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初步宮樓(4)

第6章 初步宮樓(4)

我回頭一顧,竟是宜淑妃臨月色而立,身形在清輝沐浴下顯得格外朦朧。

我和白蕖行了一禮:「請淑妃娘娘的安。」

我看不清她的神色,只聽她的語氣毫無起伏,似帶著幾分笑,又聽不出任何感情:「舒姑娘急著回去嗎?本宮新得了程州所貢的白茶,想起姑娘是制茶高手,可有意興來本宮的關雎宮品評一二?」

我忙盈盈一拜:「淑妃娘娘盛情,原該赴邀去娘娘處小坐,奈何天色漸晚,臣女恐驚擾娘娘休憩。」

她不以為意:「既是本宮相邀於你,自然談不上驚擾。就看舒姑娘給不給本宮一個薄面了。」

我不好再做推卻:「娘娘此言,臣女惶恐。既然娘娘頗有雅興,臣女願與娘娘作陪,共賞清宵。」

她點頭,示意我跟她來,轉身往沅芷廊的方向走去。我對白蕖道:「花奴,你去茶司找蘇綾姑姑,先帶上兩個丫頭回去,別讓段姑姑等急了。」

「啊?」她有些緊張,「我不放心……那淑妃會不會——」

「不會。你快去吧。」

我再四勸阻,她才勉強同意了轉身,跑去了茶司。

「那……好吧。姐姐早點來!」

宜淑妃的關雎宮並不像孟貴妃的未央宮般陳設奢靡華貴,費千金之數,而是難得的清幽宜人,然而裝潢穩重又不失天家大氣,很襯她的身份。一看即知很有心思,遠非那些沒見過世面,一朝得幸就極盡張揚顯赫,恐人不知的小宮嬪可比。

她請我坐下,身邊只帶了兩個隨侍。又親自替我倒了滿盞。我一嗅便覺醴酪酸甜之味滿溢杯盤,忍不住問道:「娘娘邀臣女相來,說是共飲白茶,如何賜臣女酒釀為先?」

她眼似水杏流轉:「該醴喚作荔枝醉,是難得的佳品。舒姑娘今日一曲妙絕,很襯本宮之舞。便想著以酒為報,也算是你我一種緣分。至若程州白茶,酒後最佳。」

我暗使仙術,確保該酒無甚不妥后才一飲滿酌,覺香甜入喉,津香潤滑,果真荔枝純味,又帶清冽酒香。讓人想起白居易《荔枝圖序》中一句「瓤肉瑩白如冰雪,漿液甘酸如醴酪」。

我記掛段六嫂和白蕖,不敢多飲。淺呷茶湯一口,就匆匆告辭。有些不解宜淑妃此行之意。

拜別宜淑妃,我匆匆回到了定康門外的馬車,同段六嫂一行回了清雅堂。

兩個小姑娘坐在前頭嘰嘰喳喳興奮地說個不停,我和白蕖則在後座。我感嘆:「今日的皇上幽默風趣,和顏悅色,端的是平易近人。真不像你說的那些政治風雲裡頭殺伐決斷的主人公。宜淑妃叫我去只讓我飲了酒茶,實在不解其味。」

白蕖苦笑:「這才真的叫可怕吶。」

我抓緊了她的手:「蕖兒,還好萬事有你。」

她反握住我的手:「姐姐別怕,蕖兒在呢。」

回到清雅堂已經很晚,我讓六嫂整理出兩間還算乾淨的廂房,叫兩個丫頭先去睡了。翌日晨方來拜見。說道底我和青棠從未照面,畢竟是宮裡出來的人,並不知根知底。我實在不敢太委以重任,亦不叫貼身服侍。只讓她跟著段六嫂做事,好吃好喝待著就是。六嫂也可輕鬆些。是故我先囑託了青棠下去,跟著段六嫂去幹活。只留了小銀鈴一人。她見青棠走遠,室內又只有我和白蕖,按捺不住熱淚,撲通一聲在我面前跪下。

我起身去扶:「快起來。」

她掙開我的手執意下拜,言詞懇切道:「姐姐,我無父無母,這些年的歲月都是飄如陌上塵,無根無蒂。到了宮裡誰都可以對我驅使打罵,我過得生不如死。那天姐姐一身白衣,如謫仙般落在我面前,替我擋下呂嬤嬤的鞭子,在我眼裡姐姐就是觀世音菩薩,就是天仙。姐姐叫我如何擺脫欺凌,學會自主,又帶我離開了這萬惡的內廷。銀鈴此生有幸,承蒙姐姐眷顧,唯有不離不棄陪伴姐姐一生,當報姐姐萬分之一的恩情。」

我的雙眼不自覺沁出淚花,白蕖更是泣不成聲。我拭去眼角的水珠:「好。從今往後,你和你蕖姐姐一樣,都是我妹妹,我的親妹妹。」

她含淚而笑。

我從桃心木櫃匣里取來一對綢盒裝的白蓮珠藕扁釵贈她:「今早你蕖姐姐給的銀兩,首飾你和青棠都有,這個單獨給你,今後和我出去了穿戴得好看些,也稍微自矜身份,表明你是清雅堂的大丫頭,不可叫人小瞧了去。」

小銀鈴半跪在地上,終於搖了搖頭。「姐姐。這白玉這麼貴重,銀鈴不敢收。」

白蕖勸她:「姑娘給你的,收下就好。這也顯得在姐姐心裡,你和青棠是不一樣的。」

小銀鈴遂含笑接下。雙手不自覺緊握,如收下了一件稀世珍品。

「以後就戴著吧。」我轉向白蕖,「蕖兒,你把我屋裡的一對雪參帶上,去襄王府看看芍姐姐。小銀鈴久在深宮,好容易出來,我帶她去朱雀府轉轉。」

白蕖巧笑倩兮:「好,姐姐記得早回。」她想想,突然抓住我:「姐姐等等,給銀鈴換身衣裳再走吧。」

我幾乎忘了,銀鈴身上的還是昨日我贈她和青棠的常服。今日出去怎麼也得換身光鮮的的。白蕖帶著小銀鈴兒進了偏堂,才半柱香的時辰,就帶出一個明媚鮮妍的人影兒,一身素錦繡白鹿敞袖裙顯得腰如束素,身段裊娜娉婷。頭上雛鴉色墨發配白蓮珠藕對扁釵,更襯膚光勝雪。通體簡素又顯清麗,乾淨利落而不失大方。

「姐姐,如何?」白蕖得意地看我。

「敷粉則太白,施朱則太赤。可謂恰到好處。」我點頭。

銀鈴有些羞赧地笑,原本銀若月盤的綉面一紅,壓倒武陵桃花。

我和銀鈴兒出了清雅堂,先在梨花巷逛了一遭,又去棋盤街購置了些新籍。銀鈴兒不覺奇道:「看姑娘的清雅堂內早已汗牛充棟,還要買這麼多書么?」

我銜了一縷悠然的笑意,答非所問:「我知道你久居深宮,每日就是與抹布花盆做伴。可聽你談吐,又像是讀過一些書的。是嗎?」

「我記得很小的時候,我父母還在,確實教了我很多。後來爹娘沒了,我進了宮之後就再也沒有看過什麼書。皇後娘娘說我可憐,一直待我很好,也曾送過我兩本精編的《詩經》,被呂嬤嬤發現,以為是我偷,不由分說拿了去。」

「這就是了。今後你跟著你蕖姐姐一塊讀這些,把從前遺忘的全部補回來。」

「姑娘待我真好!」她笑眯眯。

我摸摸她的腦袋:「你是我妹妹,我當然對你好。」

添夠了待客要用的胭脂水粉,日常柴米油鹽,又帶著銀鈴在牡丹街買了些絹花,方回程清雅堂。

白蕖早已在堂內。有一口沒一口地喝著錦香覓。我踏進堂門,就見她神色有些憂鬱。便讓小銀鈴去準備午膳,獨自坐在她身邊。我良久才開口:「姑姑和青棠呢?」

「去制茶了,姐姐。」

「顏色不大好看。出了什麼事兒和姐姐說說。芍姐姐還好么?」

她垂下眼瞼:「不好,整夜整夜地失眠,即使是睡了也要夢魘。白日又憂思過甚。我問姐姐,姐姐說她挂念王爺。」

我一下子直起身子:「杜仲去看了嗎?」

「杜仲好幾天沒下來了。估計是紫陽山忙。」

我的心如石沉深海,不斷往下墜:「我感覺得到,朝廷馬上就要和西驪開戰了。」

白蕖眼眸里溢滿了驚恐。

「芍姐姐和王爺心有靈犀,不會感覺不到。」

「姐姐,我害怕。」

我攬住她:「別怕。王爺一定不會有事的。」

我和白蕖提心弔膽地過了幾日。前線果然傳來出兵的消息,寧王,魏國公,越國公,平遠侯等人皆出了京。別說雲京,全國上下皆頒布了多年未啟用的宵禁政令。

夜涼如水。正式發兵開戰後的一月,彼時我和白蕖正在襄王府內室,陪伴已入睡卻極不安穩的白芍。她牢牢護住已經微微隆起的小腹,雙目緊閉,可額發生汗,密密匝匝的水珠匯聚成流,從她鬢角淌下,分不清楚是冷汗還是淚。她不住呢喃,不時又渾身縠觫。看得我和白蕖心驚不已,又不敢叫醒她,只好讓她昏沉地睡著。

杜仲一連六天未下來。

我知道,天帝要發兵冷山了。不知怎麼,心口一堵,覺得呼吸異常困難。

總有不太好的預感。

這幾日心口總是悶悶的。好像是染上了風寒似的,總覺頭暈目眩渾身乏力,還屢屢想要作嘔。私心猜測或許是憂心過甚的緣故吧。

我沒有絲毫辦法,只能依然強做精神,對過一張一張琴。琴接觸的越多,我越懷疑連翹。

最近天上地下都不太平,白芍又初有孕,我不能在這個時候拿著護身玉回天界,否則會更亂——可是我的身體已經變得很差,儘管我不知道是為什麼,我只知道的是,若我再不上去……怕是上不去了。我不敢確定連翹究竟是,還是不是,因為我還沒有親自去皇宮音司一趟。可是我知道,只得賭這一把,要不然,怕是來不及了。

我抱緊了連翹。夜半子時,留給白蕖書信一封,交代一些要緊事,拿來我的護身玉躍然而出清雅堂,夜奔望南山而去。

我啟動雲口,身體重新變得如雲出岫般輕盈。不過小半個時辰,便翩然置身於我的清雅居前。天帝身邊的迎姑姑迎如巧早已候在我的居室前,從容行了一禮:「奴婢聽雲口開啟之聲,便知是夫人了。天帝已等候多時,夫人請。」

我憂心忡忡:「姑姑,陛下還沒有啟程嗎?」

「還未。謹定於十日後出關,直抵冷山。夫人來的巧,這會兒陛下還在萬璧宮——已經三日未出了。九歌夫人和雲鶴仙也在。」

我跟隨她,兜兜轉轉,進了萬璧宮,猶抱古琴半遮面地,向高座之上的一具不怒自威緩緩施禮。

九歌和雲鶴陪伴在天帝身旁,臉色陰晴不定,天帝愁容滿面,顯得非常焦急,不斷踱步於殿前,見我來了反倒鬆了一口氣:「左兒來了?快,凰邀找到了嗎?!」

我任由侍女將我懷抱中的連翹取下放在他面前。「臣女……不敢確定。」

他面露喜色,忙接過了連翹,雲鶴和九歌也顯然暗暗鬆了口氣。我心下納罕——為何這會子對凰邀如此情急?

他欣喜地撥動,九歌夫人亦在旁邊查勘。可是每彈奏一個音,他的臉色便冷卻一分,以至於最終完全陰沉下來,帶著凌厲而狐疑的光直看向我,一字一字冷冷吐出:「為什麼只有一半?」

九歌夫人慌亂地攥緊衣袖:「陛下,屏玥她……」

天帝暴喝:「朕在問她!你多什麼嘴!」

我彷彿被誰當頭一擊,只是頭暈目眩,想要倒下去。果然,果然,凰邀落地,命數兩拆,琴弦半,琴身半。

我只找到一半。只有琴弦,只有琴弦。

我渾身觳觫,雙腿早已發軟似的跪在他面前:「陛下——」

他大步流星走向我,狠狠一掌落在我的左面頰,打得我鼻中酸楚,眼冒金星,訇地一聲,頭腦頓時變得煞白一片,可竟不覺得疼。

九歌夫人驚呼:「陛下——」雲鶴的臉色變得扭曲而心疼:「屏玥!」他惶急下跪:「陛下、陛下息怒!」

天帝喉嚨里直滾出幾聲呵呵冷笑,彷彿毒蛇吐著蛇信子般吐出令人發怵的嘶嘶聲:「九歌!這就是你教的好徒弟!辛左,如今發兵狼族在即,凰邀仍未尋回,此戰如何穩勝!?枉朕信任你多年,將此任重託與你,這麼久過去了,你竟只找到這一半?!你知不知道凰邀——凰邀的靈力有多強大?足以敵得過精兵萬千!你、你……真是讓朕失望至極!」

我一下子就懵了,嗡嗡的聲響在腦海里一遍又一遍地回放。原來,我苦笑,原來,全狐族以生命守護的聖潔靈器,到了他手裡,竟只是用以塗炭生靈的工具,他用凰邀屠了狐族,現在又要去屠殺狼族。他怎麼可以,這樣做,給一個高貴的聖物,一個低賤的用法!到頭來,還叫人對他所做的一切,高山仰止。白蕖說的不錯,帝王,都薄情!

琴,是風雅,是風骨!何時成了生殺的利器?!翠翹,你,你跳了桐花鐘,跳得好,跳得好!寧為玉碎,不為瓦全!

他猶不解恨,再一掌擊在我右頰,我已感覺不到痛,亦並未表露出絲毫不滿,到如今我才知道我苦苦尋找的玉絲桐原來是作此用處。天帝,原來你早就想好了。你可真是高啊。

我聽不見九歌夫人的哭求,只是漠然而麻木地下拜,心底不斷冷笑:「臣無能。請再下凡。」

他一甩袖:「罷了!你去找便是,若是找不到,朕也不怨你,難道輸贏全壓在了這區區凰邀身上?九歌,將所有可用的靈器尋出,一一試用就是。」

我抱緊了連翹告退,好像只有生硬的檀木板,才能壓抑住心創。

雲鶴趕來攥住我的手:「阿左……」我厭惡地甩開:「別碰我。」

他哀嘆一聲。「你是怪我之前沒有告訴你,是嗎?還是怪我親手將雅好音韻的你推入生殺?」

「不重要。」

「阿左……」

「我該走了,保重。」

我開了雲口,不顧他的呼喊,直徑躍入。

斂歌,抱歉。我……我不是怪你,我只是無法接受。當初他告訴我,找回凰邀只是為了司磬台的完整,為了天界仙樂音律的完整——儘管我何嘗不知凰邀是狐族遺琴,方翠翹是狐族的遺女。

我一直以為那是個意外。現在,不是了,一顆心,徹底冷了。

我抱著連翹回到了清雅堂。是,我要找,我要繼續找。但不是為了那個寡情的人,是為了我自己,為了你,翠翹。

我到時還是四更天。白蕖坐在我桌前眼眶紅紅,正如她面前的一捧燭火,熱光盈滿了整個寢房。

「蕖兒。」我輕喚。

「姐姐回來了。」她跑過來,看了看我懷裡的連翹,有些發怔,「這琴……難道不是……」

我想要笑,可眼淚卻不自覺打落,不聽話地越擦越多。

「姐姐?姐姐別哭,蕖兒在這。」她有些慌了似的拉過我的手坐下,她自己也有些淚眼朦朧,「怎麼了,和蕖兒說說好不好?蕖兒在這兒,蕖兒在這……」

我告訴了她,她一邊聽一邊失神。臨了臨了,我帶著凄怨的長音道:「蕖兒,你知道嗎?對花彈琴,有《落梅花》,臨水彈琴,有《瀟湘水雲》,對月彈琴,必選夜來二更時分,此時了無人聲,最為寂靜,再焚一檀香,琴聲隨香霧篆篆,細緩流來,方知其音。琴本來是何處惹塵埃之物,到無人聽時才為工。典雅含蓄,寂寥空靈。是洞悉心靈的自然之語,而非取悅他人的庸俗玩物,更非用以撥弄淫詞艷曲男女調情的淫靡腌臢。我來塵世尋訪遺失的凰邀,開了間茶館招徠茶客,可不曾想來的除卻風雅名士,還有不少不堪俗物,可我為了達到目的,不惜白日在無窮盡的喧囂吵嚷之下撫琴弄曲,更召至一些只貪口欲的無賴之徒。我的尋琴本是純粹的旅途,奈何捲入太多是非,早已脫離的琴的本心與宗旨,我與它看似越來越近,實則背道而馳。這樣的我,是無論如何找不到它的。」

她反而搖了搖頭:「姐姐,過去的你,找不到它,可今日的你,一定找得到它。」

「你是在安慰我么?」

「姐姐,你之前為了找琴,可以說歷盡艱辛,那時的你找琴純粹是為了彎成一樁任務,是功利的。而今鉛華洗去,剩下的你,不是九方司辛左夫人南宮左,而是清雅堂的女主人舒雲意,那個雅好音律,淡泊自在的舒雲意,飄飄何所似,天地一沙鷗,或許在杜甫看來是渺茫哀愁不知歸路,但用在姐姐身上,是真正合適,姐姐,你和這天地沙鷗一樣,來去自如,你尋琴,只是因為你熱愛它。」

她繼續說著。「夜氣清新,塵滓皆無,月光皎潔如雲。與日間塵世喧囂,判若兩境。把酒盈樽,仰望長空,對月聊抒雅興。恨無太白月下獨酌,狂放浮想,盡做浪漫激情。了無把酒問青天,亦無起舞弄清影,月夜空闊,闃寂無人。方能以求解脫,追思人生。人生如夢,須臾即逝,不過隙駒石火夢中身。嘆虛無,千古文章,剔吐縱橫,又有何人親?不如褪去青衫,陶陶田園樂天真。歸來山水,風月作行。人道是,琴酒溪雲作閑翁。」她徐徐吟來,「姐姐還記得么?當時你給東坡的這首行香子做注,就是這麼寫的。不如褪去青衫,琴酒溪雲。姐姐,天界兵荒馬亂,你就安生待在朱雀府,做一閑人。姐姐,我陪你。」

白蕖永遠有一句「我陪你」,在我苦痛難捱的時候,宛如一盞燈火,永恆地依偎在我身側,溫暖如春。朦朧的水汽蒙上了我的眼眸:「蕖兒,只有你能叫我明白,還好,還好,萬事還有你。」

她淺笑安然。

自回來后,我發現,青棠越來越不安分。

銀鈴兒告訴我,她白日沒有活時,有時會向段六嫂告假,跑出去,不知去了何處。銀鈴兒試圖跟她,總是飛快沒了影。我聽了只蹙眉,奈何沒有出什麼事,到底不能把她如何,又問了她幾句去了哪兒,她只咬定喜歡熱鬧街市,從前在宮裡看不得,如今出了來,很享受這一繁華光景。

我不置可否。

這日從王府陪伴白芍回來已近四更,我累得發昏,倒頭一睡,醒來卻覺身上彷彿有痛楚之感。強撐著起來卻又倒了下去。

我疑心大起。是何緣故?難道是宜淑妃?恐怕不是……我當時並未覺有何不妥,就算有,她動機又何在?

我還沒聽說過凡間秘術能奈何得了我。不可能,不會是。

可疑雲乍起終歸心悸。我想要爬起身來,又無力倒下。

我再次醒來已是清晨。剛要輾轉反身,頭痛撕裂感越來越強烈我被強大的震聾感擊得耗盡了最後一絲力氣。我彷彿墮入了冰雪深淵。

有人在呼喊。

「白芷——白芷!」

一身亮麗的月白紗袍在我面前消失。如雪皎潔的空靈色為血色無情吞噬,血濺五步,抽屍踏骸。

一張張殺紅了眼的臉可怖又猙獰地奸笑著。揮刀劈斧之下,是痛苦慘叫又化作命隕之後的寂寥。無數的慘叫,無數的哀嚎,夾雜著獰笑與如野獸般的巨吼,像極了十八層地獄,像極了修羅戰場。

我彷彿只有十歲,看著我面前的一個中年女子含淚而笑,無比凄愴地溫柔撫弄我的臉頰:「好好活下去。」轉瞬間,她的面龐就被鮮血和慘不忍睹的刀痕擊得粉碎,她的身後,出現了斷裂的兩條狐尾。

十歲的少女哀哭不止,不知又被誰橫打抱走。滿目瘡痍與如陽殘血漸次消失在視線中,氤氳的水汽迷糊了最後那一點駭人的殷紅。

「不要……不要……不要!」

「姐姐!姐姐你怎麼了!」

我彷彿被誰用力拖出深淵,猛地驚醒,少女的帶淚面容撞進了我驚恐的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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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初步宮樓(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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