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2章 假意傳令
侍衛強撐著說完就倒頭撅了過去,諸允爅根本不得機會問個來龍去脈。楊不留先一步上前查看侍衛傷勢,壓著他腿上被野狗撕咬破爛的皮肉,勉強止住如注的血吊著他的命。岳無衣眼瞧著飛雁署侍衛通稟完就不省人事,怔愣了片刻直接原地炸了毛,猛地躥起來,聲音無意識地發抖,「李末,帶著你的人跟我走!」
諸允爅皺了一下眉,他隱約覺得這出意外險情來得太過趕巧。嘉平王和巽南王原本並未跑遠,東宮念及五軍營巡防充備,只遣了兩名侍衛遠處隨行以防不測。
結果偏偏就在五軍營巡視圍場一隊未歸的空當出了事。
然而容不得他深究個中緣由,人命關天,肅王同楊不留交換了眼神當即動身,隨後五軍營一步飛快趕往圍場盡頭。未及穩住被野狗群齜牙怒吠驚得踩蹄不前的驚馬,諸允爅扭頭望見五軍營侍衛通稟聖駕東宮浩浩蕩蕩的親往至此,這才猛然意識到,飛雁署侍衛捨近求遠繞路截下正陪著楊不留閑然漫步的諸允爅,刻意對肅王的情急求助,顯然親近得有些不合時宜了——
但眼下顯然不是究其根本的時候。野狗似乎被血腥味兒激紅了眼,瘋狂的跳躍撲咬把適才還能尖叫著哭出聲來的煦兒嚇得發不出聲響,一張小臉兒憋得漲紅髮紫,像是快喘不過氣來。諸熙臉色慘白,一手緊緊抱住枝幹,另一隻手慌亂地捂住煦兒的臉。
肅王凝眸望著被隨行侍衛拚命托上樹冠的嘉平王和巽南王,目光逡巡一遭,沉默地定在歪倒在地,被瘋狗啃沒了半張臉的侍衛身上,他聽見身後人群驚呼泣哭,江樓破開哭鬧聲領命上前,對著肅王稍微抱拳見禮,略微沉吟道,「這……火攻如何?」
「燒樹還是燒草?江統領覺得野狗是釘死在那兒的棒槌嗎?還是覺得樹上那兩個是金剛不壞之身?」諸允爅睨了江樓一眼,招來滿腦袋冷汗的岳無衣,抬手在他潮透僵硬的後頸處捏了一把,「給我和江統領弄兩把強弓過來。你那邊什麼情況?」
「圍場的護欄破了一塊,圍在兩位小殿下樹下的野狗大概二十有餘,鑽進來咬死了兩頭小鹿,不知道怎麼跑到這兒來的。昨天夜裡負責附近巡防的人暫時控制住了,在審。」岳無衣頓了頓,掀起眼皮去看肅王,視線卻往江樓的方向飄了一飄。諸允爅當即會意,頷首示意無礙,這才聽他繼續道,「這狗趕不散,從外抓住一條根本沒甚麼反應,反而往樹上撲得更凶。而且咬住不撒嘴,像是……受過訓練。」
這話再明顯不過,今日驚險背後的罪魁禍首另有其人。
江樓聽著沒吭聲,依他來看,無論如何五軍營都難辭其咎,岳無衣說這話無非是在找借口。諸允爅搭了他一眼也沒說話,江統領聽歸聽辨歸辨,從他口中不會說出甚麼偏袒傾向之詞,跟他再做解釋分毫無益。
肅王接過強弓試了一試,滿弓離弦,將樹下為首的野狗一箭穿過頭顱釘死在樹榦上,打算瞧一瞧這群野狗瘋到什麼程度——孰料狗群竟幾乎未受驚動,甚至無暇去撲咬已死的同伴,反而狂躁地扒踩著它的屍首往樹上撲,幾乎快要咬到熙兒的鞋尖。
諸允爅忽然記起北境風沙夜裡狼群圍追鎮虎軍斥候隊伍時的慘狀,十餘手執鐵刃訓練有素的鎮虎軍將士在餓狼圍困之下都難以全身而退,周遭干預不得,只能眼睜睜地看著他們趟一條血路出來——瘋狗蜂擁而上情況難以把控,更何況狗急跳牆,字面上的意思明了,飛撲上樹的野狗哪怕只有一次得逞,嘉平王和巽南王恐怕都難以全身而退。
正此時,原先晃在鶻仁達附近的昭王殿下領著一名渾身血污瘦弱矮小的肅王府侍衛泥鰍似的鑽了過來,諸允爅還在跟江樓琢磨著拿箭清出一條路來,側耳分神,模模糊糊聽見昭王似乎在同洪光皇帝和懿德太子念叨著肅王府里有位懂得訓犬的奇人異士——諸允爅當即手上一偏,箭簇險些擦過諸熙的臉。
諸允爅先定睛招呼了一聲問過嘉平王是否無礙,轉而回頭一望,便見昭王殿下滿目焦急地前來,幾乎箍著那名肅王府侍衛打扮的人快步而來,興沖沖地為肅王和江統領助陣。
「這狗餓瘋了什麼都不怕,箭戳在腦袋上也敢往前撲。」昭王說著,稍微垂眸搭了身邊的小侍衛一眼,忙情真意切道,「情況危急,三弟怎麼把這位小兄弟給忘了。」
江樓不動聲色地瞥了那小侍衛一眼,且不論這女扮男裝混進圍場所謂幾何,單就肅王和岳無衣兩人霎時緊繃的架勢,想必這也不是個隨隨便便的無關之人。
諸允爅頭皮一麻,瞪著昭王半晌沒說話,他沉重地壓了口氣,虎著臉甫要開口回絕,畢竟事關肅王府,諸允爅護短也不是一次兩次,然而野狗環伺已經不能再做耽擱,諸熙冷汗滾了滿臉,尖叫著喊了肅王一聲,「三皇叔!煦兒!煦兒不會喘氣了!」
「用力掐他一下讓他哭出來。」楊不留顧不上那麼多,主動上前一步喊出聲,回身扯了肅王一把,抽出一柄玄鐵長箭搭在掌心,抿著唇猶豫了一下,稍稍用力破開皮肉,在箭簇上染滿了血,遞到諸允爅面前,「先試試——」
諸允爅直勾勾地盯著箭簇破開楊不留掌心的皮肉滾出殷紅,整個人不受控制地抖了一下,被岳無衣掩唇咳嗽催了一聲適才擰著眉接過箭,搭上弓弦卻緩了半晌松不開手。楊不留抬眼擔心地看他,若有所思地怔了怔,忙攥緊拳頭把手背到後面,若無其事道,「試試它們躲不躲,躲開的話,也好先清一條路出來。巽南王殿下驚到了,不能拖。」
眾目睽睽之下,昭王殿下這一遭拉著楊不留介入其中,躲是躲不掉的——諸允爅腦子發暈,吞咽了一下,微微眯著眼定了定神。江樓在一旁似是瞧出甚麼端倪,抽出一支箭拱手站到楊不留身前,沉聲道了一句「有勞」。
隨即,兩支玄鐵長箭「咻」地一聲齊發而落,箭簇淺淺沒入樹榦,團團圍轉的野狗未沾分毫卻陡然一驚,耷拉著尾巴迅速退開幾步,繞著玄鐵箭身齜牙怒目。
眾人霎時嘩然,交相耳語,不明其由。
江樓稍覺興緻地看了楊不留一眼。
既已收得成效,楊不留索性不作猶豫,迅速用箭簇沾血交由肅王和江樓射出一條路,楊不留捏著拳頭微微發抖,隨後緊捯了口氣,攤開掌心上前,小心翼翼地往野狗群靠攏——適才怒吠低吼的野狗嗅到味道嚶嚶躲退,楊不留幾乎暢通無阻,站定在樹下,對著嘉平王和巽南王張開雙手。
「熙兒,先把煦兒交給我。」
幾乎同時,諸允爅甫見楊不留悄然在兩位小殿下衣襟前胸後背上蹭上殷紅,當即給江樓遞了個眼色,待到瘋狗怯怯避開更遠,兩人尋得空隙數箭齊發,以蘸血的箭簇重新破開一條路……
驚險由沸至緩不出一炷香的功夫,東宮這才敢來人上前,擁著兩位小殿下退回診治,聖駕驚擾至此,也沒了繼續遊玩的興緻,懿德太子驚魂未定,昭王輕輕吹了聲口哨,若有所思地睨了楊不留一眼,又泥鰍似的鑽回到洪光皇帝跟前,擔起了協助東宮善後一事。
江樓拱了拱手轉身告辭,大步流星地從還在揣著胳膊瞠目結舌的鶻仁達身旁經過,走出幾步又繞回來恭請這位祖宗老老實實回驛館呆著,鶻仁達卻沒搭理他,任他連哄帶勸冷嘲熱諷亦不為所動。
楊不留正被諸允爅拉著手腕虎著臉訓斥胡來,聽見江統領在那兒揮灑著唾沫星子,稍微溜號兒,好奇地朝著鶻仁達的方向望了一眼。
高高在上的西域祭司渾身一抖,失魂一般定定地望著楊不留,喃喃了半晌突然瞳孔一縮,「撲通」一聲跪在了地上,「巫神塔蘭,願日月洗褪你的傷痕……」
江樓敏銳地捉到了含混念詞里的「塔蘭」二字,西域信奉的神明他不感興趣,但倘若這神明事關塵封舊事,那就要另外而論了——西域的巫女死了二十年,二十年塔蘭未曾現世重提,江樓正琢磨著今日之事實在詭異,但倘若鶻仁達提及甚麼塔蘭,那也便意味著今日在場之人極有可能同當年西域鷹犬有關,亦或是……
楊不留莫名撞上了玄衣衛統領打探的目光,渾身不自在地往諸允爅身後縮了一下。諸允爅看著身邊兒這血糊連的丫頭腦袋都要裂開了,以為她哪兒不好受,后槽牙咬得「咯吱」、「咯吱」地響。
「我這條命遲早交代在你這兒。」諸允爅順著楊不留的視線張望,覷見江樓眯著眼看過來,微微頷首,忙不著痕迹地半掩著楊不留從旁離開,「方才那個飛雁署的小侍衛……」
「死了。」楊不留手上纏得亂七八糟,低頭重新纏了幾遭,「我在他被咬爛的腿上看見了刀傷。不出所料的話,應當是故意放血把這些訓練有素的惡犬引過來的。我在熙兒和煦兒身上找到了兩個他們不熟悉的驅蟲香包,裡面可能被人摻了甚麼東西。」
諸允爅心裡一沉,登時想起方才鶻仁達那一番莫名之舉。
……還有昭王和江樓欲言又止投來的目光。
「且看看東宮和昭王決定如何善後再說。」楊不留抿著唇慘淡地笑了一下,「先回去歇一歇吧,我好暈啊。」
經此一番驚險,前夜負責圍場巡視的侍衛被處置落獄,當日傍晚時分就有五人簽了供狀畏罪自殺,岳小將軍牽連責罰,得了東宮致謝力保方才免了罪,在華庭殿外被杖責得屁股開了花,被喊去問話的嘉平王吭哧癟肚地扛回肅王府暫且安置,趴在床上陪著被嚇得高燒睡不著覺的巽南王殿下逗樂玩耍。
是夜宵禁,楊不留裹著粽子似的手纏著諸允爅要去五軍營的牢房裡驗屍。
這姑娘平時不解風情結實得宛如一塊鐵板,恢復氣力打主意動腦筋的時候就跟成精了似的,十分懂得戳肅王殿下的心坎兒——諸允爅哄不住就往岳無衣和煦兒的房間跑,進門被嘉平王逮了個正著兒。
小殿下今兒被嚇得三魂七魄找不著家,楊不留救下他的時候簡直像是見了天仙下凡,拉著她受傷的手噓寒問暖,左一聲「姐姐」右一聲「姐姐」的叫。諸允爅哪兒能容得這小狼崽子在中間兒拱來拱去,提溜著諸熙的領子就要罰他抄書,叔侄倆隔著一張書案斗個沒完,惹得岳小將軍趴在床上捂著屁股樂得直抽抽。
正這當,奉命去五軍營查問侍衛供狀的小林柯咋咋呼呼地破門而入。
岳無衣捂著開花的臀部一扭頭,「誒喲」了一聲,「你怎麼回來了?」
林柯一路疾馳上氣不接下氣,撐著膝蓋緩了一緩,倒了口水,「五軍營剛接到岳將軍傳令,連夜處理掉五名畏罪自殺的屍體。」
「放屁!」岳無衣撲騰了一下,疼得齜牙咧嘴,「哪兒來的傳令,我令牌還在這兒呢,哪個鬼傳的令?」
岳無衣吼了一句臀部隱隱作痛,他跌回床榻上悶頭想了一會兒,猛地拔起腦袋,看了凝眉不語的肅王一眼。
「主子,我五軍營的令牌之前掉過,重新做了一塊之後才找到舊的……」岳無衣難以置信地撐坐起來,「之前的令牌——我記得是……在溫大哥府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