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意難平(3)
她點頭,示意我跟她來,轉身往沅芷廊的方向走去。我對白蕖道:「花奴,你去茶司找蘇綾姑姑,先帶上兩個丫頭回去,別讓段姑姑等急了。」
「啊?」她有些緊張,「我不放心……那淑妃會不會——」
「不會。你快去吧。」
我再四勸阻,她才勉強同意了轉身,跑去了茶司。
「那……好吧。姐姐早點來!」
宜淑妃的關雎宮並不像孟貴妃的未央宮般陳設奢靡華貴,費千金之數,而是難得的清幽宜人,然而裝潢穩重又不失天家大氣,很襯她的身份。一看即知很有心思,遠非那些沒見過世面,一朝得幸就極盡張揚顯赫,恐人不知的小宮嬪可比。
她請我坐下,身邊只帶了兩個隨侍。又親自替我倒了滿盞。我一嗅便覺醴酪酸甜之味滿溢杯盤,忍不住問道:「娘娘邀臣女相來,說是共飲白茶,如何賜臣女酒釀為先?」
她眼似水杏流轉:「該醴喚作荔枝醉,是難得的佳品。舒姑娘今日一曲妙絕,很襯本宮之舞。便想著以酒為報,也算是你我一種緣分。至若程州白茶,酒後最佳。」
我暗使仙術,確保該酒無甚不妥后才一飲滿酌,覺香甜入喉,津香潤滑,果真荔枝純味,又帶清冽酒香。讓人想起白居易《荔枝圖序》中一句「瓤肉瑩白如冰雪,漿液甘酸如醴酪」。
我記掛段六嫂和白蕖,不敢多飲。淺呷茶湯一口,就匆匆告辭。有些不解宜淑妃此行之意。
拜別宜淑妃,我匆匆回到了定康門外的馬車,同段六嫂一行回了清雅堂。
兩個小姑娘坐在前頭嘰嘰喳喳興奮地說個不停,我和白蕖則在後座。我感嘆:「今日的皇上幽默風趣,和顏悅色,端的是平易近人。真不像你說的那些政治風雲裡頭殺伐決斷的主人公。宜淑妃叫我去只讓我飲了酒茶,實在不解其味。」
白蕖苦笑:「這才真的叫可怕吶。」
我抓緊了她的手:「蕖兒,還好萬事有你。」
她反握住我的手:「姐姐別怕,蕖兒在呢。」
回到清雅堂已經很晚,我讓六嫂整理出兩間還算乾淨的廂房,叫兩個丫頭先去睡了。翌日晨方來拜見。說道底我和青棠從未照面,畢竟是宮裡出來的人,並不知根知底。我實在不敢太委以重任,亦不叫貼身服侍。只讓她跟著段六嫂做事,好吃好喝待著就是。六嫂也可輕鬆些。是故我先囑託了青棠下去,跟著段六嫂去幹活。只留了小銀鈴一人。她見青棠走遠,室內又只有我和白蕖,按捺不住熱淚,撲通一聲在我面前跪下。
我起身去扶:「快起來。」
她掙開我的手執意下拜,言詞懇切道:「姐姐,我無父無母,這些年的歲月都是飄如陌上塵,無根無蒂。到了宮裡誰都可以對我驅使打罵,我過得生不如死。那天姐姐一身白衣,如謫仙般落在我面前,替我擋下呂嬤嬤的鞭子,在我眼裡姐姐就是觀世音菩薩,就是天仙。姐姐叫我如何擺脫欺凌,學會自主,又帶我離開了這萬惡的內廷。銀鈴此生有幸,承蒙姐姐眷顧,唯有不離不棄陪伴姐姐一生,當報姐姐萬分之一的恩情。」
我的雙眼不自覺沁出淚花,白蕖更是泣不成聲。我拭去眼角的水珠:「好。從今往後,你和你蕖姐姐一樣,都是我妹妹,我的親妹妹。」
她含淚而笑。
我從桃心木櫃匣里取來一對綢盒裝的白蓮珠藕扁釵贈她:「今早你蕖姐姐給的銀兩,首飾你和青棠都有,這個單獨給你,今後和我出去了穿戴得好看些,也稍微自矜身份,表明你是清雅堂的大丫頭,不可叫人小瞧了去。」
小銀鈴半跪在地上,終於搖了搖頭。「姐姐。這白玉這麼貴重,銀鈴不敢收。」
白蕖勸她:「姑娘給你的,收下就好。這也顯得在姐姐心裡,你和青棠是不一樣的。」
小銀鈴遂含笑接下。雙手不自覺緊握,如收下了一件稀世珍品。
「以後就戴著吧。」我轉向白蕖,「蕖兒,你把我屋裡的一對雪參帶上,去襄王府看看芍姐姐。小銀鈴久在深宮,好容易出來,我帶她去朱雀府轉轉。」
白蕖巧笑倩兮:「好,姐姐記得早回。」她想想,突然抓住我:「姐姐等等,給銀鈴換身衣裳再走吧。」
我幾乎忘了,銀鈴身上的還是昨日我贈她和青棠的常服。今日出去怎麼也得換身光鮮的的。白蕖帶著小銀鈴兒進了偏堂,才半柱香的時辰,就帶出一個明媚鮮妍的人影兒,一身素錦繡白鹿敞袖裙顯得腰如束素,身段裊娜娉婷。頭上雛鴉色墨發配白蓮珠藕對扁釵,更襯膚光勝雪。通體簡素又顯清麗,乾淨利落而不失大方。
「姐姐,如何?」白蕖得意地看我。
「敷粉則太白,施朱則太赤。可謂恰到好處。」我點頭。
銀鈴有些羞赧地笑,原本銀若月盤的綉面一紅,壓倒武陵桃花。
我和銀鈴兒出了清雅堂,先在梨花巷逛了一遭,又去棋盤街購置了些新籍。銀鈴兒不覺奇道:「看姑娘的清雅堂內早已汗牛充棟,還要買這麼多書么?」
我銜了一縷悠然的笑意,答非所問:「我知道你久居深宮,每日就是與抹布花盆做伴。可聽你談吐,又像是讀過一些書的。是嗎?」
「我記得很小的時候,我父母還在,確實教了我很多。後來爹娘沒了,我進了宮之後就再也沒有看過什麼書。皇後娘娘說我可憐,一直待我很好,也曾送過我兩本精編的《詩經》,被呂嬤嬤發現,以為是我偷,不由分說拿了去。」
「這就是了。今後你跟著你蕖姐姐一塊讀這些,把從前遺忘的全部補回來。」
「姑娘待我真好!」她笑眯眯。
我摸摸她的腦袋:「你是我妹妹,我當然對你好。」
添夠了待客要用的胭脂水粉,日常柴米油鹽,又帶著銀鈴在牡丹街買了些絹花,方回程清雅堂。
白蕖早已在堂內。有一口沒一口地喝著錦香覓。我踏進堂門,就見她神色有些憂鬱。便讓小銀鈴去準備午膳,獨自坐在她身邊。我良久才開口:「姑姑和青棠呢?」
「去制茶了,姐姐。」
「顏色不大好看。出了什麼事兒和姐姐說說。芍姐姐還好么?」
她垂下眼瞼:「不好,整夜整夜地失眠,即使是睡了也要夢魘。白日又憂思過甚。我問姐姐,姐姐說她挂念王爺。」
我一下子直起身子:「杜仲去看了嗎?」
「杜仲好幾天沒下來了。估計是紫陽山忙。」
我的心如石沉深海,不斷往下墜:「我感覺得到,朝廷馬上就要和西驪開戰了。」
白蕖眼眸里溢滿了驚恐。
「芍姐姐和王爺心有靈犀,不會感覺不到。」
「姐姐,我害怕。」
我攬住她:「別怕。王爺一定不會有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