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3章 值得一殺
「很好,是個敢作敢當的漢子。」匪首拇指微勾弓弦輕彈了一下,一邊側耳傾聽著它的震顫之聲一邊極為淡定道:「我的人不能白死,殺你一個也不足以為他們報仇,所以……」
匪首說到此時微然一頓,隨後更是端坐於馬上居高臨下地冷笑一聲道:「你們所有人都要死。」
原本在山賊刀槍威懾之下噤若寒蟬的村民們聽到匪首此言時頓時嚇癱了好幾個,餘下眾人也俱都出於本能地哭喊著,更有甚者直接在人群中哀嚎著:「這位山大王,殺了您山上人的是這個叫王斬的小子啊!與我們黑虎村無關的,您就高抬貴手放過我們吧!」
此言一出立時得到了絕大多數村民的支持,眾人在跪地討饒之餘還不忘將怒火發向了唯一還站立著的王斬身上,一時間往日今時的怨念如決堤的洪水一般瘋狂朝王斬噴涌著。
王斬就這麼面無表情地置身於這片譴責與謾罵之間,始終沒有半點情緒波動可言,只是緩緩抬手將那把崩刃崩得不成樣子的佩刀指向了匪首。
匪首饒有興緻地看了王斬一眼:「怎麼,事已至此還想再掙扎一下嗎?」
王斬已不再回答,當佩刀的刀尖對準馬上的匪首時,雙足驟然發力朝前方躥了出去,將刀作劍那般直刺向了他的小腹。
匪首眼見王斬持刀襲來時連眼皮都沒眨一下,臉上的那絲冷笑反倒更明顯了幾分。直至刀尖即將刺入腹中之時,他才格外懶散地自口中吐出了一個字:「退。」
王斬雙臂間青筋暴起猛然將刀刺了出去,然而在命中自己所認為的目標時,卻明顯能感受到刀尖處驟然傳來了一陣巨大的阻力,緊接著胸口處一陣劇痛傳來,整個人已經如斷線風箏般忽地倒飛而出了。
「咳咳……哇!」王斬一個空翻落地之時藉助刀身的支撐勉力站住了腳,但胸腹間的氣血卻無論如何也壓制不住了,直接一口鮮血猛地噴了出來。
「氣御師。」王斬的臉上終於多了一絲蒼白之色。
匪首有些驚訝地看著他道:「看不出來啊,你這山野小子倒是還有幾分見識,也難怪我那麼多兄弟都死在你手上了。」
王斬可以徒手殺虎,可以隻身獨戰數十個手持利刃的兇悍山賊,但當他面對氣御師這種極為罕有且強大的存在時,能夠戰勝對方的幾率無限接近於零。
歸氣於身,以氣禦敵。綿則如細水長流,剛則如金鐵山石。不管是誰掌握了這種獨特力量,頃刻間便能為人上之人。
而就是此時此刻,這種力量居然出現在了一個山賊首領的身上,並且隨時都可能用這種力量奪取王斬的性命。
匪首眯眼打量著王斬,如貓抓到老鼠后那般戲謔玩弄道:「小子,臨死還有什麼遺言交代嗎?類似『殺我可以不要傷害我的親友村人』之類的。你要真求得誠心一些,我說不定還真就心一軟答應了。」
原本不斷謾罵著王斬的聲音戛然而止,所有村民的目光瞬間凝固一般注視著他,臉上的神色惶恐依舊卻又遷怒未散,怎麼看都充滿著矛盾。
王斬的目光直接越過了那些滿含祈求的面孔,目光平靜地直視著匪首道:「我沒有朋友,也沒打算求你。」
「哦?是嗎?」匪首恍然一般點了點頭,狹長的眸子中卻驟然閃過了一道冷光,也未見其有什麼大的動作,下一刻,一支羽箭驟然破風而出,所射之人正是王斬身後不遠處的一名村民。
「鏘!咔嚓!」一把破敗不堪的長刀刀身準確地橫砸在了羽箭的箭桿上,硬生生將那羽箭飛行的軌跡砸得偏移了幾分,但箭身上所攜的巨力卻也瞬間將王斬手中的佩刀從中震為了兩段。
「轟!」偏移射出的箭枝擦著村民們旁邊不遠處射了過去,命中一棵兩人合圍的大樹樹榦時,直接將其從中射穿了一個足有尺許方圓的空洞,上面焦黑的煙霧還在緩緩瀰漫著。
匪首還在看似漫不經心地撫摸著自己長弓,嘴角處卻是揚起了一絲淡淡的冷笑:「這些人,究竟哪裡值得你保護?」
此時王斬的雙臂已經隱隱有些顫抖了,握住斷刀的掌心更是不斷朝外滲著血,聽到匪首發問時冷然地抬頭看向了他:「我有說過自己這麼做是為了保護他們嗎?」
匪首滿含嘲諷之意道:「呵呵,那我倒是挺想知道的,究竟還有什麼原因能讓你費這麼大的力氣去做這種吃力不討好的事?我可不可以理解為是你死前的最後一次揮霍?」
王斬沒有回答,只是如自說自話般死死盯著那名匪首喃喃道:「氣御師,確實很強。」
匪首的臉上因此而更多了幾分嘲弄:「所以呢?要不要馬上跪地求饒乞得我的一絲善心?」
「很強,所以值得一殺。」王斬話音未落之時身軀已然再次化作了一道殘影,奔跑到極點的速度驟然爆發出來時,相當驚人。
匪首見他如此時頗為不屑地嗤笑了一聲:「還真是個不知死的小子,給我滾回去!」
一道肉眼能辯的氣流旋轉著凝於了匪首的身前,隨後更如潮水般反向朝暴起而來的王斬反撲了過去。
斷刀一擊而出正中氣旋的正中,卻並未如先前那般被反擊而飛,而是在王斬死命的前刺之下繼續朝漩渦的更深處不斷刺入著。
「咔……咔咔……」本就所剩不多的刀刃在氣流的擠壓摧殘下寸寸碎裂的,碎片崩飛劃過了王斬的面龐,一道血線瞬間從傷口處滲了出來,鮮紅的血液不斷向外流淌著。
匪首本以為自己一擊定然是可以將王斬再度擊退的,但沒想到的是這小子居然真的頂住了。就在他還在有些愣神之際,王斬手中僅剩寸許的斷刀已然伴隨著一聲怒吼猛地扎了過來。
匪首慌促之下已然來不及反擊,只能迅速滾鞍下馬避過了腹部的要害,但大腿處卻沒能同樣倖免,直接被王斬全力刺出的一刀給扎了進去。
饒是斷刀的刀刃已然只剩下了寸許,在王斬狠命一刺之下卻還是全部沒入了血肉當中,匪首一聲悶哼之後咬了咬牙這才沒將那個痛字喊出來,反手虛空一拳砸出時,拳上旋轉的勁氣直接將后力盡退的王斬給砸飛了足有三四丈。
王斬的胸腔處立時塌陷了下去,臉上更是沒了半分血色,倒地之後許久才緩緩再次爬了起來,臉上更帶著一絲在場所有人都看不清的詭異微笑。
「好,很好。」匪首一邊自牙縫中擠出這幾個字一邊緊咬牙關拔出了自己腿上的短刀,自此噴出的鮮血瞬間染紅了他的掌心。
下一刻,他的掌心在弓弦上輕撫著,整張弓的表面上似都蒙上了一層不甚清晰的紅色光影。
「嘎吱……嘎吱嘎吱……」匪首似是刻意放緩了了拉弓的動作,王斬能極為清晰地看到血紅色的弓弦被拉開,以及上面蠢蠢欲動的箭枝。
「喵!」
就在此時,一道不起眼的黑影突然毫無徵兆地從旁邊跳了出來,緊接著一隻有些黑色斑紋的小貓就這麼直直撲向了張弓搭箭的匪首。
不過還未容他撲到近前時,匪首周身遍布的勁氣便已經將它給彈了回來。黑貓摔落之時有些虛弱地叫了幾聲,目光卻是已然投向了不遠處傷痕纍纍的王斬。
「小黑!」一個稚嫩的童聲幾乎在與此同時響起,隨後一個小女孩從山賊們的刀槍下趁機鑽了出來,滿臉心疼地抱起了自己那隻摔在地上的黑貓。
王斬看到黑貓跟小女孩出現時面色驟然一變,本能地想要上前時胸口處的劇痛瞬間傳來,額頭處的冷汗更是不斷噼啪掉落著。
「大哥哥,我跟小黑會保護你,不會讓你被這個壞人殺死的。」小女孩的身體還在因為畏懼而發抖,但卻始終懷抱黑貓站在了王斬的身前,緊咬下唇地盯著正前方那支隨時可能射出的箭枝。
「回去,回你父母那裡。」
王斬搖搖欲墜地勉強上前了一步,一伸手便想將小女孩往回拉。誰知小女孩卻是格外倔強地甩開了王斬的胳膊:「我不!大哥哥明明是好人,那個拿弓箭的明明是壞人,可是爹爹跟娘親還有大家為什麼要幫著那個壞人來罵大哥哥?為什麼?!」
王斬的身子為之一僵,之後卻是緩緩轉過身去面色平靜地看了黑虎村的村民們一眼:「是呢,為什麼?」
村口處瞬間陷入了一片死一般的寂靜中,沒有誰能回答這個已然傷痕纍纍的少年的問題,甚至沒有勇氣再去看他雙並不帶有什麼怨怒之意的眼睛。
「呵,等你死後自然就知道了,我就送你一程吧!」匪首的臉上滿是猙獰,指尖一松之際,直接將那隻蓄力已久的箭枝射了出來。
「哧!」一道被淡紅色光芒所包裹的箭枝劃破空氣朝著小女孩跟王斬所在的方向射了過來。
小女孩出於本能的畏懼而閉上了雙目,甚至能感覺到箭枝透體而過的劇痛傳來。
然而下一刻,一隻鮮血淋漓的手臂卻是突然按在了她的肩頭,將其身軀硬生生朝外推開了幾尺。
只是這一個簡單且短暫的動作,卻是已經徹底讓王斬失去了躲避的機會。
銳利的箭枝擦著小女孩的髮絲驟然射來,隨後釘入了王斬的胸腔當中。
隱約間,似有某個跳動的器官因此而爆裂的微弱聲息響起。
對於殺生慣了的人而言,這世上在沒有什麼是比生命更為脆弱的了。
王斬深知這一點,並且很清楚地明白自己其實也是這眾多脆弱生物中的一種。
不過在生命彌留於這個世間的最後一瞬,他的瞳孔之中突然多了一道愈加蒼老且佝僂的身影,以及一顆被其捏在手中的藥丸。
沒人發覺這人究竟從何處而來,只是紛紛覺得眼前一花,隨後便看到一名老者正雙眉緊鎖地將一顆藥丸塞入那少年的口中。
匪首見到這一幕時雖然也有些詫異,但很快卻又冷笑一聲道:「老頭,這小子的心臟已經完全被我毀掉了,縱使你再有什麼靈丹妙藥,也難以……」
匪首說到此時猛然呆住了,因為他發現先前氣息微弱到幾近消失的少年,竟是在片刻之間重新睜開了眼睛,連帶其身上的傷口都在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迅速癒合著。
老者眼見王斬醒來時長出了一口氣,隨後對其苦笑道:「我才走了一天的時間而已,你就不能消停會兒嗎?一定要惹那麼多麻煩事?」
王斬面無表情地看了他一眼,搖頭答道:「事有事在,麻煩自己找上來的而已。」
老者無奈嘆息了一聲:「罷了,反正你總有你的道理,我也不想多說什麼了。葯你已經服下,之後該怎麼做你應該很清楚。」
「知道了,你走吧。」王斬隨手擦拭著臉上的血污,對老者似乎並沒有什麼挽留之意。
老者略微遲疑了一下,隨後轉頭掃視了那名匪首一眼,口中卻是對王斬道:「你先走。」
王斬眉梢一挑看向了老者:「走,我不想說第三遍了。」
老者眼角處隱有兩滴渾濁的淚珠溢出,卻又被其很快抹去了,與此同時,他已用顫抖的雙手從懷中摸出了一本紙張泛黃的冊子遞給了王斬:「別無他贈,就算是物歸原主吧。」
王斬瞟了那冊子一眼:「屬於我的東西我自然會親自取回,我王斬還不至於將這種殘本當成寶貝。」
老者聞言臉色立時變得有些灰白了:「你是想去……」
「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我先前便已說過,你最後為我煉製那一丸藥,我們之間便兩清了。」
面對王斬冷得不近人情的語氣,老者如負重罪一般垂下了頭,口中喃喃自語著:「我所欠下的,便是萬死也難以被寬恕啊,又豈是你隨意一說便可兩清的。」
王斬沉默片刻后緩緩開言道:「活著的人大多比死了的刻薄,所以即便真有什麼難以釋懷,也只會出現在我身上。現在既然我敢說出這樣話,便代表我有資格代替死去的人做出這樣的決定。縱使真的還有什麼虧欠,也只剩下了你欠他的,那註定需要在你死後去另一個世界償還,不過那也是很久之後的事了。於我,你已無愧,而你手上這東西,他也並未想過要收回。即便到了最後一刻,也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