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小銀鈴兒(1)
自回來后,我發現,青棠越來越不安分。
銀鈴兒告訴我,她白日沒有活時,有時會向段六嫂告假,跑出去,不知去了何處。銀鈴兒試圖跟她,總是飛快沒了影。我聽了只蹙眉,奈何沒有出什麼事,到底不能把她如何,又問了她幾句去了哪兒,她只咬定喜歡熱鬧街市,從前在宮裡看不得,如今出了來,很享受這一繁華光景。
我不置可否。
這日從王府陪伴白芍回來已近四更,我累得發昏,倒頭一睡,醒來卻覺身上彷彿有痛楚之感。強撐著起來卻又倒了下去。
我疑心大起。是何緣故?難道是宜淑妃?恐怕不是……我當時並未覺有何不妥,就算有,她動機又何在?
我還沒聽說過凡間秘術能奈何得了我。不可能,不會是。
可疑雲乍起終歸心悸。我想要爬起身來,又無力倒下。
我再次醒來已是清晨。剛要輾轉反身,頭痛撕裂感越來越強烈我被強大的震聾感擊得耗盡了最後一絲力氣。我彷彿墮入了冰雪深淵。
有人在呼喊。
「白芷——白芷!」
一身亮麗的月白紗袍在我面前消失。如雪皎潔的空靈色為血色無情吞噬,血濺五步,抽屍踏骸。
一張張殺紅了眼的臉可怖又猙獰地奸笑著。揮刀劈斧之下,是痛苦慘叫又化作命隕之後的寂寥。無數的慘叫,無數的哀嚎,夾雜著獰笑與如野獸般的巨吼,像極了十八層地獄,像極了修羅戰場。
我彷彿只有十歲,看著我面前的一個中年女子含淚而笑,無比凄愴地溫柔撫弄我的臉頰:「好好活下去。」轉瞬間,她的面龐就被鮮血和慘不忍睹的刀痕擊得粉碎,她的身後,出現了斷裂的兩條狐尾。原本是純白如玉,現今卻落得比紅狐的尾還要血紅可怖。
她閉上了眼,凄楚地哀嚎。
十歲的少女哀哭不止,不知又被誰橫打抱走。滿目瘡痍與如陽殘血漸次消失在視線中,氤氳的水汽迷糊了最後那一點駭人的殷紅。
「不要……不要……不要!」
「姐姐!姐姐你怎麼了!」
我彷彿被誰用力拖出深淵,猛地驚醒,少女的帶淚面容撞進了我驚恐的眸。
白蕖著一身簡素歪斜的蠶綢睡袍,頭髮散亂披在雙肩,半是哭半是笑,她一手撫著我的身子,「好了好了,姐姐別怕。」一手招呼小銀鈴:「銀鈴兒,你去給姑娘熬些安神湯。」
「好。」
她強笑著面對我:「姐姐怎麼了?可是近日事太多,夢魘了?」
我第一次覺得心起伏如此之大,身體極痛極痛。來不及回答她,又昏昏睡了過去。
我覺得彷彿誰的指尖搭上了我手腕,又有兩個女聲。
「蕖姐姐,姑娘這是怎麼了……」
「我具體感覺不大出來,只是姐姐氣若遊絲,好像很是虛弱。」白蕖好像快要哭出來似的。
白蕖怕找別人給我看病會暴露我的身份,又處處找不到杜仲。每日愈加憔悴。她每每叫銀鈴給我熬一些安神湯喝,只期盼杜仲哪日可以下來。
今日我突覺體弱之症不知為何加重,渾身痛苦難言。我拚命喘息著,蒼白枯槁的手指無力地要去抓被單,素錦的錦衾被我撕得一綹一綹。
白蕖見我不同往常,眼中聚集起深重的疑色,迅疾抓過我的手一搭,她感覺著,面上的疑慮漸漸化作驚恐萬狀,眼眸倒影著燭火之光,一寸一寸照亮她眸子深處的驚駭。
「姐姐,你什麼時候中了蠱術啊!」她急得音色也變了調,無力地癱軟在地板上。
「你說什麼?」我吃力地支撐起身子,「什麼蠱術?阿蕖,你、你……」我邊掙扎著,可是使不上力氣。
「絕對不會錯,娘親曾教習過我這個,我感覺得出,姐姐有中蠱的體兆。」她顫抖著爬起,一字一字如錘鍊,直擊得我頭腦發昏,心口刺痛。「只是奇怪的很,這個不同於滇南蠱術,我探不出更多了。可我、為什麼之前感受不到……」她說這話時像是感覺到了莫名詭異,渾身觳觫。她突然想起什麼,喚進小銀鈴:「銀鈴兒,你看著姑娘,我出去一趟。」
「哎!葯好了就來!」
我挪近她,蒼白的手指輕輕碰到她的袖子,大口喘息著:「這才破曉呢,外頭還暗沉沉的,你……你一個姑娘家,要去做什麼?」
她回頭凄慘一笑:「姐姐,別擔心,我去九重天上,找杜仲。」
我用力攥住錦被,艱難地發聲:「你開什麼玩笑……你一個凡人……你怎麼去……不許去……我不妨告訴你……天帝和狼族烽火已起,你這個時候去……」
「姐姐別怕,你的護身玉和花靈給我就是。」她吸吸鼻子,決絕而洒脫。
「不、我不允許你去!你是要去送死嗎?白蕖!聽話!……我……我還沒那麼容易死……你……」
我感覺到有人強行用銀針致我昏迷,又逼出了我體內的花靈和護身玉——我曾教她過此術,是為了以御不測,何曾想她現在竟然要……我惶恐至極,蕖兒,蕖兒……你不許去,你不可以去……
小銀鈴慌忙跑進來,我恍惚見她的白衣晃晃,衣帶一撲一撲,好像腔子里掙扎的那一口氣,上不來,亦下不去。我忍受著身體劇烈的撕扯感,痛苦地仰面躺著,數年前桐花鐘的恐懼再一次浮上心頭。
小銀鈴將參茶熱一熱,嬌小的身軀用勁扶起我,我抵抗著劇烈的頭痛,強行爬起,就著小銀鈴的手服茶。卻見青棠從堂外小跑著回來,面色匆匆,雙眉顰蹙,像是萬分焦急,她一見我,忙趕著過來,俯身急道:「姑娘,出事兒了。」
我見她的神色有些許害怕,腦中嗡地一下,大覺不妙。仍強做鎮定:「什麼事?」
她緊緊絞著手中的帕子,顫顫道:「襄王妃騎著馬,孤身一人去鳴蕭關找王爺了!」
我喉頭驀地像被誰扼住,身體一軟,訇地便是腦中煞白,直挺挺倒了下去。
「姑娘?姑娘!醒醒啊姑娘!姑娘別嚇銀鈴兒啊!……」天旋地轉,我渾身虛脫,腦中昏昏沉沉,只依稀聽見小銀鈴的怒吼:「青棠!你什麼時候變得這麼沒眼力見兒?!沒看見姑娘病著?胡謅八扯什麼來惹姑娘!」說著便是「啪」地落在人面上的一清亮響聲。有女聲嚶嚶哭泣:「銀鈴姐姐,我不知道啊,我不知道姑娘這麼嚴重姐姐,更何況襄王妃她確實是懷著身孕就……」「啪!」又是一掌:「閉嘴!還要說?!你給我滾回自己房間去!滾!」
有人身隨著耳光倒在地板上,發出沉悶而喑啞的篤篤聲。哭聲漸漸遠去。
小銀鈴跑回我身側,拚命撫著我的身子:「姑娘,沒事兒了姑娘,別聽那蹄子胡說!王妃好好的呆在王府裡頭呢!」
我大口大口地喘氣:「銀鈴兒,我真的害怕……」
她拚命點頭:「我知道,我知道。姑娘別擔心,姑娘的護身玉和花靈護體,蕖姐姐不會的!」她將安息香點上,又餵了我一盞參湯,任由我昏沉睡去。無聲的疼痛再一次漫上皮膚,深入骨肉,乃至血液。剝筋抽骨的撕裂感,狂虐恣肆地在我軀體上遊走,如噬,如嚙。
……眼前煞白一片,紛紛揚揚的是雪嗎?還是花?我這是在哪兒?蕖兒?蕖兒?你在嗎?啊,是斂歌!斂歌,別走!我好痛,救救我……
……斂歌!我想你,你知道我有多想你!你、可是你的臉色怎麼這麼冷?是我呀!你不認得我了?我是阿左,是屏玥啊!……
……你抱抱我好不好?我好冷,好疼,我真的很害怕,求求你,陪我一會兒,抱我一會兒,別走……
……你、你拿著霜月刃做什麼?我是你的屏玥!你……別!不要!不要!你竟捨得殺我!你真的捨得殺我么……
……胸前的血汩汩流出,可是真奇怪,一點也不疼,我按它,止不住。斂歌,你為什麼、為什麼要殺我……
我不知自己睡了多久,只聽得忽有竹炭爆裂之聲,從夢中驚醒。枕衾早已濕成一片。小銀鈴被我驚起,忙趕著來看我:「啊?姑娘!姑娘你醒了!」她喜形於色,忙轉首對著葯壺邊守著的一個身長玉立的男子喊:「杜公子,姑娘醒了!」
那男子扔下蒲扇奔來,是一張再熟悉不過的少年面孔,滿目關切與心焦:「左姐姐!」
我無力地望向他:「仲弟……你、你怎麼來了?你不是在九重天上嗎?你不應該隨軍出征嗎……」一提仙界,我彷彿突然想起什麼,端的是心驚不已,忙睜大了眼急問:「蕖兒?蕖兒呢!她去找的你!」
杜仲的雙目閃過一絲悲楚與不忍,忙掩飾過去強笑道:「她沒事,蕖兒只是累壞了在裡屋睡著。」還未等我回話,他便搶道:「左姐姐病中不宜憂思過甚,仲給姐姐調劑一副葯,是止痛的,只麻煩的是需要每日服用。姐姐喝下就安睡吧,勿要多想。」
「仲弟要我不宜多思,可是句句我聽的都是諱莫如深,彷彿刻意隱瞞什麼。這樣叫我如何安心?」我懇切而冷靜,「你且告訴我就是,蕖兒可還好,還有,我中的蠱是怎麼一回事。」
他深吸一口氣,合上雙目又像是下定決心了似的睜開,一字一字道:「左姐姐,你中的可不是凡間滇南之術,而是仙界秘術,暫且可以蠱稱之,其癥狀形同凡間的滇蠱。」他的語氣中的哀傷如墨一般暈開,有涼薄的潮意,「左姐姐,你、你……恐怕……」
我面如死灰,只是木然,心境如一攤死水波瀾不驚:「無妨,你繼續說。」
他擦擦汗,話語里多了好幾分苦澀:「姐姐……你這輩子恐怕要日日飲服酒服藥了。」
「你說什麼?」
「是酒蠱,是醉三生!不過下蠱的人很謹慎,要止痛的話,不需喝太烈,米酒黃酒皆可。若不飲,此物發作,姐姐要、要……痛不欲生……不過、左姐姐、我會再替你開幾副葯緩解病情,只是恐怕難以治癒……」他說這話時,臉色有些痛苦——我和他多年相交,互為知己,我知道他不願意看到我如此。我有些不忍地閉上眼。
「連你也不能治癒嗎?」
「左姐姐,我……」他不再說下去。
「沒事兒,不就飲酒嗎?我平日也愛喝的——花間一壺酒,獨酌無相親,我不以為苦。」我反而淺笑安慰他。
「酒多傷胃,我會替你安排暖胃的葯。」他苦笑。
他神情有些愣,問:「左姐姐,你一月前,曾遇到過什麼人?」
「怎麼,這東西潛伏期如此之長?」
「是。」
「一月前,你雲哥來過……不可能是他……」我極力思索,「我記不得了。但——」我突然一拽錦被狠命道:「若要我知道是誰,是何居心,我定要他碎屍萬段,血債血償!」我說著就要起身,杜仲見了慌忙來扶:「這才好一些,又要起來做什麼?」
我勉強一笑:「我去看看蕖兒。」
他急忙按住我:「她……」
我越看越覺得不對,掙開他的手,一個起身就覺得暈眩,卻是忍著,踉踉蹌蹌地往裡屋跑,他一看不好,緊趕上來跟我。
我破門而入,只有段姑姑在裡頭,正慌慌張張替白蕖換下血衣。白蕖渾身是血痕,如被刀划劍劈過了般,她只是一動不動地躺著,面容蒼白毫無血色,連呼吸聲,都漸次微弱下去。段姑姑一張蒼老的臉上,涕泗橫流,拚命壓制住自己的哭聲,低聲嗚咽著。
我捂住口鼻,一陣極大的痛楚直擊胸口,撞得我眼角鼻尖發酸,終於按捺不住,放聲悲哭起來。
杜仲長嘆一聲,雙手扶住我:「你放心,我已給她施過針,用過葯了。血也止住了,只消讓姑姑給她換身乾淨的衣裳,再喝些我剛配的葯,好生休養就沒事了,你信得過我的……」
我恍若未覺,腿下一軟跪倒在冰冷的地面上,只是掩面痛哭。蕖兒,蕖兒,終究是我害了你。
段姑姑見我起身了,原本愁容淚痕交加的神色平添了一抹欣喜,她也不顧抹眼淚,忙過來扶我躺下,她看著我,眼裡儘是心痛和不忍。
我忍住心頭的抽搐感,凄惶地對著她笑。半晌才吐出兩個字:「姑姑……」才說出一句「姑姑」,淚如泉湧不止。
她搖著頭,悲戚地閉上眼,就有豆大的淚珠擊打在我的發上:「怎麼就變成了這個樣子……」
「姑姑,蕖兒到底是怎麼回事?」我艱難地開口問道。
她一怔,又是老淚縱橫。杜仲過來扶起她:「姑姑,你先幫仲去看看葯吧,我和左姐姐說。」
他靠著我坐下,眉目緊擰。「白蕖拿著你的花靈去望南山開了雲口,可畢竟是個凡塵女子,哪裡耐得住上九重天時戾氣的錐心刺骨?她渾身都被划傷,氣息奄奄。天帝過幾日就要發兵,我也得一道出征。所以近日一直忙著不得空下來看你們。也算蕖兒運氣好,她一上來就到了瑤畔,可已經半條命……她在那兒碰見了九歌夫人,九歌夫人把她帶到我這兒,我替她療了傷,就帶著她,趕緊下來了。」
我一邊聽,眼淚一邊簌簌落下。千頭萬緒交雜在我腦海,直逼得我喘不過氣。「能……能痊癒嗎?」我一邊抽噎一邊急急問,有些上氣不接下氣。
「這個自然,你放心。」他撫撫我的肩頭。
我含著淚閉上了眼,點點頭。
他突然放低了聲量:「我曉得你放心不過青棠。方才給你煎藥時我稍稍動了些東西在她的水裡,睡一覺,今早的你和蕖兒的事她一個也不會記得。」
「多謝。」我艱難地沖他笑,「仲,還好有你。」
他苦笑著搖頭。左手捻開一朵玉蘭,在我面前一拂:「左姐姐,我已經把葯煎煮和用法告訴了段姑姑,我必須得回去了。你就好好睡一覺吧,別操心勞神了,一切都會好的,相信我。」
我只覺困意漸起,迷迷糊糊說了一句:「好……我的事別讓你雲哥知道……我怕他憂心……」又是遁入沉寂。
我再一次夢魘。
……如水雲煙駕著清風,夾帶些許清晨的涼涼霧氣,徐徐拂面而來,輕舟泛河,蘭槳微動,我只覺浩然之氣氤氳,許久未經歷如斯寧和。
大丫鬟若輕宵坐在我邊上,溫柔地撫弄我的頭髮:「芷兒,再乘會兒,就該回去了。你母后得著急。」
我撒嬌似的倚在她的懷裡:「若姨娘,我好不容易出來一趟,你就催我回去。真是沒勁兒。」
她滿眼慈愛:「我是擔心你,你好歹是狐族長公主的身份,日日要習靈術,不可因貪玩而有耽擱。」
我一撇嘴:「太難了,我不想學。」
「你就仗著你生來仙胎吧。不學無術哪成個公主的樣子。」若輕宵輕斥。
……
我睡得很不安穩,一邊是浪潮似的記憶鋪卷而來,一邊是酸澀的痛感蔓延而上。若輕宵?她是誰!芷兒?那個兩次出現在我夢境里的白芷?那麼她又是誰?狐族?什麼狐族?難道是百年前為天帝所滅的月牙狐族?那個方翠翹原本所屬的族類?凰邀琴!是凰邀琴!凰邀是狐族的靈器!方翠翹玉石俱焚,跳下桐花鐘,難道是為了這個?
……白月狐後端坐其上,我小心規矩地跪在下頭。若輕宵大氣也不敢出。
她狠狠一打錦緞,撂開侍女端著的茶盞,茶湯瀉了一地。「我說過,一個時辰內回來,我得教習你靈術!你有沒有聽我的話!你生來有辨音的本事又如何,如果不好好加以琢玉,到頭來你會忘的一乾二淨,你將什麼也不會你知道么!」她怒目一轉,狠斥:「輕宵!你就縱著她!縱得她不成樣子!我當初讓你照顧她,是為了看你把她照顧成這副弔兒郎當不成器的樣子么?!」
若輕宵楚楚跪下,梨花帶雨:「娘娘,娘娘奴婢知錯了!是奴婢沒有管教好公主……可是公主前幾日背樂譜背得實在是累壞了。偶爾一天出去放鬆幾許也是……」
「我拘著她不讓她出去了么!」狐后杏眼圓瞪,已然怒極。「都這麼大了,一點分寸也不曉得么?將來怎麼執掌靈器?!你叫我如何放心?!」
若輕宵哭訴:「娘娘……」
……
我醒了。
我害怕地坐起身來,抱住自己的兩腿。白芷是誰?若輕宵是誰?那個白月狐又是誰?
我是誰?
頭痛欲裂,我緊緊抱住腦袋,哀哀呻吟:「酒……酒……」
段六嫂慌慌張張跑過來,將一碗熱好的淡米酒遞給我,她含著淚:「雲意,別喝多了,一會兒姑姑給你熬藥,你仲弟說了,盡量少飲酒……」
「姑姑,我痛……」我痛苦地渾身顫抖。
「我知道,我知道。」她捂住口,有一搭沒一搭地抽泣著。「銀鈴兒那丫頭照顧蕖兒呢,你別憂心。來,喝了吧,姑姑給你、給你挑了最淺的酒……」她說不下去了,只是哭。
我喝下後方覺得轉圜了過來,復又躺下,我想起凰邀,葉家,淑妃,蕖兒,芍姐姐……
高處不勝寒。蕖兒說我天地一沙鷗,其實凡心,哪有那麼簡單可以放下。
「姑姑。」我平復心境。
「哎?」她驚得丟開了手中的面巾。
「給我備馬,我要出關。」我咬牙重複了一遍。
「誒?!雲意!你瘋了?你……」
「姑姑,我且問你,芍姐姐是不是真的一個人跑出去了?」
「……」她低眉,深深吸了一口氣,方道:「雲意,現在還是晌午。王妃是早晨跑出去的——她、她不知道聽到什麼消息了!雲意,你知道嗎?你還在昏迷的時候,突然有來自鳴蕭關的急報遞送到宮裡,緊接著不知道為何王妃就知道了!懷著三個月的身孕就駕馬跑出去了!」
我驚愕地看著她,竟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她嘆氣:「宮裡的人已經派出去追了。雲意你身體這樣子,還是不要……」
「姑姑,就算有急報,那麼襄王妃有孕世人皆知,這消息又怎麼會平白無故傳到襄王府?」我無聲地攥緊了手,一股子寒冷纏綿上了心尖,叫我發顫。
「說是今早宮裡哪位娘娘派出去的幾個婢子走漏的消息……」
「誰……有誰那麼恨王爺和芍姐姐……」我睜大了還含著淚花的雙眼,恨恨地低語。「難道……難道是……」
我驚懼——葉家的事,真的要牽扯到白家了嗎!那起子小人,為何步步緊逼,逼緊葉白二家不放呢!究竟是誰,究竟是誰啊……
我痛苦地淌下淚來,濡濕了我的鬢髮,蕖兒,蕖兒,要我奈若何啊……
段六嫂替我掖好被單:「雲意,你、你還是不要多想了……」
「不!不可以!姑姑!你、你和銀鈴兒照顧好蕖兒,看好家。仲兒拿來的葯給青棠繼續下!讓青棠那東西睡死過去,我來之前不許讓她醒!」我將她手上的葯碗奪來一飲而盡,又強行為自己施針提了提精神,一邊不忘絮絮囑託:「我現在就要去鳴蕭關!還有!你對外就說我病了這幾天不宜見客,等蕖兒好了我要和她親自進宮!我要去查當年葉家犯事的卷宗!姑姑,你替我修書一封寫給皇後娘娘讓蘇綾帶進去,說雲意將梅花松針春茗新制了,過幾日就會給她送去,順便陪她去說話。姑姑,去備馬!快去啊!」
淚水在她的臉上肆意奔流,她突然像是下定了決心似的,決絕而哀涼地,撲通一聲在就我面前跪下:「姑娘,老奴平日從沒有求過你,這是第一次,老奴請你好生休養,勿要去安排這些事了!你大病未愈,一個不好可能以後就要纏綿病塌,害你的人你還不知道,如今禍不單行,千頭萬緒怎麼糾結得過來啊!還是從長計議,將病養好些了再去想辦法啊姑娘!老奴求你了姑娘!」
我慌忙扶起她孱弱而略顯老態的身子:「姑姑這是幹什麼!姑姑快起來!可別折煞了雲意啊!姑姑!」
她泣不成聲。
我眼裡一酸。「姑姑……是雲意不好,都是雲意不好……是我拖累你們了……」
段六嫂掩面搖頭:「雲意,你說的什麼話……」
「姑姑,我必須去看看,芍姐姐是蕖兒的親姐姐,她也是我的姐姐。你放心,我會把葯帶上的,你照顧好蕖兒,我答應你,我一定會回來的,好好地回來……姑姑,雲意一定要去的……」
段六嫂擦去了淚痕,亦努力使自己展開了笑顏,無比輕柔地替我將面頰上的水珠緩緩抹去,她站起身,蒼頹的身影在燭火的映照下變得高大,卻是強忍著唇齒之間的清苦滋味:「好……」
我欣慰地笑。我的段姑姑,她深明大義。
「雲意,我會替你將一切收拾好……清鳴馬和你熟絡,你帶它去吧,蕖兒……蕖兒有我和銀鈴兒呢。青棠,你放心,我不會讓那東西醒的……我、我替你套馬去了……」她轉過身,一步一步,走向了門外,在轉影兒的那一瞬間,我分明看到她的右手背狠狠擦過一雙眼。
我穿上綃紗衣,帶上酒和葯,強撐著,爬起了身。
「姑娘!姑娘!」
我驚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