房間帶上門,離開前看到藏在被子里只露出了兩隻大眼睛的穆曦微,朝自己眨了眨左眼「你不會對我有什麼,非分之想吧?」

「趕緊睡吧你…」

高恩星回到自己的房間,兩隻貓已經醒了,一左一右湊過來舔她的腳踝。她蹲下來撫摸它們的脊背聽著它們撒嬌粘人的叫聲。她在接受鄭單炯基因治療的時候,已經是個朝九晚五工作了幾年的上班族了,因為身患絕症而注射了藥劑之後,反而比年幼時就接受治療的穆曦微融合的要更好。兩個世界的交集開始后,每一個日夜裡,她都更加享受異種能量的包裹浸染,她的力量正在超越簡單的□□融合而躍向基因的純粹化。可是穆曦微沒有,她的身體已經難以承受能量的侵略擴張,像一條潺潺溪流卻要裝進萬頃的大海,就算撐開每一條血脈,也只是徒增痛苦而已。但在這個學院形勢嚴峻複雜的時候,暴露出這樣的短板只會讓與他們有權利糾葛的每一方都蠢蠢欲動,她身邊的普通人太多又太重要,所以她只有對他們每一個人都隱瞞的不露一絲馬腳,才能保護她所珍惜的一切。但這種現狀又能維持多久呢,高恩星不知道,如果多年前的那個陰霾天自己沒有因為競選執行部部長落選而怒氣沖沖的撞開穆曦微辦公室的大門,想要一番理論卻看見對方手忙腳亂的擦拭著血污的桌面屏幕,而Lilith顯然已經「被離線」,那麼現在也沒有這種雨夜裡的命懸一線了。

一個勇敢而強大的女人,背負著自己身邊所有人的希望和寄託,就這麼自顧自的走著,永不回頭。高恩星回到床上,回復言煜的消息。他們會站在穆曦微的身後,如果不能分擔她的痛苦,那麼至少要讓她知道,她永遠都不會是孤身一人。

「……」

「我和他們在吃烤肉,會很晚回去,明天未必可以陪你一起去拍照。」

「我發現你家後面一條街上有一家好吃的東西,我帶你去吃吧。」

「你吃飯了嗎?」

「……」

「空的時候和我多說話吧,我也想知道你在幹嘛…」

「在做什麼呢?」

……

卡特琳娜從陽台翻進自己的房間,簡單洗漱之後縮在床上,一看錶,十一點整。手機里魏沐白的消息一條接著一條,到九點出頭應該是對她徹底失去信心了,再也沒有新消息進來。她面朝牆壁翻來覆去的看,想回復又覺得太晚,不去回復又輾轉難安。看著看著,收到了葉呈發來的一條新消息。

「明天的展子幫你推了,不過下個月你得多出幾場才行。好好養傷不要留疤砸了吃飯的傢伙,我是有什麼想法,不過等你畢業再說。晚安。」

她現在仍有些尷尬,男人身體和手指的觸覺仍然殘留在她的記憶里,回想起來就撩動起全身的火焰,讓她心臟狂跳。只有強迫自己冷靜下來,她才能慢慢的體會身體的變化,體會到狂暴力量的沖刷激蕩。

房門輕輕的響了,有人輕手輕腳地進來,坐在她的床邊。

她閉上眼睛裝睡,這個動作的力度和節奏,是她偏激暴躁的母親。

「卡兒?你睡了吧?」女人的聲音難得的平緩,或許是伴著夜色的原因吧,也有幾分如水的溫柔可誇了。

「卡兒,媽媽知道你不開心。說實話,媽媽也很少有開心的時候,你慢慢長大了,這人啊,一輩子的福分是有數的,小時候過得快樂,老了就慢慢的不快樂了。」女人停頓了一下,卡特琳娜感覺到她背對著的這個女人的手在柔軟的鵝絨被上無意識地撫摸著,彷彿是撫摸她小時候圓圓的臉頰。

「你的哥哥走了之後,我和你爸本來要離婚的,結果在路過幼兒園的時候看見了你。你爸喜歡的不得了,特意找了人把你領回來的,我們也就沒離。但是養男孩和養女孩是不一樣的,等我們倆發現的時候,就已經來不及了。」女人的手穿過女兒的髮絲,在她盤旋的耳際輕輕蹭了蹭,卻又怕把她吵醒便收了回去。

可她是清醒的,她從未如此清醒地認識到自己的生活、自己總是怨天尤人的根源所在、或者說自己這個活的被動又艱難的人生,到底還有什麼可以轉圜的餘地。

「其實,我第一次作為母親來養育一個孩子,更是第一次作為一個女孩的母親。我記得,有一次你爸去學校接你,看見你學校的保安摸著你的頭,你呢也不像別的女孩哭著找老師,反而把人家的膝蓋骨踢碎了。」女人沉浸在過去的回憶里,絮絮叨叨的講著已經模糊在女孩記憶中的一些小事「你有時候像個男孩,有時候又像個女孩。我和你爸有時候,真的不知道該怎麼面對你。但是我們都是沒有惡意的,你長大了,有了自己的主見,也有許多事不願意再告訴我們了,媽媽明白。但是媽媽害怕,媽媽怕你隨隨便便的就把自己的下半輩子都交出去了,我好不容易養大的孩子,我怎麼忍心呢。有些事情,是你不了解的,媽媽想把這些事情原原本本的告訴你,但是可能方法不夠好。卡兒,人都會有犯錯的時候,我們也是第一次做爸爸媽媽,難免有些不夠好的地方。」

是啊,我有很多事情都不了解。我不了解你們明明性格那麼的不合適為什麼還要相互折磨,不了解你們對於我的愛究竟是承載著新的喜悅和希望還是對於我那個未曾謀面的「哥哥」的補償,我不了解你們爭強好勝的心理和偏執頑固的控制欲究竟意義何在,不了解你們對我的每一個決定每一個選擇指手畫腳背後的良苦用心。我什麼都不了解,因為你們從未給過我了解的機會,你們了解一切,可是從來不肯去面對你們所看到的真相,甚至從未發現,自己自以為最了解實際上卻一無所知的,就是身邊最親密的人。卡特琳娜的手在母親看不見的地方緊緊攥住了被角,這就是你從來不會在我身邊給我鼓勵的原因嗎,是在我跌倒的時候從來不會問我哪怕一句「痛不痛」的原因嗎,你知道我幾乎和別人同床共枕僅僅是得到了一個偶然的不懷好意的關心嗎,你什麼都不知道,也永遠不屑於知道啊。眼前的一片漆黑里紛亂的光影交錯閃現,隨著她情緒的波動,房間里的能量產生了微妙的流動。

彷彿是感覺到了背後有風吹來,女人走到陽台邊檢查了推拉門的鎖,復又坐回來「陽台也不上鎖……唉…你要一個人去上學,叫媽媽怎麼放心,我家的卡兒這麼漂亮,又這麼小…媽媽…唉……」

聽見母親哽咽的聲音,某種情緒從腦中像病毒一樣擴散開,瞬間就感染了全身上下。壓抑的委屈、質疑,無數次即將衝口而出的話都匯聚成了眉眼鼻尖的酸楚,即將破閘決堤。

「卡兒,我想你高中畢業了,就和你爸離婚吧。以前覺得我們只是湊合著過日子,沒有考慮到會對你有這麼大的影響。你願意跟著媽媽嗎?咱們兩個人換個小點的離你將來的學校近一點的房子住,你愛吃什麼,媽媽就做什麼,好不好?」女人彷彿是收起了剛剛將要崩潰的情緒,繼續溫言細語的念叨著,編織著一個美好的假象。

卡特琳娜忍不住抿緊了唇,她驕傲的自控能力在今晚一再的化為烏有,眼淚無法洶湧的一落到底,便順著眼角淌下來匯在一起衝下去,在枕頭上暈開水花,貼著枕頭的髮絲很快就被濡濕貼在頭皮上,有種充滿了潮意的悶熱。所以這一切的說辭,負荊請罪也好,苦口婆心也好,什麼都好,全部都是,全部都是希望我繼續依附在你的身邊,你和父親互不認輸的較量,已經讓你可以把我也作為一顆天枰上的砝碼,能夠衡量你在這場婚姻里的得失,作為跟你沒有任何血緣關係的我是應該備感榮幸還是如蒙恩澤,我還有感到孤獨而失望的資格嗎?

「我第一次做媽媽…卡兒…我很擔心我做的不好…」

可我也是第一次做女兒,我為什麼要因為體諒你而傷害我自己,我為什麼要因為逼迫而順從然後放棄自己的人生。我不要你變好因為我也不知道什麼才算好,我不要你認識到自己的不好,我甚至不要你擔心自己的不好,這些都只會加重我們之間的負擔,都只會讓我更加想要遠遠的逃離你,因為你從未想過改變。

「卡兒,媽媽也犯了很多錯。每個人都會犯錯,你也會做錯題,是不是?那你原諒媽媽好不好,我想把自己的經驗都告訴你,不是要打壓你,也不是要讓你過得不快樂。原諒媽媽,好嗎?」女人俯下身子想要吻吻少女睡去的臉,柔軟如花瓣的肌膚一再地提醒她自己擁有一個多麼優秀的女兒,她時刻不為她而驕傲。但她只是撫著她的頭髮,眼淚滴進紅棕色的髮絲中。

看不見的陰影里,眼淚傾瀉如雨,愛與恨、與愁悶、與滾燙的怒火一同點燃,燃燒著少女稚嫩的心。

不,我絕不原諒。

女人離開了她的卧室,伴隨著屋外漸行漸遠的腳步聲,卡特琳娜打開了手機,她現在急需釋放,因為壓抑不住的嚎哭即將衝出喉嚨。

「唉,我真的不知道該怎麼辦了。卡特琳娜,每當我看見你的時候,我覺得我們靠的很近,就像我跟你說過的,一團一團聚在一起的雲,渾身上下連每一塊骨骼都是柔軟的;但是當我看不見你的時候,我卻覺得你就像海中央與世隔絕的一片孤島,即使我們在一間教室上課,你就坐在我前面幾排,可是你的背影都遙不可及。我知道,天上的雲,它們之間的距離是很遙遠的。我很擔心,我只是一片普通的雲,可你有時是朝霞,有時是晚霞,有時掛著霓虹,有時甚至還藏著雷電。我們遇見了,可是下一刻就擦肩而過。如果是這樣的話,那麼我一定會忍不住回過頭來看看你的背影,你的背影永遠自由的四處漂泊,你會回頭嗎?我想要說服自己你也一定會,可是這真的有些難。它比想清楚每一篇閱讀理解的作者想表達什麼要難,比推測所有可以產生水解反應的物料要難,比計算不均勻電場作用下的粒子運動軌跡要難,因為這些問題都有一個確定的答案,可是在你面前,沒有標準答案,彷彿我永遠都找不到最合適的位置。我可以成為朝陽和夕陽,我可以成為雨滴和風暴,只要你是雲。」

這條信息又長又輕快,這兩種對立的感覺有著罕見的和諧,魏沐白躺在床上枕著自己的一隻手看著天花板。他夢到了穿著長裙的少女坐在高高的枝杈上,搖搖欲墜。睜開眼睛時明月高懸,如醍醐灌頂,從前說不出講不明白的話,此時一字一句都慢慢的湧現,在腦海中久久無法釋懷。

但她是不會回復的,一如既往。他有清醒的自知,她是一支玫瑰,曼麗遠視,盡態極妍,她的追求者如狂蜂浪蝶,每一次看到她在鏡頭下展現的肆意淋漓的美,他都多一分的擔憂。濃烈而馥郁的花朵,她帶著千鈞的氣勢給所有人難以忽視的衝擊,身上綻開的侵略性十足的狂野和誘惑,吸引了包括他在內無數的追逐與征服。也許他是時候放棄了,因為如果想要擁有一隻搏擊長空的鷹那就必須要去馴化,可是什麼樣的人能夠駕馭這隻鷹呢,他沒有這個自信。這條看不到盡頭的路,如果繼續走下去,他將無法回頭。

「我好想你。」

手機的光照亮了枕邊一片小小的區域,魏沐白看著少女罕見直白的表達發愣。這是真實的嗎,他等待著對方之後的話,之後的用以佐證這四個字的情真意切的自白,可是什麼都沒有了。時間一分一秒的過去,屏幕那端的靜默讓他甚至開始懷疑剛剛的四個字是不是幻覺,可是它們就在那裡,發信息的人既不撤回,也不繼續,難道是在編輯一段很長很長的話嗎?起初狂涌的欣喜過後冷靜下來卻是滿腹疑問,今天一定發生了什麼讓她心神巨震的事,否則怎麼會從緘默到熱烈。他想要女孩向自己傾訴,信任並依賴自己,那麼就不可以再這麼等下去,他要聽到少女每一句遲疑的語氣詞,要聽到她的呼吸和心跳,要順著長長的電波去往她的身邊把未完成的事一件件做完,要參加她充滿了未知的人生。

看著屏幕上的來電,卡特琳娜有些不知所措,她還沒有想好怎麼面對被自己欺騙的男孩,電話接通時的第一句話,是該道歉還是該剖心表白。他怎麼會這個時候還不睡,是真的一直在等著自己的回復嗎,她說出了最想說的最想要對方知道的話,那麼之後呢?

可她真的很想他,這種被忽略了很久的感情一旦被釋放,就帶來了莫大的能量和慾望。少年的音容笑貌身長玉立,他有力的手,每一個心照不宣的對視與凝望,還有花下纏綿的擁抱,黃昏時刻依依不捨的親吻與告別…這些獨屬於她的記憶,是從未有過的充滿了期待的沉甸甸的充實感。是她日復一日面對著一片狼籍的生活的動力與勇氣,她的少年,是她遲來的最棒的驚喜。

「……卡兒…」電話接通,長久的沉默后,卡特琳娜聽到了似乎很久沒有聽到過的魏沐白的聲音,她好不容易擦乾淨的眼帘又濕潤了。

這個夜晚發生的一切都太過血腥與真實,一再的強調著她的世界和少年的世界沒有一絲一毫的重合,嘲諷指責與勾心鬥角充滿了算計的考驗,她在街頭巷尾被毆打□□靠虐殺來平息羞恥與屈辱,口蜜腹劍的獵人如黃雀在後要擊穿她所有的幻想與期望,只有這一聲呼喚將她送入了最美好的夢境中,夢裡有湛藍高遠的天空和一望無際的花海,他們用盡了全身的力氣擁抱彼此,把對方的姓名刻在脊樑上。

魏沐白辨認耳機里傳出來的聲音,輕輕的喘息,細微的抽氣,令他一下回想起了那個中午時分人流稀少的停車場外蹲在路邊的少女,自己伸出手的那一刻,他們的命運就緊密的纏繞在一起,再也分不開了。所以他怎麼會聽不出來,少女在遙遠的地方,強忍著嗚咽的聲音,也要給他一個確定的答案。

「你怎麼哭了,不要哭。卡兒,對不起,是我不好,是我沒有考慮到你的感受……別哭了,你這樣哭,我…我真的不知道怎麼辦。對不起,真的很對不起…」他猛地坐直了身體,語無倫次的道歉。他從沒有想過情真意切的自白會帶給對方怎樣的感受,少女的心思實在太難把握,他滿心歡喜的去猜測探索卻又一次苦於試探無門,也許他又一次交上了錯誤的答卷吧。

「嗯…我沒有…我沒有哭。」少女抽泣著,語氣卻堅定的不容許他懷疑。可她淚水噎住喉嚨的停頓,咿啞的嗓音,卻坐實了故作鎮定的倔強之名。

魏沐白抓了抓頭髮,有些不知所措「我明天去找你,卡兒,我想聽你的聲音。你躺著嗎?」

「嗯……我躺下了…」少女仰面躺在床上,眼淚流進茂密的髮絲中,嘴角卻悄悄地翹了起來。

少年慢慢靠在床頭,他的臉上暈開了一抹溫柔的笑意「我陪著你,難過也好,說話也好,或者你困了累了睡著了也好,我都會陪著你的。」

「好。」

鐘錶上的指針轉了一圈又一圈,月亮高高升起又一點一點隱去,星辰換了位置。少年少女不知疲倦的分享心事,在這個眾生皆苦的長夜漫漫中,牢牢守住了艱難時光里僅有的一絲酸甜交織的記憶。無論從前有過多少的懷疑和欺騙,多年以後,他們回想起這個互訴衷腸的夜晚時,那份真摯而純潔的感情,無論之後怎樣的亂花漸欲都無可替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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