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聞驚變(2)
我第一次見到他的時候,還是在百年一度的雲會上——只宴請男子,我們女眷諸仙都不得靠近,只能遠遠兒地看。我拉著水鳶,跟著眾多姐妹一道去瞧熱鬧。一眼就看見他。我心思一動,化作一隻小銀狐,偷偷跑過去叼他的錦袍一角。他看著我笑,不知動了什麼法術,一勾指我便現了原形兒,迷茫不知所措地就坐在了宴台中央。眾仙見之先是一愣,轉圜過來皆喜笑著看我。水鳶發現了我,忙忙跑過來要扶,不知是太著急還是衣裳太長,眼見著就要接近我,卻是腳下一滑就倒在我身邊。二女對坐懵然,天帝哭笑不得,讓柳姑姑叫來我外祖母,帶了我們下去。
我忿恚地朝後頭瞪了一眼。
他笑了,他一笑,雲斂清空,惠風和暢。
後來鸞慶上,我和翾羽兒合奏一曲《雲中仙》,水鳶翩然舞之。我有意屢屢拂錯弦,餘光偷看著他原本疏朗的眉間聞之輕輕一皺,他音律極佳,是故我屢試不爽。欲得周郎顧,時時誤拂弦。被我發揮到了極致。不知他是否感觸得出我指尖傳達的微妙心思。
我鼻中酸澀不已,眼角因強忍那如擊石穿雲的淚意而澀澀發疼。胸中彷彿是被誰強烈撕扯,那分明的苦澀和辛辣直逼近我的喉頭。眼前因這喉頭的痛楚化作一抹刺眼的空白,明晃晃照人眼睛。
我含著淚直盯著手中的一抹紅,再也忍不住,攥緊了花瓣就撲倒在檀木面上痛哭,將一張臉都揉進了絹子。嗚咽悲泣起來,喉嚨一抽一抽地,難受的要命。像是之前所有堆積隱忍不發的痛楚一下子湧出喉腔,淋漓地吐露個乾淨。
誰在那裡唱評彈,吳語儂音咿咿呀呀地唱出一曲菩薩蠻。
花明月暗籠輕霧,今宵好向郎邊去!剗襪步香階,手提金縷鞋。
畫堂南畔見,一晌偎人顫。奴為出來難,教君恣意憐!
教君恣意憐。
……
我反覆思索,決意今日趁著帝后未回,再入宮一趟,去見見宜淑妃。我快馬騎至皇城門,盡量趕著快些。
這兒便是關雎宮。之前來過一回,倒也還不算忘性大。宜淑妃在鶴頂香爐前挑著茶,正和戴婕妤說笑著什麼。宜淑妃是關雎宮主位,戴婕妤戴令曦住西室墨染居,東室香蕊居的祁才人一向多病,總不大願見人。
我施施然一禮:「請宜淑妃的安,淑妃娘娘金安。請戴婕妤的安,婕妤容安。」
戴婕妤一見我,原本笑意融融的面孔一下冷了下來。抬了抬眼皮,就當是回應。
我心底冷笑,誰喜歡我,我自當熱情以報。誰厭惡我,見了我心思鬱結的是你,身子不爽的也是你,與我無干。你要是氣得把自己作死我才高興呢。我只作不見,依然持笑意如春山澹澹,秋水盈盈。
宜淑妃見了我,輕輕笑道:「真是稀客,舒姑娘難得來訪,不如一道啜茶小敘。」
還未等我回答,戴婕妤懶懶道:「這會子沅兒想是已經醒了,妾回去看看,就不叨擾娘娘和舒姑娘清談了。」說著懶散行了一禮,步回了自己宮室。
我「喲」了一聲,在戴氏原座上坐下:「戴婕妤似乎不太喜歡臣女。」
薛繁縷頭也不抬地點茶:「咳,她就那個性子。舒姑娘不會介意吧。」
「哪兒能,臣女怎麼敢。」
「今日姑娘來我這,怕不只是嘮嘮家常這麼簡單罷?」
「和娘娘這麼聰明的人說話真是一點兒也不費勁。」我撫了撫袖擺,「娘娘做茶的順序恐是錯了步兒——這鳳鸞千虹跟人似的,刁得很。伺候起來不比伺候雲裳含露容易,娘娘金尊玉貴的,纖纖玉手不該做這些,可別泡壞了水蔥似的指甲。」我說著,捧來她手下的細石磨,輕輕將茶葉研碾著,待到細碎粉狀,再端起燒熱的水壺,往青瓷碗裡頭注沸騰的清泉水。「唐時煎茶可謂妙極,可惜臣女苦心孤詣翻遍了茶書都不能做得完美。娘娘,雖說咱們如今做茶已很少有人仍依照唐時,須煮活水,加調味,回沖水這些繁複東西,可點湯花照樣是馬虎不得的。娘娘所用的越州窯青瓷乃上上之品,只宜將散茶放入直接沖開,方能如玉似冰相得益彰不是?可惜並不適合做湯花。直接沖泡的法子便捷是便捷了,卻總少了些茶趣——不如用黑瓷碗來做打花,方為上佳。」
她皮笑肉不笑似的停下手中的竹筅:「你今天來宮裡,就是為了和本宮說這些不緊不要的事兒的?」
「喲,娘娘這話,臣女可不敢苟同。制茶怎麼能說是不緊不要的事呢。古人說人有不為也,方能有所為么。娘娘清晨制茶,可謂十分清雅。皇後娘娘隨陛下遠行,娘娘如今和貴妃娘娘主掌後宮諸事,今個清早好容易忙裡偷閒和戴婕妤笑談幾句,臣女來的不湊巧,竟生生給攪黃了。這才請個罪,親自代替婕妤和娘娘共飲小敘幾許也就是了。」
她提了提嘴角,低眉絞著手中的竹筅:「舒姑娘好雅興。」
我「哎呀」一聲道:「瞧我這糊塗腦子,險些忘了要緊事。」遂提襟起身行了個大禮:「臣女如今位當從三品,還是託了娘娘的福,特地在此謝過了。」
「原不是什麼大事,你供奉勤謹,升一陞官職也是要的。」
「還是娘娘體恤。若換作貴妃娘娘,想是怎麼也不肯向皇上請旨晉我的位分的,本來么,她表妹也是貢造夫人,怎可讓人越了去。」
她不置可否地一笑。
我道:「娘娘聰慧,臣女早有耳聞。只是不知道貴妃娘娘是如何得罪娘娘了。娘娘想的好招數,一個青棠,一箭雙鵰啊。聽說孟貴妃知道母家出了事,險些沒急昏了過去。還想在皇輦出宮前跟陛下脫簪待罪,真是有損皇家顏面。」
她似笑非笑地撂下瓷碗,意味深長地看了我一眼:「舒姑娘這話本宮就不大明白了。本宮想的什麼招數?污衊本宮,罪名可不小。」
我道:「臣女可不敢。娘娘光風霽月,做出的事自然都是坦坦蕩蕩的。可就算真有個什麼,臣女倒是要站在娘娘一邊了。」她將碗遞到我面前,自己亦將杯盞抿在唇下輕輕一啜:「姑娘什麼意思,倒不妨直說來的痛快。本宮可不愛打啞迷。」
我啜了一口,冷不丁冒出一句:「咸寧公主是娘娘的親女,她是怎麼死的,雲意想,娘娘比任何人都要清楚。」
她方聞「咸寧」二字,細長的睫毛便不自覺狠一抖,停下了手中的茶碗。她暗暗咬了咬唇:「你什麼意思?」
「孟貴妃根基已穩,實在不好動她。湯氏一事無非是扇點風加把火,給皇上施加個心理壓力而已。成不了氣候的。」我昂首喝了一大口:「好茶!」
「你這麼說,不怕本宮在皇上面前告發你攀誣貴妃么。」她面不改色。
「娘娘不會。」我戲謔一笑。「臣女狂妄,毛遂自薦。私心想著淑妃娘娘定會選擇臣女做盟友的。」
「你?姑娘的話本宮聽不大懂。」
「娘娘,臣女面前,就別來這一套了。臣女和盤托出地告知娘娘罷了——有了湯氏的事兒,孟貴妃已視我為眼中釘,我如今孤掌難鳴,是沒辦法孤身一人和她抗衡的。所以才要藉助娘娘。」我輕抹挑茶,很是適意。「其實臣女仔細一算,幾年前葉案死掉了的那個葉疏淺,聽說和臣女長的很像呢。」
她並沒有停下手中的活兒,只是沉默了很久,待到手中制茶完畢,才緩緩道來:「若嫿……你是怎麼知道的?」
「娘娘的咸寧公主是薨後由帝姬追封的。」我喝了一口茶,「可惜死後哀榮再好又有什麼用。到底是想活蹦亂跳著承歡膝下的。娘娘愛女,想知道臣女是如何曉得公主的事兒的。那臣女就告訴娘娘,並且順道和娘娘知會一聲——您女兒的大仇,終於可報了。」
……
「聽說皇上回來后,貴妃脫簪披髮跪在乾儀宮門前請罪。跪了一宿呢。」銀鈴兒替我掌燈,又用小銀剪子修剪了燭芯,「只是皇上不願意見她。」
我拆下珠簪,散開長發:「也難為她了。孟家除了她父親是尚書左僕射,從二品的身份。家中再無人為官,此外除了那些私產,最大的經濟來源就是她母親那兩個侄女開的茶館和誥封了的身份,好歹吃的皇糧。這下湯氏倒了,哪有不著急的。」
「那姑娘打算接下來怎麼辦?」
「只怕孟宜芙如今恨我入骨,我沒辦法再明哲保身了的。她父親孟懷仲當初又和葉案也有牽扯不清的關係,難保會放過白伯父。與其坐以待斃,不如放手一搏。也好給疏清掃清一部分障礙,讓她的日子稍微好過些——說道底孟貴妃對她的身份清楚著呢,知道葉大人死之前和她父親多有齟齬,若不是她一向謹小慎微,貴妃哪能容她到今天。」
「姑娘說的是。可是姑娘,若孟家確乎脫不了葉案的干係,咱們必定要以此為線索,牽扯出背後主謀——問題在於,咱們一介女流,如何摻和得了這些官場政事?到頭來別是走成了死棋,把自己給輸進去了。」她失望地斂眉。
「咱們女子不可以,那就用男子。」
「姑娘?」
「過幾日我進宮。」
「姑娘還要去那兒么?那我和蕖姐姐告知一聲。」
「不用。不過你和她說一聲,讓她明日戴上長帷帽帶著茶品回白家見見她父親。就說我屋裡的那本《戰國策》丟了頁,讓她帶本新的回來。你這麼跟她說,她會明白我的意思的。宮裡我倒是自己去為好。」
「好。」
翌日清晨,翌日未過五更,我推枕而起。輕叩開白蕖的房門,見她還在酣眠。睡容憔悴,眉間微皺,雙手仍然死死攥住胸前蓋著的的錦衾,睡得很不安穩。我在心底嘆了一口氣,將體內所存的花靈托到她身上,才悄然而出。丫頭跟著我吃了太多苦,這一回不要再為我所累,沾染上些不幹凈的東西了。
又探至馬廄,悄無聲息牽出清鳴。它很通靈性,見我謹慎小心不發一言,便知是出了事兒,聽話地一聲不吭。
時候還早,天色朦朧。梨花巷上冷清稀疏。唯有一些早點鋪子的小販早已起身,碌碌忙活著各色菜點。又是揉面又是調料,開始為一天的生計做打算。我驅馬小步踏至襄王府。便有小廝替我開了府門,將清鳴馬牽進後頭的馬棚。我提襟踱步而入,府中的丫鬟早開始了忙裡忙外,見了我,忙放下手中的活,規矩地行了一禮。
我原以為恁早的時候,白芍還未起身,遂輕手輕腳進了葳蕤居。巧的是,她已立於團簇綉彩屏風前,就著朝煙和夕嵐的手洗漱更衣。我笑著推開屏風:「原以為王妃娘娘有孕在身,貪睡些也是有的。誰承想才五更,就急著起身浣洗了,這可是要到哪兒去?」
她原本略顯蒼白的臉見了我變得紅潤些許,忙向我招手笑,巧笑倩兮道:「怎麼這麼早就來了?」
她吩咐朝煙夕嵐捧著水壺下去,過來拉我的袖子。「昨晚被腹中這小皮猴子倒騰了一夜,沒睡安穩。這才醒得早了。你呢?這才剛過五更呢,平日里你這時候才起的。」
「這才好呢,可見娃娃健康得很,到時候生下來一定是個調皮搗蛋不安生的主兒。」我玩笑幾句,方才鄭重斂容,「芍姐姐,今日我來,除了看看你和孩子安好外,有個主意必須和你說說。」
她見我不復淺笑,便知出了事,有些不大安穩地咬了咬唇:「你說吧,出什麼事兒啦?」
「芍姐姐,蕖兒現在身份尷尬,對外說是我南陵舒家的嫡女,我的親妹妹,無人敢小瞧了去。可到底是白家的骨血,白伯父當然不希望女兒背負上舒氏的名號苟活。她和疏清不一樣,疏清身在後宮,身不由己。我很抱歉——這麼做本不是我的初衷,所以我——」
「雲意,又說這話!父親知道你為蕖兒打算了恁多,他又怎麼會因為這事兒而難過。蕖兒現在一切安好,都是你護著她,照顧著她。你這麼說,也不怕叫我傷心。」
「芍姐姐,蕖兒現在安好,可以後卻未必。」
她眸中疑色漸深:「可是為了前幾日上貢的事兒?」
「是。」
「又怎麼會?湯氏倒台,皇上又晉了你為從三品,這、這可有什麼不妥?」
「芍姐姐,這事兒三言兩語說不清楚。」
「到底發生什麼事兒了?你可別嚇我。」
「姐姐,下月你的生辰到了,還求皇後娘娘做主,讓舒氏雲霏做你的義妹,入住襄王府。從此服侍你的身孕,直到王爺歸來吧。」
舒雲霏,白蕖,兩個截然不同的稱謂之間,其實也沒有隔著一道鴻溝。
她愣愣地看我,彷彿是覺得不可思議般,眼眸中有分明的懼色。「雲意……」
「姐姐好生養胎就好,其他不必管了。」我輕輕下拜,「雲意告退。」我轉首步出葳蕤居,繼而跨出襄王府的大門。牽來清鳴,縱馬狂奔回清雅堂。悄悄溜進了裡屋,裝作還在睡夢中。
我聽見誰悄悄拉開我的房門。是一個熟悉的女聲:「蕖姐姐,我就說姐姐睡得好好的嘛。你昨晚也沒安睡好,還是快回去歇著吧,我來看著姐姐好了。」
另一顯年長些的少女聲音道:「……我總有些不放心姐姐。」
「蕖姐姐,姐姐還沒醒呢,咱們先回去吧。」
「也好。」
兩個少女的聲色由重減輕,腳步聲亦開始遠去,逐漸消失不聞。
我裝著才晨起的樣子,整理了妝容——或許,只有精緻描摹的完美皮囊才能掩蓋裡子的破落不堪吧。佳人曉起出蘭房,折來海棠對紅妝。我妝給誰看呢?自然不是笑侃佳人不如花窈窕的郎君。
我尋思著再過八九日就是芍姐姐生辰,一大早漫步著去了牡丹街。這兒不比棋盤街物什廉價,往來者良莠不齊。東西都是上好的。尤其香梅軒的絹花和翰墨館的紙墨筆硯,都是我和白蕖平日里最愛來挑選賞玩的。
我不願意拿一些珠寶古玩,胭脂水粉的敷衍她,只是向店家要了些細竹篾,花絨之類的,回了堂好做我在天界最為擅長的攢花。去歲替白蕖做的攢花枝鐲子已經舊了,順道也可替她再做一個。我憂心忡忡地回了清雅堂,就此在編織的日子裡既期待又恐懼地等待著芍姐姐生辰的到來。
四月廿二。王爺出征在外,府里難免冷清。皇后親自送來賀禮,又著宮裡來了好些人替白芍操辦,更是宴請各位國公夫人、王妃等。好生熱鬧。白芍雖不解我意,仍然按我說的,在第二日進宮謝恩時向皇帝皇后請求收舒雲霏為義妹。皇帝欣然應允。也算了卻我一樁心事。白蕖多有疑惑,我也只敷衍搪塞了過去。我安排她住在襄王府,照顧芍姐姐的身孕。
白蕖的事安排妥了,我得考慮姑姑和銀鈴兒的了。這日用過早膳,我笑吟吟拉過銀鈴兒,對著她道:「這幾日辛苦了,見你都瘦了一圈兒。姐姐替你告假,和姑姑去外頭玩一遭。」
銀鈴兒懵懂道:「不辛苦。雖說姐姐不開堂門了,可蕖姐姐去了王府。再加上屋裡頭的幾本賬簿還沒算清,事情多,姐姐你一個人哪應付得過來?銀鈴不出去玩。」
「小孩子家家的,哪有成天窩在家裡頭抱著銀錢賬本過日子的。乖,我已經和姑姑說了。你不用擔心我,你們一走我也會去王府,一直住到王妃生產。」
她這才放心:「姐姐,那我去望南山成嗎?」
「都快初夏了,花啊柳啊都萎敗了。你去那兒幹什麼?」
她老老實實地回答:「替姐姐看茶葉。」
我哭笑不得,「行。就去那兒。」
原本想的也是讓一老一少去望南山避避風頭,那兒常人尋不至,又終年霧裊雲繞,蘭生空谷,是個極美的所在。確是個清凈的可以置身世外的好地方。
主意既定,就替她們備了些金銀和衣裳,還有不少乾糧和精細的糕點。銀鈴兒歡歡喜喜地去換衣裳,反覆準備,才目送她們帶著瓊脂遠行。
而自己,在堂內待足了一月,這日才牽了清鳴往宮門去。
蕖兒,莫怪姐姐。姐姐也是不得已,這條路,終歸是要踏上去的——否則始終有一把刀懸在我們姐兒倆頭上。姐姐得替你,替姑姑和銀鈴兒,還有芍姐姐,把這把刀徹徹底底地摘了。
紅牆黃瓦,青石白壁。巧的是,碰見了美人鍾氏,正帶著合歡帝姬在旖旎亭。合歡帝姬先瞧見了我,忙不迭跳下石凳噔噔跑來,後頭的宮女來不及跟上,就奔到了我面前,緊緊抱住我的雙腿:「舒姐姐,你來了!」
我笑著躬身去摸摸她的頭髮:「帝姬這話折煞臣女了,還未請帝姬的安呢。」
「還請什麼安呢?哪有救命恩人還得向求救者跪拜行禮的道理。」鍾美人面帶春風,過來和我行了個平禮。她還算年輕,二十六七的樣子。
我笑著說:「鍾姐姐今日好興緻,帶著帝姬出來玩么?」
她聽我喚她非「鍾美人」亦非「鍾主兒」,而是親切的一聲「鍾姐姐」,不由得一愣,又旋即化作唇邊的一抹淺笑安然:「我瞧著春和景明,暖風和煦,帶錦瑟來旖旎亭坐坐,正教她讀詞呢。」她說起「春和景明」,頓時發覺自己似乎說錯了什麼似的,有些不大自在。
我裝著不以為意的樣子道:「春光旖旎,雖說是暮春了,可倒也還應景。鍾姐姐也真是,這樣好的日頭還教帝姬念書,不如讓她好好玩玩。也是要緊。」我又問合歡:「錦瑟在讀什麼詞呢?」
她稚嫩的童音含了幾分羞澀:「讀蘇辛的豪放詞。」
我啞然失笑,小小的人兒,竟讀起了這些。同時,另一重隱秘的心思此刻又襲上心頭:這樣可愛的孩子,又怎麼會是精細謀划落水一事的小政客呢?罷了罷了,看來確是我想的太多了。
我笑道:「說起這個詩文的,倒忘了我今日是來幹什麼的,上回本想和舍妹去御墨司,奈何未成。此次前來,未能得皇後娘娘手令,不知能否進得。」
鍾毓秀招了招合歡:「讓錦瑟陪你去罷,想來他們不敢攔著帝姬的。」
「那麼,姐姐這可愛的女兒就借我一用?」
她笑:「快去吧。」
錦瑟拉住我的手跑去了御墨司,邊跑邊問:「雲霏姐姐怎麼沒來呢?」
「你雲霏姐姐在清雅堂管事兒呢,姐姐就一個人來了。」
「姐姐下回帶雲霏姐姐來,就來母親的近香堂坐坐罷,錦瑟給你念詩。」
「皇宮大內,姐姐即使有可出入後庭的詔令,可也不好來的太勤。」
說說笑笑著,進了御墨司。我簡單地做了一環顧,比想象中的大了好些許。一排排香木書閣鱗次櫛比,汗牛充棟,書卷氣很濃。泛著一股書墨和絲木的清味,又兼帶絲縷檀香迎面而來,纏綿繚繞。許久未享受如斯寧和。
錦瑟愛鬧,見了就好奇地摸摸這看看那。一會兒就溜到那邊廂較矮的幾排書閣,興緻勃勃地翻書看了起來。我則兜兜轉轉,萬分焦急地尋覓藏宗閣。我趁著她凝神的當兒,悄悄往後一轉,便發現了密卷安放的藏閣。我正納罕為何這樣機密要緊的地兒竟無人看管,更未上鎖。我輕輕往裡一踱,裡頭暗黢黢的,若無燭火映照,連有幾排書閣都摸不清楚。這大白天的,怎生如此?
登時疑雲大起。
不,這兒入不得!我彷彿一瞬間清明曉悉,弄清了全部原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