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意難平(2)
眾人聞聲望去,卻是魏國公座下的公子開的口。便是紅牆瓦上調笑我和白蕖的那個少年!
魏國公登時有些尷尬,連忙起身對后呵斥:「娘娘芳誕,你在這裡胡說什麼?」
遂忙對向皇帝作揖謝辭道:「犬子無禮,皇上,娘娘見笑。臣回府定當好生管教。還請陛下恕罪。」
皇帝已微醺頹坐,玉山傾欹,見了只是擺擺手道:「無妨無妨,今日也算是家宴。衛卿不必太過拘禮,你讓他說就是。」說罷撫掌抃笑,「來,誠逸啊,如何說舒姑娘琴技不佳?」
「回陛下的話。」衛誠逸朗聲一笑,「是。舒姑娘將音一改,確實深得雲仙清靈空婉之妙。然卻失了本意。雲中仙本是前朝陳若隱夫人的成名之曲。陳夫人作此曲時是游望南一帶,見春光旖旎柔暖,是故聊抒欣喜之情。全曲韻律本該活躍略帶激情。可姑娘的泛音在空冥之上,難道就沒有覺得平空添生幾分纏綿悱惻么?」
我不甘示弱地回道:「衛公子所言,臣女不敢苟同。」
「舒姑娘有何高見?」他負手而立,嘴邊銜了一縷輕淺微笑,如清泉瀉石,明月照松般柔暖。和方才牆頭之上玩笑的模樣迥異。
我依依行禮:「前人之曲如何如何,難道就不允許後人做絲毫改編么?二公子若是擅此行,不如改日來清雅堂小坐。只是如今貴妃娘娘辰宴,公子和在下也不好喧賓奪主了不是?」
他抿一抿嘴,作一揖道:「好。」這才端然坐下。
我暗暗鬆了口氣,不由得暗自埋怨他。原本就不想太過點眼,奈何又生這些是非——終於也是不能了。到底意難平!
正巧蘇綾姑姑領著一列舉杯奉盞的小宮女款款走近,淺聲道:「皇上,新制的春茗。」
皇帝闔眼一應:「嗯。」
我和湯凝宛分別行禮退下,正要走向各自座位。
小銀鈴只顧低著頭,跟著前頭的趙嬤嬤端茶往前小步快趨,才到左側我方才撫過的琴座,因未覺我移步的方向,端著茶就撲了上來,登時淺色而帶幾抹梅瓣隨那玉瓷相擊的「哐當」一聲悉數潑灑在我的緞袍上,洇染開深深淺淺的幾大朵繁花。
「啊!」我一驚,失聲而呼,面對滿衣濕熱,一時坐立不是,難以應對。
她驚覺失手,忙慌張跪下,帶了幾分似有若無的哭腔求饒道:「姑娘恕罪!奴婢、奴婢不是故意的!奴婢一時失手,還望姑娘寬宥!」
其餘宮女一見此景,皆有些慌亂。皇帝不滿地蹙眉:「這是怎麼回事!毛手毛腳的,這些小事也做不好!還不快拖下去!」
皇后卻疑道:「誒?皇上等等,這不是花房的小宮女么,很伶俐的丫頭,自呂嬤嬤出事,花房來不及調人,妾指了她管事,在花房幫了趙嬤嬤不少忙。妾很喜歡她。」
皇帝來了興趣,身子向前一傾問道:「哦?既是花房的丫頭,為什麼會跟隨蘇綾來奉茶?」
蘇綾笑著一福身:「回皇上,奴婢去花房交代趙嬤嬤孟貴妃芳誕所用的梅花,正巧這丫頭聽見了,說用梅花瓣,松針入茶最是清口,宜雪水烹制,解酒最佳。奴婢私心想著諸位小主,王爺今夜為賀貴妃,必定少不了飲酒,就私自做主以此代替醒酒湯,也很是清雅。」
她突然引著眾婢跪下:「奴婢自作主張,還望陛下恕罪!」
皇帝不怒反笑:「小小花房宮女,竟懂得這些。」
銀鈴伏在地上大氣也不敢出:「回皇上,奴婢父親生前是做茶葉生意的,所以奴婢略知一些。」
白蕖「呀」一聲,喜笑著沖我道:「姐姐,這茶的配置竟和姐姐新制的手藝相似呢!」
我忙回頭一嗔:「皇上在呢,說話也不拘著些規矩!」
皇帝道:「你妹妹說的可是真的?」
「是,今日民女所帶賀禮除了一株東海珊瑚,還有新配了松針臘梅的早春新茗。」我有些不安地淺笑回應,「今日這個小丫頭倒是先拔了頭籌,和臣女想到一塊去了,不知道的還以為是小丫頭借花獻佛呢。」
眾賓聞之皆忍俊不禁,掩口喜笑出來。皇後面向皇帝:「皇上,妾本無渴意,可聽舒姑娘和這宮女一說,倒是突然很想一嘗為快呢。」
皇帝很滿意地看著銀鈴兒:「好,那就呈上來吧。雲意啊,沒想到這一個小小花房丫頭,竟和你如此有緣啊。」
白蕖道:「皇上還說姐姐身邊少人服侍,依民女看啊,這樣一個靈巧的小宮女,又通茶藝,在姐姐身邊可不如虎添翼么?」
皇帝喝了一口,不覺叫好,聞之遂點點頭:「好,今日就借貴妃的彩頭,賜你姐姐——」他轉向小銀鈴:「你叫什麼名字?」
「回皇上,小銀鈴。」
「好事成雙,那就借貴妃吉日,一會兒宜芙你和蘇綾再去親自挑一個和銀鈴差不多大的小宮女,賜給舒貢造。就當是朕感念她的好茶品。」
孟貴妃回之一笑:「是。」
說話間眾人早已一飲滿盞。吳王捻著手中茶盞不斷翻看,嘴角溢出不自覺的笑意:「加了松針,臘梅,清氣十足。」吳王妃亦有孕在身不宜飲茶,卻也道:「妾雖未得幸一飲,可也嗅得出,比平常的茶要清爽很多。」
「根柯灑芳津,采服潤肌骨。」皇帝又飲一盞。
宮宴的氣氛頓時歡悅許多,蘇綾命人收拾殘局,領著宮人退下。我亦退至偏殿更衣。春景殿內又是一片歡愉聲色,笙歌再起。
蘇綾笑盈盈來了偏殿:「怕這兒宮女服侍不好,奴婢就親自來看看。」
「哪兒能不好呢?雲意如今都有自己的小奴婢了。」
我向她鄭重行禮:「今日的事,若非姑姑,也不會如此順利。雲意謝姑姑。」
「姑娘快快請起,舉手之勞而已,奴婢怎麼受得起。」蘇綾忙來扶她,「奴婢想不到,姑娘會對一個花房裡頭的小宮女如此上心,姑娘善心,奴婢自愧不如。」
我搖頭:「可憐人罷了,能幫就幫一幫。我也得謝姑姑幫我。這個人情,雲意記下了。」
回到春景宮已很晚,皇帝說了一些閑散之事,眾人也就徐徐散了。
我正和白蕖往外走。忽聞身後有女聲沉穩柔緩:「舒姑娘請留步。」
我回頭一顧,竟是宜淑妃臨月色而立,身形在清輝沐浴下顯得格外朦朧。
我和白蕖行了一禮:「請淑妃娘娘的安。」
我看不清她的神色,只聽她的語氣毫無起伏,似帶著幾分笑,又聽不出任何感情:「舒姑娘急著回去嗎?本宮新得了程州所貢的白茶,想起姑娘是制茶高手,可有意興來本宮的關雎宮品評一二?」
我忙盈盈一拜:「淑妃娘娘盛情,原該赴邀去娘娘處小坐,奈何天色漸晚,臣女恐驚擾娘娘休憩。」
她不以為意:「既是本宮相邀於你,自然談不上驚擾。就看舒姑娘給不給本宮一個薄面了。」
我不好再做推卻:「娘娘此言,臣女惶恐。既然娘娘頗有雅興,臣女願與娘娘作陪,共賞清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