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租房圖鑑
一個略顯沉重的事實——中國人的腰,是被房子壓垮的。
不可否認的是,房子,對於國人來說,象徵意義遠大於現實意義,這也許就是中國的房地產業能狂甩髮達國家二里地的原因之一吧,不過這一事實不消你問,因為這是一件類似於「那誰我可沒睡啊」一樣,心知肚明但是打死你我也不承認的問題。
於是,房貸如同鈍刀切肉一樣,消耗著中年人們的底氣,而與此同時,房租則也折損著青年人們的心氣。
調查顯示,保守估計北城目前房屋租賃人口達到800萬,這對於僅為350萬的房源來說,簡直和做夢系鞋帶一樣荒誕。在此之中,雖不乏自如、蛋殼等規模較大、相對完備的機構,但是仍然充斥著大量的「中介吃差價」、「二房東屯房」的噁心事,想想也挺佩服自己,在這樣的環境中,我們生存著。
想想這一撥人真是神奇的存在。儘管剛畢業的時候,沿著5號線到宋家莊都沒有租得起的房子;儘管每每還要把花唄、借唄、信用卡來還,還要保持著一定的生活品質,不至於半夜捂被窩裡哭的太慘;儘管依舊間歇性躊躇滿志、持續性混吃等死,還要接受房租永遠比薪水漲的快的現實。
一個朋友,在四惠東低價轉租來一個主卧,擁有獨衛生間和相當復古的壁燈,二房東開出的條件相當朋克——太陽升落下之前不許出屋,儘管如此,每每周末、節假他永遠是第一個在群里組織蹦迪、喝酒、聚餐的,這令我這等自討沒趣的傢伙費解且汗顏,一次「羅漢局」,友人微醺,借著酒勁道出箴言「人,活一瀟洒,如是而已。」我等深以為然。
「別給我扯那三七旮旯話!立馬滾犢子!」
包子的室友——狗老師,遼寧瀋陽人,光頭,肥賊死胖,就一身高仿范思哲三件套歡度四季,左臂肱二頭肌上紋有「和平」二字。此刻,他正像擲標槍一樣,把包子的每一樣家當從不大的卧室內扔出來,襪子、內褲還有一些不可描述的物品散落一地,包子和方育望著發飆的狗老師並不敢吱聲,並不是畏懼他的強權,主要是怕被訛上。
此刻,中介派來的「狗腿子」佟鑫就站在包子一旁,佝僂著腰、眯縫著眼,像吃了蜜蜂屎一樣,合不攏嘴地呲咪呲咪笑。事實上,自從狗老師和包子兩人搬進來以後,他從沒如此痛快地笑過。眼瞅著年屆不惑的狗老師腆著肚子喘著粗氣,一團大戰風捲殘雲后,佟鑫意識到,是時候開始自己的表演了。
「包子,我之前說什麼來著?我是再三囑咐啊。你來看,合同上可是寫的明明白白,轉租是需要提前三十個工作日報備的,私自轉租是不受法律保護的。現在這種情況,我們概不負責的,你知道吧?」佟鑫得意地敲了敲合同夾的封面,神氣十足地望著包子,他渴望以這通飽含感情的遠見和絕不姑息的判詞,換回自己的身為「黑中介」的尊嚴。
「滾蛋!」包子倒是挺給面子,一文件夾拍在了佟鑫臉上,而在此之後兩個小時,他再次如願實現了他畢生的夢想——「四海為家」。
「說白了,租房就是幫別人租房唄!當啥活雷鋒啊?」余飛毫不在意地舉起酒杯,他的這句話,顯然在紅珊瑚酒吧引起了眾怒。
「啥意思?瞧不起我們這些在北城沒房的人唄。」包子顯然余怒未消。
「你這不誤會我了嗎?」
「對啊,余飛,你有房,要不借包子住兩天?」
「他住,可以。但是,我爸、我媽、我,我們仨住哪兒啊?」
韓琳出於好心的建議,卻被余飛懟得啞口無言。
「再說了,我覺得你們對我真的是有誤解。」余飛抿了一口酒,「這麼說吧,沒有把房子租出去的北城人,跟朝九晚五的苦逼上班族根本沒啥區別。」
「世界上再沒有比租房更操蛋的事兒了。」
「這話沒毛病。」
「不過,在國外也是如此嗎?」
確實如此。
與此同時,在八個時區外的英國,在謝菲爾德,樂子前往他在國內訂好的寓所,像大戰前夜的新郎官滿懷期待,不過,想想每周一百五十磅的房租他就又隱隱感到肉疼。
按照地圖上面的指示,樂子發現他竟然慢慢地來到了森林裡,類似於《格林童話》里隨時有喪命危險的那種,遙遙望去有遠山,山上隱隱似有寓所,但是腳下泥濘的路可著實不虛,這也讓樂子花了三個小時搭配的一身紀梵希真得成了稀。
天色漸暗,鳥蟲齊鳴,有些迷路的樂子方才趕到山頂,在一個小時前,他甚至有種「叫天天不應」的錯覺,來到這裡的第一天他就發現,謝菲爾德這座城市與意象之中存在太大差異,至少在這一點上,稱它為「山城」似乎並不是對重慶的不敬。
樂子推開寓所的門,兩名黑人哥們顯然已經得到了信號,他們用辛巴威特有的方式歡迎著東方來的朋友,但是樂子只不過想要一碗水而已。
接下來的一個晚上,樂子見識了非洲兄弟令人瞠目結舌的侃大山能力,他唯一能記得的是,其中一位哥們兒因為考卷上名字寫錯了,特意換了一百磅從辛巴威把試卷郵了個來回,而此後他再次清醒,便是聽到兩位黑人哥們兒擅自把床全部拆掉的「喜訊」時。
換,打死不能租這房!
方育一邊安撫著包子,一邊陪著包子遊走於各大中介的門市部,在剛剛過去的一家,房東更是提出了要面試租客這一要求,更可氣的是,由於房東信佛,所以殺蟲劑、花露水都成了禁藥,對於絕大多數正常人來說,這是難以接受的,何況是包子呢?
於是他們又來到一家名為「靠譜」的房產中介,不過進到公司,包子和方育就覺得這幫人可是著實對不起這公司的名號。一個操著南方口音的小夥子接待了包子,令包子噁心的是,這人竟用剛剛吃過絕味鴨脖的手跟自己親切握手,當然像比於其他業務員,他似乎算得上最正經的。
業務員給他從菊兒衚衕的四合院,到天通苑的小單間,從團結湖的公司公寓,到麗澤橋的違建廢墟,橫跨北城,囊括首都,推薦了一個遍,但是包子還在翻看著頁面最底下的廉價租房欄目。
業務員心領神會,不禁被自己的機智撐起了腰板。
「先生是要找價格相對低的房屋用於租住是嗎?」
「嗨,錢不錢的······」包子望了望四周,「嗯,你繼續說。」
「您來看。」業務員再次拿起了剛才的本子,拿起之前他發現旁邊正在喝酒的兩名同事竟撕下了其中一張擦手,不禁乾咳了幾聲。「剛才已經給您推介過,不僅僅是整租,而且要說明的是,我們的價格絕對是全北城最低的。」
包子望著密密麻麻的單據,後悔剛才拿他的話當「報菜名」聽了,他費勁地瞪大眼尋找合適的房子。
與此同時,鄰座喝酒的兩位業務員大哥似乎達成了酒局的目的,只見兩位大哥喝得均是面色通紅,一個操著東北話,一個說著粵語,杯子里的啤酒早在搖晃中灑了一大半,更重要的是,他說的話更像是老天對包子的一種垂青。
「我跟你說,兄弟,俺們這公司最大的特點你知道啥不?」
「什麼啊?」
「仨字,不靠譜!」
「同意,真不知道那幫爛仔腦子裡是什麼,看不出這是黑中介。」
「你倆小聲點兒!這他媽顧客還在呢!」
兩位醉酒大漢十分禮貌地沖著方育和包子打了個招呼,方育、包子也很禮貌地沖他倆豎了豎大拇指,旋即含笑離開。
方育出門之後就像被點了笑穴一樣,一直不停地笑,倒是一旁的包子陷入了愁思之中。
「你咋了?」
「貨比三家,不吃虧,這是老話。」
方育看著手機上的微信運動,撅了撅嘴。
「老話不老話的我不知道,今兒我都走出三天的量了!」
「你這人!死不靠譜!」
「我咋不靠譜?我這不害怕你又把腳也累酸了,弄得我家一股臭魚爛蝦味兒嗎?」
「你把話說明白昂!我腳臭的謠言可全你這傳出來的!」
「謠言?!我看人家把你轟走多半就是嫌你腳臭!」
「死去吧!」
包子脫下鞋來,照著方育就要拽,方育有如見到武松的老虎一般倉皇逃命,作為飽受包子的腳支配和摧殘倖存者,在此時此刻,什麼原子彈、核彈對他而言也不過如此。
同樣經受著苦難的,還有餘飛,儘管他是最不應該的那個。余飛特別佩服劉震雲,他在《一地雞毛》里描繪的機關單位「磨洋工」,精準地預測了幾十年後他的工作狀態,但是,更可怕的不止如此!
作為一個幾近經濟自給的自然人,余飛雖然感官鈍化,但是也開始幻想擁有一個屬於自己的空間。就比如爸媽每天比時鐘還準的生活作息,就著實讓他這種「半夜刷牙」的年輕人接受不了,更別說什麼帶回個姑娘,跟二老共處一室有多尷尬了。
不僅僅是生理上,心理上的渴望也尤甚。「這麼大人了,還跟爹媽住一起。」每次一說起這事兒,總被人戳脊梁骨,時間久了也難免脊柱炎,而且總被人誤以為「媽寶男」,有人還無端的嘲諷他「啃老族」,余飛越發覺得這些欲加之罪都是住家裡害的。
余飛覺得自己可能真是到了租房住的年紀了,上一次有這種感覺的時候,還是青春叛逆期,大半夜寧可打球也不樂意回家。這天他下班回來琢磨了一路,不知怎麼跟爸媽開口。首先,就是房租,憑著余飛這點工資,刨了房租,喝西北風都得計劃著來了。
余飛回到家,余飛媽跟網上學了滷肉飯,正做得熱火朝天,別說,還挺香!這會兒,他爸又忙不迭地拿著一兜兒生薑和一袋子糖炒栗子竄進屋,冰箱里還有人家送來的馬格利酒、火龍果,全被余飛一一掏出來,這一頓飯吃的,好不熱鬧。飯吃完了,照例是余飛爸刷碗。余飛把自己關進屋,什麼話都沒多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