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合歡來(3)

第11章 合歡來(3)

我強迫自己冷靜下來,白蕖是在南方長大的,深諳水性,是白伯父升遷后才搬到的雲京城。可我還是怕極了,環顧四周,直奔向湖邊一枝開盡了花的老桃。悄悄動了暗術,這才拗下一段碗口大的木枝,顧不得其他就連忙扔進了湖,竭聲呼喊:「蕖兒,抓住!」

她早已抱住那孩子,鳧著水探出腦袋,吃力地伸手扳住我丟下去的桃木,往岸邊划來。我半跪在湖畔,伸手去接她手裡粉藍色的小小身軀,輕置在身旁,又發狠了似的拽住蕖兒的手將她拉了上來。兩人渾身濕漉漉地,只是緩了緩片刻,又抱起那女娃娃,將她喝進去的水全控出來,這才癱在地上,怔怔地直喘氣。

我拿了帕子轉首就去擦蕖兒的臉上的淋灕水珠:「怎麼這麼傻,不顧一切就跳下去了,都道雨歇湖水深,水性再好也沒你這麼來的呀……」

她掖掖粘膩的鬢角,絞乾了濕重的雙袖,淺笑道:「姐姐放心,我這不是沒事兒嘛,看看那小姑娘吧。」

那小女孩也才六七歲的樣子,斜躺在我和白蕖身側,忽然咳嗽幾聲,才緩緩睜開了眼。眯著眼看了看我們,口中不知咕咕噥噥說著些什麼。

我把她扶起,柔聲問道:「小姑娘,你現在感覺好些了嗎?」

她睜著恐懼的眼眸望著我,又膽怯地望了望白蕖。

白蕖替她擦去臉上的水:「你別怕,是我和姐姐救你上來的。」

她像是緩過神,知道害怕了,放聲大哭起來。我忙抱緊她濕透了的身子好言安撫。蕖兒憂心道:「姐姐,這樣濕著會凍出病來的——可去哪兒替她換衣裳呢……要不要……去稟報皇後娘娘?」

「你也渾身濕透了……唉!」我眉頭緊鎖,一下子也拿不定主意。女孩抽噎著,好容易安靜下來,囁嚅道:「我……我叫錦瑟。」

我和白蕖驚愕地對視一眼——是合歡帝姬!

一想到合歡,我的心口就有些隱隱發痛。我曉得現在不是感傷身世的時候,連忙站起身來,又拉白蕖一把,「還是別去打擾娘娘了吧,咱們……咱們去長樂宮。」

長樂宮是容昭儀的住處,而我清楚曉得,合歡帝姬是鍾美人獨女,原應將她帶去近香堂。然鍾美人位分低又不得寵——那時徐皇后才事發,皇帝就只能把合歡帝姬錦瑟交給了還未生養的容昭儀。可如今容昭儀早已生有五皇子鍾離漵及恭儀帝姬容玉,自然不免薄待了合歡,是故她一聽要回長樂宮,忙哭起來:「……我不要……我不要回長樂宮……嗚……嗚……」

白蕖忙道:「好,姐姐不帶你去長樂宮——可是錦瑟要換衣服喝點熱薑湯,否則要受風寒吶……」

她一聽不去容昭儀處,揉揉眼睛,也不再鬧騰,只是有一搭沒一搭地抽抽著。我問:「錦瑟,你是帝姬,怎麼一個人跑出來了,你奶娘呢?照顧你的大宮女呢?都去哪了?這……這也太不成樣子了。」

合歡擦擦滿是眼淚的小臉,「我——」

她正要說什麼,就見遠處有一個身著宮衣的女人身影急匆匆往遠處奔來,約莫四五十歲的樣子。她見了合歡忙鬆口氣,看也不看我和白蕖,就要伸手過來抱合歡:「我的小祖宗!可算是找到你了,你又去哪兒野了?怎麼濕成這個樣子!快點隨老奴回宮去吧!」

合歡一見那嬤嬤,怕得如鼠見了貓,一個勁兒往我懷裡拱:「不要!不要!」那嬤嬤蠻橫得很,雙手叉腰擺起臉色來:「帝姬可快別鬧了!娘娘宮裡都快找翻天了!快回去吧!別讓咱娘娘再操心了。」

我冷冷看著,白蕖亦氣得七竅生煙,橫一攔在她面前,她不自在地別過頭,想繞過了來要我懷裡的合歡。我抱緊了合歡,冷不防走過去就給那老嫗一個巴掌:「你這吃白飯的糊塗東西!帝姬跑出來這麼久才來尋?你可知她方才落了水,虧的我妹妹跳下去救她!帝姬要是有個三長兩短,你們一個個都得陪葬!還想百般推諉給誰去?你也不瞧瞧自己什麼身份!看丟了帝姬,害的帝姬溺水,反倒鮮廉寡恥地教訓起她來了?我可告訴你,你不要臉,帝姬還不要命了不成?!待我稟明了皇後娘娘,有你的好果子吃!」

那嬤嬤吃痛,乜斜了眼上下打量了我一通,捂住左臉恨恨道:「你又是哪裡冒出來的東西?我可是容昭儀的奶娘!你敢作賤我?我管教自家帝姬還需要經過你同意不成?」

白蕖氣得一把攥住她的左臂:「嬤嬤別是看差了,睜大你的眼可瞧仔細了——這是舒貢造!」

婦人愣了下,登時有些窘迫地抓緊了裙擺,可嘴上仍咄咄逼人:「貢造又如何?你說是就是?我身為容昭儀的奶娘,長樂宮的管事嬤嬤,是皇子帝姬的教母,也輪不到你來教訓我呀……」

「你說什麼?!」白蕖怒氣一上來,撲上去就要打。那嬤嬤抬起手來反抗,嘴裡依然不乾不淨地罵著:「你這哪裡來的賤東西……小小年紀……跟潑婦似的……」白蕖好歹是兵部侍郎的女兒,從小騎馬射箭慣了。一個用狠,女人就趔趄著摔倒在地。岸邊濕滑,她一不留神,力不從心地向後移去,嘴裡發出殺豬般的號叫,連滾帶爬地跌進了湖裡:「哎喲!你……你什麼身份……居然敢推我……」她拚命掙扎,樣子可怖極了。合歡嚇得連忙將頭埋進我胸口嗚咽起來。白蕖杏眼圓瞪,毫不留情:「我叫你嘗嘗帝姬落水的滋味!」

忽聽後方有明澈而不失端肅的音色傳來,頗含了幾分嚴厲和怒氣:「舒貢造輪不到來教訓你,那麼本宮呢?可配得上來教訓長樂宮掌事程嬤嬤你啊?!」

我心頭一松,白蕖一聽,流露出鬆快的神色,我和她互相看了看,會心一笑,轉過身請安:「皇後娘娘萬安。」合歡聞聲也停止了哭泣,乖巧地輕喚道:「錦瑟給母后請安。」

皇后一笑:「免,快起來。」

那嬤嬤仍然掙扎著要抓住岸邊的草石:「皇后……皇後娘娘救命……」昭皇后聞之冷了面孔,微微一斜腦袋向後道:「去,把她撈上來。」

兩名內監恭恭敬敬喊了聲「是」,立即小跑過去,生拉硬拽地將程嬤嬤拖到了岸上。程嬤嬤直起腰,大口大口地喘氣,模樣狼狽不堪。

她面向我們時,臉色變得溫柔:「你們受驚了。朱蕤,趕緊去叫太醫來看看合歡。采菱,你和綠菊給帝姬和二姑娘去玲瓏館換身衣裳,洗個浴,再沖些薑茶,好生照看著。」

玲瓏館設在雨湖不遠處,是專供嬪妃更衣的處所。

「諾。」

她見容昭儀正帶著一干宮女面色匆匆地趕來,臉色變得陰沉,「采葛,去叫鍾美人過來。」

「諾。」

白蕖對我一笑,像是在說「別擔心」,就從我懷裡接過合歡,跟著朱蕤朝玲瓏館去。

容昭儀見了皇后慌忙下拜:「娘娘……娘娘萬安。」

皇后甚少對宮人疾言厲色,也難怪她一見這不同於往常,如秋風落葉似的一張隱怒冷麵就失了分寸。

皇后輕嗤道:「容昭儀要本宮萬安,本宮倒也想萬安!可你這不知好歹的奶娘,看丟了錦瑟讓錦瑟落水,反倒在這兒理直氣壯大放闕詞,還敢頂撞二位姑娘——容昭儀,你這養母當的好,你教的下人也真是伶俐得很吶。」

容昭儀聞之變色,一個激靈忙叩首不已:「娘娘!妾知錯了!妾……妾定當好好看管合歡帝姬,回去就懲戒程嬤嬤……娘娘恕罪!」程嬤嬤渾身觳觫地跪在她身旁,不停地叩頭求饒著。站在皇後身側的伏蓮冷笑著對程嬤嬤道:「你這不安分的老婦,現在想起告饒來了,可告訴你,皇後娘娘沒這麼好心氣兒!平日里娘娘就是心腸太軟太縱著你們,縱得你們如今都學會以下犯上這一出了!」程嬤嬤聽了更加恐懼,頭也不敢抬起來,縮緊了身子不住顫抖。容昭儀亦跪著無言可辯駁。

彼此正僵著,鍾美人卻是趕到了。她的身段弱柳扶風,到時已香汗淋漓,卻顧不得去擦,倉促行了禮就哭著跪倒:「娘娘……」

皇后彎腰扶起她:「無事,毓秀。錦瑟讓二姑娘救起來了,已經讓太醫去看了。沒有什麼大礙。」

她含淚一拜:「謝娘娘體恤。」又轉向我:「多謝舒姑娘和二姑娘救命。毓秀在此謝過。」

我連忙扶起她:「鍾美人萬萬不可。」

容昭儀聽鍾美人此話,不免有些尷尬,只能規矩道:「謝娘娘體恤帝姬。」又對向我:「多謝舒姑娘救了錦瑟,本宮感激不盡。」

我極規矩地冷冷回應:「娘娘言重。」

皇后不耐煩地一甩袖:「不必做這些虛禮了。本宮原以為上回合歡誤食是個意外,沒有太對你懲戒什麼。如今又是失足又是落水的。看來——」她的目光陰沉,「容昭儀御下不善啊。」

容昭儀忙道:「娘娘恕罪。昨夜容玉沒睡好,妾忙著照顧她……」

「你心疼你女兒,難道鍾美人就不心疼她的女兒嗎?!」

「娘娘,妾——」

我聽不下去了,不顧尊卑就橫一擋在容昭儀前,行了個大禮:「皇後娘娘,此事臣女和家妹亦有涉及,臣女有話當講,不知娘娘可允,還請明白示下。」

「允。雲意,你說吧。」

「臣女以為,此事說到底是程嬤嬤看管帝姬不善的緣故,應當重罰,並一概罰了照看帝姬的所有宮人,替換一批可靠的。昭儀娘娘膝下一兒一女,難免顧此失彼。臣女拙以為,不如先讓合歡帝姬回近香堂,到底鍾美人是生母。如今近香堂鍾美人一人住著,也是清凈。」鍾美人原本憂心忡忡,聽了我這話如同枯木逢春,面含喜色,感激地朝我望了一眼。

如今出了這樣大的事,皇后哪有不應允的道理,剋扣了容昭儀一月例銀,又叫人打了程氏四十大板,變做一個半殘不殘的廢人,就如此被攆出了宮。容昭儀雖有不忿,到底理詘,也只能生吞了下去。

鍾美人領著轉圜過來后活蹦亂跳的合歡帝姬謝了恩,歡天喜地地回了近香堂。小錦瑟離去時還轉過來望了我和白蕖一眼,綻開一個可愛的笑容,還露出一對小虎牙。

皇后長長呼出一口氣,遣散了所有宮人,獨坐池畔:「可折騰死本宮了。」

我和白蕖見狀忍不住笑出聲來。白蕖道:「原以為娘娘溫柔端莊,沒有脾氣。如今看來竟是花奴錯了。娘娘也有這樣端肅的時候,也算是替合歡帝姬出了口惡氣了。」

我拍打她:「不要議論娘娘。」

皇后笑了:「沒事,你讓她說。這妮子越來越口齒伶俐了。」她理了理頭髮,「原本就心疼錦瑟,她這樣,本宮真是……唉。……我突然有些累了。」

認識皇后這麼久,她還是第一次自稱「我」。我愣了愣。

白蕖沉默了,而我原本壓抑下去的心酸此刻又浮了上來——人前風光無限,華貴萬千的大宣慶熙朝國母,其實也不過是個只想追求安穩與喜樂的女子——或許她真是累了,很想有個依靠。人前人後「本宮」地喚,殊不知早已被褫奪了做一個最普通女子的權利,自稱一聲「我」的權利。

就那麼純粹。

鳳冠鸞袍,珠翠金玉,何嘗不是萬重枷鎖,一生桎梏。

她突然像雨霽后斂開了陰霾,又溫軟笑起來:「凈說著我了,你們快去御墨司吧,本宮一個人在雨湖走走,就回宮去。」

剛出了合歡帝姬的事兒讓我和蕖兒心驚,一聽皇后此話,就有些不自在地不安。

她彷彿看出了我們的不安:「本宮哪就有那麼弱不禁風了?快去吧,別憂心了。」

我看了看上空的烏雲蓋頂,已飄起細密的絲縷水線:「恐怕是要變天了,娘娘您還是快回宮吧。」

「本宮知道。」

我們輕輕一福,躬身告退。才走幾步,便聽後頭一聲咕咚的倒地聲響,納罕著往後一瞧,差點沒驚叫出聲。一襲華美的鸞袍散亂地裹在人身上,蓋住了一方地面。金色的披帛攪著零散的青絲如練,珠釵點翠散落一地。我和白蕖手忙腳亂地去扶,白蕖一個支持不住癱軟在地,發出聲嘶力竭的吼聲:「來人!來人——救駕!皇後娘娘——娘娘醒醒,娘娘……」

……

待皇后從昏迷中清醒,鳳儀宮內早已烏泱泱站了一群人,六宮妃嬪都聞訊趕來了。還有不少宮婢僕婦在忙裡忙外,太醫更是低眉頷首跪了一地。室內彌散著一股濃重的草藥氣息。我們姐兒倆只能恭順地站在一邊。

皇帝正坐帳旁,一見皇后蘇醒,喜道:「沅蘭!你醒了!」

「皇上……」她勉強一笑。

「太醫說你憂思過慮,須得好好靜養。這幾日你不用操勞了,我將後宮事宜交代給了宜淑妃,你安心養病就是。時日還長,等你養好了,朕一定多陪陪你。」皇帝眉目含了憂慮。

她笑笑:「謝皇上隆恩。」

皇帝轉過頭來:「舒貢造,今日多虧了你和你妹妹,先是救了朕的女兒,又救了朕的皇后。」

我和白蕖屈膝:「皇上言重,臣女應該做的事。臣女告退。」

打了帘子出來,正巧碰見候在門外的蘇綾,她規矩一福。我道:「良久未見,姑姑可好?」

「勞姑娘掛心,老奴一切都好。」

我見她手腕上戴的正是我贈她的通水碧。不知怎麼,暗暗鬆了口氣。

白蕖問道:「姑姑,皇後娘娘這是怎麼一回事兒?」

她微微側目:「娘娘身子骨不好,近來戰事緊,朝廷後宮事多也難免。娘娘許是因諸事堆到一起,這才操心勞神——再者,又出了合歡帝姬的事……老奴不該在背後議論主子的。」

我點頭,抬頭見天色已晚,遂道:「姑姑,時候不早。我和花奴就先回了。」

「恭送姑娘。」

馬車行駛出了宮門,我替白蕖掖了掖斗篷:「雖說暮春了,雲京城還是怪冷的。真怕你下了趟雨湖凍著了。」

「不會噠!雖說舊傷剛好,但白日里活多——也沒那麼柔弱。可惜的是,生了合歡帝姬落水的事,這回依然沒能去成御墨司。」

「無事,皇上特赦,我和你可以隨意出入後庭。」

「嗯,我們下回再去。」她不知不覺放緩了語氣,眼神變得愣怔,「姐姐……」

「嗯?」

「我覺得,其實……合歡帝姬……」她眉頭緊鎖。

我正用車上常備著的桃木梳篦著頭髮,漫不經心道:「你說什麼呢?帝姬怎麼了?」

「我跳下去的地方確實挺深,而帝姬落水是在重花廊中央青箬亭旁。看似是湖中心,其實底下有好幾塊石陵——就是說,高度完全可以托得起七歲的合歡帝姬。」她小聲解釋:「姐,今個我和帝姬隨朱蕤去玲瓏館,請太醫來看了無事,就讓朱蕤服侍著用藥草沐浴休整。她彷彿說了一句什麼,似乎是說……可惜時間還是沒算太准。我再問她,她搖頭不肯再說了。」

我眉間擰緊,甚覺不妥:「你的意思是……」

她很不安,但仍然強做鎮定。「姐姐,我們和皇後娘娘說了那會子話,已快到了傳午膳的時候。帝姬好好的在這個時候跟出來做什麼?」

我沉吟片刻,道:「是。就算容昭儀再不重視合歡帝姬,可出了門,至少也得派一個婢子跟著她。可她孤身一人就出現在雨湖湖心亭上。巧?可不是太巧了嗎?」

「可……她才七歲……難道是鍾美人授意?不不,她位分不高,要見女兒一面不容易。就是見了,時候也不會太長。哪能將細枝末節都交代這麼清楚呢。」

我和白蕖一下都沉默了。過會子我才道:「不管是不是。我們沒必要去摻扯這些。就當不知道,把這些話爛在肚子里罷了。」

「好。」

我轉念一想,不自覺心下鬆快,嘴角輕抿:「若是真的話,那麼或許有一日——帝姬和鍾美人還可以幫咱們一個大忙呢。」

「姐姐這是什麼意思?」她狐疑地看看我。

我笑,輕撫撫她盤得緊緻的髮髻:「無事。今日受累了,讓姑姑做幾個小菜熬點雞湯,你吃了就早些睡吧。」

她這才若有所思地安坐好,車廂內回歸了安靜。

我和白蕖到清雅堂后,順手關了堂門,上了鎖,只是這一回是徹徹底底地關——我不打算在未來幾月內開張它了。西驪戰事未和,我擔憂襄王安危,而對凰邀的事更是無望。庫房的金銀細軟還夠我和蕖兒姑姑用上個幾年半載的,倒不如守著茶堂清清靜靜過日子,省的應付那些使徒子——況且我來這兒,也不是為了什麼榮華富貴。

就這樣平平淡淡過了一月余,萬事倒也還算順遂。近日我和白蕖有意不去茶房打理,又授意段姑姑將茶事全權交給青棠。因著時機逐漸成熟,故有一樁事不得不了了。遂喚來銀鈴囑咐幾句,說是要預備帝后封禪泰山的御用清茶。

小銀鈴兒在一更時分悄悄入了我的寢間,小心翼翼地跪下:「姑娘,都安排妥了。」

「青棠這幾日如何?」

「和之前一樣。無事時也要頻頻出入茶房,按姑娘的吩咐,銀鈴兒只作不見——果真如姑娘所料,她越發大膽了。」

我點頭。

再過半月余就是封禪大典,我便要提前七日和湯凝芝結伴上紫奧城,這日便不得不四更就起,由小銀鈴兒和青棠先去擇選。我將小銀鈴兒呈上來的茶一一撫遍了,端的是觸手心驚,大感不好。幾天前還好好的茶葉,這如今已受潮。與剛採摘上來蔥翠玉滴的瓊枝碧葉不啻天淵。

我只覺天旋地轉,要昏死過去。一股子霜雪冰涼從足尖直蔓延上心頭,忍不住倒吸一口氣,打了個寒顫。

白蕖見了,一下癱倒在床榻上,聲線顫抖不已:「姐姐,這可怎麼辦才好,後日就要,後日就要去紫奧城上奉了……」

小銀鈴兒驚得咋舌。青棠垂首亦不敢言語。

我咬齒,一字一字道來:「這幾日是誰看的茶房?」

青棠跪下:「回姑娘的話,是奴婢。」

「你是如何看的茶?!」我攥緊手指。

「姑娘,這幾日春雨多,茶葉受潮也是難免……」

我喝了盞豆乳酪,冷靜下來,斟酌再三終於決斷道:「罷了罷了,你也是無心。把這些備上車馬,咱們走。」

白蕖似乎是對我輕易放過青棠不敢相信:「姐姐——」

段姑姑低首抱腹,保持著行禮的姿態,亦勸:「姑娘三思。這茶葉都成這樣了,如何能當做封禪的貢品。一旦被察覺,便是欺君之罪。」

我道:「無事。還不是潮得很厲害。再責怪青棠也是無用——如今沒有退路,倒不如冒險一試。現才過辰時,咱們該走了。」

一行人出了堂門預備馬車,我與白蕖坐進廂內,留小銀鈴兒和青棠隨車而行。白蕖這才悄悄鬆了口氣,勢在必得地朝我一笑。悄聲道:「姐姐好盤算,提前換了茶葉,又故意縱著青棠去春和景明那邊。這會子湯氏是跳進黃河也洗不清了。」

然而我的心情卻沒有她如此輕快,相反倒是十分沉重——此舉我旨在保全她們,而我獨自搏一把。可惜拿封禪做文章,風險實在太大,無異於飲鴆止渴。就算能完全逃過這連環扣似的一劫,也要付出不小代價。可惜,事到如今,投鼠忌器,我實在沒有別的辦法了。

我報之以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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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合歡來(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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