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合歡來(2)
「姐姐……姐姐你先冷靜……蕖兒知道你痛……天帝固然涼薄,可這些年,雲哥到底是待你不薄的。」她惶急想要撫慰我,「蕖兒看得出,他是……他是……」她低下頭垂淚,「他是心裡有你的。」
「呵。」我喉頭溢滿了如薄荷油一般的苦澀幽涼,「心裡有我?那是他愧疚罷——或許,連愧疚都無。只是把我當做調情的玩意兒罷了。」
「姐姐,連我這個外人都看得出,他對你的情意不比你對他的少。」
「情意重要還是我全族人的性命重要?!」我呵呵冷笑,心裡發苦,「誰能挖出他的心來看一看?我不愛他,你也不許再提!我要他,還有天帝,我要參與屠殺的所有人全都給我爹娘,我若姨娘陪葬!」我的面孔因憤怒和恨意變得可怖猙獰,指甲掐進了手心,溢出點點血跡,我卻感覺不到疼。
我迅速抹乾眼淚,拉起白蕖的手,定定看住她:「蕖兒,明天我們就進宮,把葉氏的案卷全部弄清楚,再設法讓白伯父洗清所有嫌疑,你快十六了,確乎是耽擱不得了,我要馬上想辦法讓你回白府,找個好的清貴人家嫁出去,你就好好過一輩子,不必再來趟我這趟渾水。我會把凰邀找到,我要回去。把事情了了。」
「姐姐!我絕對不會離開你。」
「我已經耽誤你太久了。」
「我不嫁,我不會嫁給自己不喜歡的人。姐姐,時日還長,你想要復仇,也有的是時間,說好了我一定會陪你,就不離不棄一直陪你。可是諸事繁雜,姐姐要做的還有很多很多。咱們事情一樣一樣來好嗎?」
我緘默良久。「我到底對不起你。」
「沒有。」
「蕖兒,芍姐姐也是十五歲出閣,我是仙身無妨,可是你耗不起。若你因為我再等幾年,熬成了老姑娘,那可……」
「姐姐,我不嫁了。」她的聲音很沉靜,很柔緩,一點兒也不像是小女兒家的玩笑言語。我卻是於無聲處聽驚雷。
「你……你說什麼呢!你瘋啦!」
「姐姐,我心裡頭,有人了。」
我險些失手打碎了她遞給我的酒盞:「什麼時候的事?」我還來不及等她回話,就急急道:「你要知道,自古以來婚嫁都當門當戶對,大宣雖開放,可這點規矩必然是馬虎不得的。若是你喜歡的是哪戶官宦人家的公子,等你回了白府就讓伯父去提親,好歹是正四品的官員,哪有不成的道理?若是……」
「姐姐,我這輩子,是不可能和他在一起了。所以——我不如陪著姐姐將剩下的路走完,待你回了天界,我替你……」她說著說著就忍不住落淚,可嘴角眉梢仍然旋開一陣溫雅的淺笑,那是白家女兒才有的倔強的笑,無論風雨,無論霜雪,都能化作過往,仍能用柔弱的背脊將一切黑暗陰霾擋在身後,只懷抱一片暖陽入心,她的笑,是連許多七尺男兒都做不到的笑:「我替你守這茶堂守一輩子。」
我愕然,幾乎是無法相信:「我不允許!你喜歡上誰了?告訴姐姐,只要是、只要是姐姐能幫你的,姐姐一定幫!姐姐不能看你——我——」
她打斷我:「姐姐,先不說這個了好嗎?」
我怔了很久,終於長長嘆了口氣:「好,嫁娶大事,咱們安排好一切了再說,姐姐不說了。」
「姐姐,明天就進宮吧。」
「……好。」
我替白蕖添了盞燈油,自己彎回了房間。我對著妝鏡台,一綹一綹拆下被珠玉簪釵鎖得牢牢的青絲,待如瀑墨發全全披散在我兩肩,零零散散的扁釵步搖已然鋪滿了面前的桌台,在若隱若無的燭火映襯下,顯得明熠生輝,流光溢彩。
我苦笑,滿頭的簪釵,是美絕之物,可惜太硬,也太重,何嘗不是一種累贅,壓制住我的所有歡欣與希望。
我在天界時,除了重要節慶,禮儀等,不會為自己盤上繁複的髮髻,累上如小重山般的髮飾絹花——我只是簡單替自己扎了一紮,簪幾朵合歡,綴一對清麗珠釵,再不加其他修飾,任憑其餘的發落在背肩,流風回雪。
他說,那個泛舟於瑤湖之上醉卧紅白新蓮,慵懶不修珠花,隨意不施粉黛的南宮屏玥,最美。
可惜他說的是南宮左,不是白芷。愛他這麼多年南宮左死了,剩下來的,是恨他到極致的白芷。
天機閣九方司辛左夫人和白月谷狐族嫡長公主白氏,其實也沒有隔著千山萬水。一個錯眼兒,就可以轉換得如此之疾。一個倒下,另一個站起來。一個的姽嫿笑靨無情湮滅,另一個的銜悲讎容從容浮現。
刻薄寡恩,彼此彼此。
我帶著清冷的笑顏酣眠。
晨起我對鏡梳妝,早已失了往常清晨細細打扮自己,以迎嶄新一日的歡欣愉悅,滿懷希冀。彼時我心中只是恨恨——再無一分一毫的純粹,多的只是刻薄算計。我將胭脂抿在唇下,輕輕一合,鏡中便出現了妖冶的一抹棠色,我捨棄平時所愛的桃花妝,取來紅粉赤砂勻勻抹在顴骨之上,又以白妝襯以雙頰,施一雍容的飛霞妝。此外將鬢角的發揉下,捻得薄如蟬翼做蟬鬢。
女子梳妝多霧鬢雲鬟,彼時,霧鬢有了,只差雲鬟。
我凝眸勾唇,將黑勝黛墨的一瀑青絲以桃梳篦直,分為幾節,盤卷向上高高綰起,簪成朝雲近香的式樣。我將所有合歡花盡數毀去丟棄后,絹花實在是不多了,遂以珠花代替簪在發鬟一側,選了幾支華貴又不逾矩的如意琴書做配飾,最後擇了一雙珍珠雕花絞銀,細細釵於左側,算是通體典雅,正合身份。
「瓠犀發皓齒,雙蛾顰翠眉,紅臉如開蓮,素膚若凝脂。這大抵說的就是姐姐這樣的吧。」白蕖不知何時笑著進屋走到我身後,將雙手扶在我肩上往鏡中端詳,「姐姐可是想明白了?」
我頷首,無法回答她的問題。若說是想通了,釋懷了,真的振作了,那是不現實的。感情,哪有那麼容易拾如石礫,棄如敝屣。說放下就放下。
不覺眼眸濡濕。我深吸一口氣,再抬首已換了一副淡淡的面容:「蕖兒,說不難受,那是假的。昨個晚上我只覺錐心刺骨地疼,身上都如蛇蟲噬咬般痛苦,真想一死了之——可是我終究不能。」
白蕖梳著一隨雲髻,顯得優雅從容——往常她從不梳這樣精細精美的髮髻,也從不施這樣穠麗的姣桃花鈿妝。
我苦笑,我和蕖兒,一直都是身無彩鳳,心有靈犀。
她聽我一說,淚早已落下,在我肩頭的纏金絲花緞上徐徐洇暈開:「姐姐,昨日你那麼告訴我那些事,我也幾乎支持不住。我是你的妹妹,你痛,我只會比你更痛!可是你說得對,要死很容易,一脖子吊上去就什麼煩心事兒都沒了!可是我們甘心嗎?姐姐,你我之恨到如今還少嗎?你想要平平淡淡過日子,完成要旨,竟也不能。你,清姐姐,姐姐,我,這麼苦都過來了,如今都安好,我們難道就選擇放棄?姐姐,我知道你心裡的苦,可是為了你愛的人,愛你的人,怎麼都得支撐下去!姐姐……就算他們都背棄你,我也站在你這一邊。」
我本想好了不再哭泣,可她的話仍然叫我淚水滑落,如香蘭飲泣,沾染了我面上的胭脂,在一張精心描摹的假面上,劃開一道真切的蒼白膚色。
我想要這一點點的真,也不能。我最終只能一手牢牢握緊她,一手還得違背本心地去補上化開的粉黛。
她沉吟片刻,方說:「姐姐,你知道那日晚我姐姐來,為什麼說你和疏淺姐像,也不像嗎?」
我看了看她,迷惘地搖頭。
「疏淺姐雖好,長的很清秀,性格也很溫柔,很善良。可惜……她就是太善良了。」
「她長得和你一模一樣,一樣的柳葉眉,一樣的水杏眼,一樣的凝眸巧笑如庄姜,一樣的兩頰雙桃沐春風。」她幽幽地嘆氣,「可上天就是不肯饒過這樣的女子。你知道她為什麼得了瘧疾么?她和幾位官家少女隨皇後娘娘——唔,就是咱們昭皇后,還有庄德妃去送糧賑濟淮陰雲山府因洪澇受困的貧民。因為捨不得幾個病染膏肓的小孩等死,貿然去救助照看,自己也……嗚……染上了……皇後娘娘知道了,急得馬上啟程,只留庄德妃主持大局,自己匆匆忙忙帶著我姐姐回來了,叫太醫去醫治,可惜已經不成了……最後幾日,讓人從宮裡帶了回來,就……後來姐姐都知道了,姐姐下來了。」
我聽了唏噓不已。這樣好的姑娘,卻死於不該染上的瘧疾,也是可憐。
她擦擦淚繼續說:「疏淺姐姐就是太柔弱,性格太軟。才容易被別人欺負。自己又是與世無爭的主兒。這一點,我倒覺得我姐姐好。我姐姐雖柔善,可也嫉惡如仇,愛憎分明,她很剛強,也很有主見。疏淺姐姐就是可惜在了這兒——可是姐姐你不一樣。」
「姐姐也溫和善良,也大方有禮。姐姐和我姐姐一樣堅韌,一樣有才氣。可你和我姐姐,和疏淺姐姐不同的是——姐姐,更看得透,也更容易放得下,若說我姐姐是堅韌的,那麼姐姐你只會比她更堅韌。你從不屑於折斷了腳踝仍然可以站起來翩躚起舞,也從不會折斷羽翼就惶惶終日躑躅不前。我姐姐是我見過最好的女子,可這些,她到底是做不到的。」
我心頭髮酸:「蕖兒,你太抬舉我了。我哪有那麼好。我也看不透,放不下,遇事則悲痛哀哭。」
「姐姐,你錯了。你骨子裡是和我那兩個姐姐不一樣的。你要相信蕖兒的眼光。」她不顧我回答就站起身長嘆,「啼匆匆,凌波人去,拜月樓空。桃花紅,吹開吹落,一任東風。這大概就是命了。」
她擦去淚花,轉首看我:「姐姐,咱們……走吧。」
「……好。」
宮城我和白蕖早已來過不下數次。迴廊宮閣早已熟悉。我和她攜手步入鳳儀宮。
皇后輕淺笑著,如沐春風。她臨窗前一樹快開盡的赤桃在紙面上揮灑著丹青。一個偏頭見我和白蕖垂首規矩而立。
我和白蕖忙不迭下拜斂祍:「請娘娘的安。」
皇后笑如面前的那樹桃:「不是說了么來了我這兒別拘禮,雲意你也太保守謹慎了些。」說著抬起手腕,伏蓮忙接下她手中才描畢,纖毫畢現的春桃迎風圖。她輕聲吩咐:「伏蓮,替我去給兩位舒姑娘上茶吧。」
「諾。」
我再抬首已是和煦笑意吟吟:「規矩還是要守的,臣女和舍妹也不能因為娘娘厚愛而恃寵生驕啊。方才見娘娘專註於揮毫灑墨,這才不敢覥著臉來擾了娘娘興緻。」
「那可巧了,我這兒也才完成。」她步來如凌波微步,「今兒個怎麼有空前來?」
「還不是想娘娘了么?」白蕖嘻嘻笑著打趣兒。
我嗔罵:「你哪是惦記皇後娘娘,你是惦記娘娘鳳儀宮裡頭的牡丹蜜蓉酥了吧?」
白蕖歪頭做羞澀的樣子:「我哪有。」
皇后臉色紅潤,聽之笑了出聲:「你這小蹄子,說起話來凈討人歡心。誒——平日里見你們姐倆裝著都是清麗素淡的,今兒怎麼打扮得如此明艷?可是遇見了什麼喜事兒?」
我屈膝一禮,面含喜色:「邊關捷報頻頻,現如今整個朱雀府街頭巷尾所議論的都是我軍如何勢如破竹,節節擊退西驪,又直攻西驪氏旻老巢。可不算是第一大喜事兒嗎?臣女和舍妹這才想著來一趟向皇上道喜,好討個頭彩。只是臣女畢竟女官,皇上軍機要務甚忙,便想著先來恭賀娘娘了。」
「你們可是巧。今兒早晨昏定省,本宮也是剛和姐妹們提及此事,都是不勝歡欣。」
白蕖道:「如此看來我和姐姐真同娘娘心有靈犀一點通。那麼——娘娘可有什麼賞呀?」
皇后忍俊不禁:「就知道你這妮子動機不純。還說是想本宮了,原來大清早巴巴過來是來賀喜討賞的。」
我嗔了白蕖一口:「還想著要皇後娘娘賞賜,忘了咱們來這兒是來幹什麼了么?」
白蕖點點頭:「哪兒能呢?娘娘,我和姐姐先把今兒的茶品獻上。」待她喚進銀鈴兒,取來貢茶,又將一些瑣事交代了,方才坐下。
皇后見了笑道:「原還擔心這丫頭,如今看來手腳利索又機靈,人也比之前在花房裡頭精神得多。可見是你調教得好。」
「還不是託了娘娘的福。」
正說笑著,白蕖輕道:「娘娘,我和姐姐還要去棋盤街,就不久留了。過些日子,我和姐姐再來看娘娘。」
皇后「咦」了聲:「你姐姐不是說了花奴惦記著本宮宮裡的糕點么?不如用些再走。」
我笑著以絹掩口:「娘娘,花奴確實是惦記著你,可不是為了那蜜糕才來的呀。」說著又有了哀容,長吁短嘆道:「唉,原本是想多陪陪娘娘,奈何時候不早。」
皇后含笑溫軟:「什麼事兒這麼急?」
白蕖乖巧一禮:「回娘娘的話,姐姐屋裡的一套《宣史》尋不著了,本想查閱些洪德朝的茶事,無奈只得去尋。姐姐的賬簿也用完了,順道去棋盤街瞅瞅。可花奴和姐姐隨身帶的金銀細軟怕是不夠了,這才著急。」
我忙制止她:「娘娘面前胡說這麼多幹什麼?沒的擾了娘娘清聽。」
皇后笑著阻攔我道:「那就那麼嬌貴了呢?說起《宣史》,到底是我朝官印正史,棋盤街多勾欄瓦舍,秦樓楚館,就是那裡頭的書樓,金鋪,古玩之類的到底也都不大正式。這樣——」她高聲一喚,「朱蕤——」
門外跑進一個掌事宮女模樣的女子屈膝抱手斂祍:「娘娘。」
皇后笑意煦煦:「你帶著二位姑娘去御墨司,就說是我的吩咐。」
「諾。」
我惶惶然道:「娘娘,這恐怕不妥。臣女和舍妹是什麼身份,怎敢僭越。」
「無妨。哪有那麼多禮數不禮數的。不過去查閱些零碎玩意,不妨事兒的。去吧。」她說著就低下頭來描未完成的海棠花樣子。
我和白蕖無聲對視一眼,默默一笑。「謝娘娘恩典。」
「兩位姑娘請隨奴婢來吧。」
不得不說,御墨司確是個極佳的所在。草葉葳蕤,雅木蔥蘢,殿堂內修葺得十分雅緻,中以行草書「翰墨流芳」四字,令人觀之可親。又有雨湖中百千錦鯉可供觀賞。若是有這樣一處書樓可讓人長期定居,倒也不失為一樁妙事。
「喲,二位姑娘這是要去哪兒啊?」眾人循聲望去,卻是孟貴妃咯咯笑著甩袖步入鳳儀宮,見了皇后只是半屈膝著隨意一斂祍,「娘娘容安。」我和白蕖低眉對著她一禮。
皇後有些訕訕,不過旋即掩飾了過去,笑道:「孟貴妃怎麼得空前來?」
「宮裡閑著無事,過來看看娘娘,可巧了,清雅堂兩個姑娘也在。」她施施然坐下,並不看向皇后,只是專心於水蔥似的指甲上,新染的蔻丹。「才聽娘娘吩咐什麼,這舒姑娘是要去哪兒呢?」
皇后咬咬唇,表情有些不大自然:「無事。不過是讓朱蕤引了去御花園轉轉罷。」
「如此一來,竟是妾來的不湊巧了。」
我一見她,想起她安插在我堂室內的青棠,又聯想起被青棠害的差點落胎的芍姐姐,心下不免恨恨,掩飾著不露出憎惡的神色,依然一副卑躬屈膝的溫順模樣。
她的眼風有意無意地掃過我:「記得上回本宮誕辰賞給舒貢造的兩個宮女,可還好使?」
我正要回答,卻聽白蕖生硬道:「謝貴妃娘娘關心,她們很聽話。尤其是青棠。只是臣女私心想著,這宮女是皇上所賞,宮帷內事也該由皇後娘娘過問才是。怎麼娘娘倒先過問起臣女和姐姐來了。」她特特咬重了「聽話」二字。
孟貴妃顯然沒把她放在眼裡,睫毛輕蔑地一挑,呵了一聲道:「本宮不過隨口一問,二姑娘也忒認死理了。」她由宮女扶起了身,草草行了一禮:「嬪妾宮裡頭還有些瑣事,就不叨擾娘娘了,嬪妾告退。」
不知是我眼神差了還是確有——孟貴妃離去前彷彿深深瞅了白蕖一眼,就抬首而去。我有些不安。
待她走遠,我輕道:「娘娘。」
「嗯?」
「臣女斗膽問一句,孟貴妃娘娘可是有一雙兒女呢?」我定定看住地面。
說起子嗣,她的溫柔眼光如星火墜入冰冷的湖水,一下便湮滅,做了陰暗慘淡模樣:「是有一個皇子,一個帝姬。是三皇子鍾離澈,澈兒,還有淑慎帝姬,小字猗蘭,是個聰慧可愛的孩子。」說起她並不喜歡的孟氏的子女,她的眼中依然泛起一種柔情。又不像是嫡母的得體笑容,而是純粹的,對自己孩子的愛。
讓人有些心酸。
我突然領著白蕖行了個大禮,鄭重跪倒下拜:「來日雲意願送娘娘一份大禮,到時還請娘娘笑納了。時候不早,臣女先行告退。」我說完攜起白蕖的手,恭恭敬敬地辭了皇后,才由著聽得一愣一愣,方轉圜過來的朱蕤引去了御墨司。
待朱蕤將我和白蕖引至,我便笑吟吟道:「還勞煩蕤姑姑親自送來,確是雲意太不識相了。既然已到御墨司,雲意和舍妹也大抵知道回去的路——想必皇後娘娘身邊諸事眾多還需要姑姑,就請姑姑先回吧。」
朱蕤恭謹道:「姑娘客氣。」說著便福了一福便躬身離開了。
我見她遠去,方才鬆了口氣,對著白蕖輕輕呵斥:「你剛才也太衝動了,不說孟宜芙是萬千寵愛的貴妃,怎好輕易得罪,你這樣一說怕是打草驚蛇,別讓孟氏以為我們已經知道青棠是她宮裡派下來的。你忘了平時我是怎麼教你的么?」
白蕖一聽孟氏就沒好氣,咬著牙低聲罵道:「孟宜芙這個賤人!害的姐姐和姐姐險些沒了命!我看了她就來氣!真狠不得上去給她一個耳光才痛快!」
我連忙捂住她的嘴:「你不要命了?說話越發沒規沒矩了!你要知道這兒可是皇宮——要讓別有用心的人聽去了,坐實你一個攀誣嬪妃的罪名,十個腦袋都不夠你砍的!」
我放開她,她不再說話,神情有些喑喑。我嘆了口氣:「這麼多年了,還是沒學會謹小慎微些。要是能學得你姐姐十分之一的慎重緘口——唉,不說這個了,說到底,從心裡我還是希望你能一直這樣口無遮攔,隨心所欲下去,起碼活得痛快些……別被這勾心鬥角的事兒磨合得長袖善舞,刻薄世故。可惜身在是非中,哪有明哲保身的道理。」
她低頭小聲囁嚅:「知道了,姐姐。」
我笑笑:「莫說這些了啊。走吧,咱們去御墨司看看。」說著攬過她的雙肩要走,忽聽有物落水的嘩啦聲激起水花昂揚,繼而卻又可怖地發悶——在那壁廂傳來,接著幾聲撲騰,就化為如死沉寂不復有聲。直聽得我和白蕖心驚肉跳,下意識就調轉了方向往雨湖的方向奔去。
雨湖原名雨歇湖,極大,東邊就是曲折綿延的寒雨廊,夏日蓮花盛開,嬪妃多遊覽觀賞,如今臨近暮春時節也有不少宮女內監經過打掃,而西邊的御墨司向來少人來往,是極清幽的地方。又有誰會在此處落水?難不成是宮女受不了折磨才……不不,宮女自戧可是大罪,這麼能這麼糊塗……
正想著,白蕖早已拉住我在湖邊急停下,慌忙探尋著——就見那邊廂碧藍如玉的湖面下隱約有個粉藍色的身影,小小的一團無力掙扎著,似乎快要沉溺下去。我想要跳下去——可顧忌自己仙身的屬性和身體狀況實在不適宜碰太多水,正著急不知如何才好,便覺身邊一襲白衣身影驀然消失,墜入水中,揚起的水珠璁瓏撲到我面上,濡濕了我的衣裙,這才回過神來驚呼:「蕖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