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小銀鈴兒(2)
我才要踏上錦履,便聽門外傳來無力而驚恐的嘶喊:「姑娘!蕖姐姐、蕖姐姐她不見了!」幾乎是同一瞬間,段六嫂破門而入,見了我聲音變得顫抖:「雲意……瓊脂不在馬棚里,只有清鳴……蕖兒她、她、」
我聞聲色變,迅疾起身,「姑姑!清鳴套好了么?!」
「好了,這就給姑娘牽過來!」
我心頭大痛,蕖兒、蕖兒!你還帶著傷啊,何苦來哉!
待六嫂慌慌張張淚眼朦朧地將清鳴牽到我面前,不由得我多想,只用了全身的勁兒一躍而上,雙腿夾住馬肚,用力一執馬韁便是往前策奔,只回頭撂下一句話:「姑姑——和銀鈴兒兒看好清雅堂!」
我才奔出幾百步,就覺得腦中一陣暈眩直直襲來,雙手開始顫抖著拿不住韁繩,強烈的無力感此時又侵襲進了五臟六腑,我心頭大恐,不要、不要……求求你,不是現在,再等等,不要發作,現在不要發作!
我開始看不清眼前的景物,忽然只覺前方烏泱泱一黑,我強掙開視線——是魏國公家的二公子衛誠凌和三公子衛誠逸於馬上,穿戴兵甲,領著幾行隊伍步前來。我心下疑惑——他們?魏國公不是在鳴蕭關嗎?這是怎麼一回事?
衛誠逸先看見了我:「咦——舒姑娘?你、你這急匆匆的,是要去哪兒啊?」
我有些發懵,強撐著身體的不適,道:「兩位少爺,你們、你們不是在鳴蕭關嗎?」
衛誠凌疏朗一笑:「咱們才趕回來,舒姑娘難道不知道嗎?首戰告捷,大破西驪,我和三弟回來向聖上述職,姑娘是要……」
首戰告捷?那為什麼……這究竟是怎麼一回事?我顧不得禮數:「少爺,我多嘴問一句,襄王如今在哪兒呢?」
衛誠逸笑道:「我知道舒姑娘和襄王妃一向要好,如今自然也關心襄王。他很好,還在前線,姑娘不必擔心。」
倒是衛誠凌看出了不對勁:「舒姑娘……怎麼突然這麼問?」
我惶急道:「少爺!不瞞二少爺,三少爺——王妃不知道從何聽得了什麼不好的消息,今個大清早就駕馬奔去鳴蕭關了。她素日喜愛家妹,和家妹親厚,家妹聞之擔憂不已,帶著一身還未好的傷就隻身跑出去就去尋了!說是希望能趕上宮裡派出去找王妃的人,雲意擔心家妹,所以……」我說得急,一股子氣沒上來,就感覺眩暈至極,直要昏厥過去,身子不由得往一邊仄歪了墮下馬。「誒——姑娘!」最後一瞥,我只見衛誠逸一個眼疾,翻身從馬上躍下,下一秒我便覺得自己置身在一個男子懷抱里。我顧不了那麼多,右手強行扯住他的衣袖,喘息著:「勞煩、勞煩、少爺救……救……」
衛誠凌眼見不好忙道:「三弟,你把舒姑娘送回清雅堂,趕緊往城外去找二姑娘!皇上那邊我會交代!」
「好!」
「三少爺,我和你一道去……」我艱難地呼吸著,撐起身子。
「姑娘身子孱弱,還是在下將姑娘送回去妥帖些!」他有些著急。
「我沒事……」
他見情急,便顧不了那麼多,索性拉過自己的駿馬,橫打把我抱起讓我坐在馬鞍上,自己縱身跳到我身後,緊擁住我:「姑娘,得罪了!」說著就扯起繩韁朝外奔去,回頭匆忙一顧:「二哥!拜託你了!我快去快回!」
我靠著身後的少年,已聽不清遠處另一位少年的回應。蕖兒和芍姐姐的安危牽動著我的心,我心焦如焚。可又大有力不從心之感,顧不上什麼男女有別,就靠在他身上,拚命地想回一口氣,卻覺得艱難。
衛誠逸見狀不好,忙問:「姑娘,這究竟是怎麼一回事?你的身體……之前在孟貴妃誕辰上你還好好的……」
「無妨,請郎中看了,只是之前受了點累……」我只得扯謊,「襄王妃……說是聽了從宮裡幾個婢子傳出來的鳴蕭關急報,就、就駕馬去了……」
他顯得很著急,吼道:「什麼急報啊!那明明是捷報!大清早就叫人傳遞來的!昨夜夜襲敵軍,勢如破竹,我和二哥奉旨先趕回來了,要向陛下述職啊!」
什麼……
「三少爺……這是……這怎麼……」
「哎呀舒姑娘,我知道你現在有滿腹疑慮,我也被你弄得一肚子為什麼想要搞清楚了!可現在找你妹妹要緊,先把這些擱一邊再說!」
我氣息微弱,無聲點了點頭。
他策馬狂奔。怕我受寒,不時勻出一隻手替我掖好斗篷的衣角,將我擁得緊一些。他低聲安慰我:「姑娘別急,二姑娘若是帶了傷,想必不會跑太遠……」
我撐一撐,好容易吐出幾個字:「三少爺,多謝……」
「不必!在下應該做的。」他忽然策停了馬,「舒姑娘——你瞧,那是你妹妹么?」
我抬首一瞧——是瓊脂!
我幾乎要將全身氣力使出,聲嘶力竭地一喊:「蕖兒——」
那人沒有回頭。徑直奔得更猛了。衛誠逸見不好,策騰了馬向前躍去,一橫橫在瓊脂前頭:「二姑娘留步!」
白蕖將馬頭往反方向一擰,別過頭去:「姐姐別勸我了,我是一定要去的。」
我上氣不接下氣,覺得身體的五臟六腑都快被掏空了似的難受:「你知道雲京離邊關多遠?就胡亂來!身體都差成這樣了還要逞強!傷口又裂開可怎麼是好!」
「姐姐重病在身不也想著要去找姐姐嗎?還撐著身子跑出來!當真不要命了嗎?姐姐!你快回去吧!就當我求姐姐了!」
「可我和你不同,我到底是——」我剛要脫口而出,才想起衛誠逸還在,不由得生生將口邊的話吞了回去。
白蕖急了:「姐姐,我、——姐姐她、她有三個月的身孕!我必須……血!怎麼會有血?!姐姐?姐姐?!你怎麼啦?!」
「舒姑娘?舒姑娘!舒姑娘!」
我渾身的氣力彷彿在一瞬間剝離,精疲力竭,一股子氣血直往上涌,喉頭微涼,覺得有濃重的腥氣溢滿在口中,腹部痙攣疼痛不已,不覺將口中液體傾吐而出,在雪白錦衣上化作一大簇的烈艷寒梅。終於是撐不住,腰肢一軟就往後倒去。
「舒姑娘!舒姑娘!雲、……雲意!你醒醒!……」他彷彿還說了些什麼,摻雜著白蕖的哭喊,只是剩下的,我什麼也聽不見了。
我再醒來時,眼前出現的天花板,成了熟悉的檀木雕花。身側是早已哭得一塌糊塗的小銀鈴兒和段六嫂。白蕖跪著嚶嚶哭泣。衛誠逸亦坐在我身旁,憂心地凝望著我,一見我睜眼,忙喜道:「雲……舒姑娘——你、你醒了!」
「衛公子……姑姑……」我邊說又要哭出來。
衛誠逸不忍地看著我道:「舒姑娘還是好生休養吧。皇上既派人去找,必定會相安無事。你身體差成這樣,勿要再多思多慮。」
白蕖含著淚花囁嚅:「姐姐,蕖兒不去就是了,你好好養著最要緊……」
我想笑,可仍有清涼的水流從我太陽穴邊汩汩流出,染濕了我鬢角的發。
我拚命想說出什麼,可到底只是千言萬語化作唇邊寥寥幾句:「公子,多謝……」
他搖頭,涼苦一笑。「逸……不能久留了。」
我的聲音飄忽得彷彿自己也聽不見:「姑姑,送送少爺……」
「是。」
他終於是抽身離開。
我的心無比冷寂,如香爐中一抔燃燒殆盡的沉香余灰,死氣沉沉。
「姐姐……」
「姑娘……」
「我沒事。」
我強迫腦子清醒些,「銀鈴兒,你去打聽打聽,這幾日宮裡人為什麼會出宮,都去了哪兒,和襄王府的人有沒有來往。」
「哎!好。」
待她走遠,我吃力地拉起白蕖的手:「皇上不可能對芍姐姐和她肚子里的孩子下手——因為沒有任何理由讓他這麼做!我估摸著不是白家和襄王的政敵,就是宮裡頭有仇視你姐姐的人。我想,前一種可能性比較大。」
她嗚嗚地掩面哭泣:「我知道……姐姐,我知道……」
「等我好些,等芍姐姐和王爺平安回來,我和你進宮一趟,咱們去查當年葉家案的具體卷宗——來日還長,等咱們一切弄清楚了,姐姐一定……一定讓葉家洗清冤屈,讓你風風光光地回白府,再選一戶門當戶對的好人家,從白府出嫁。也算……也算……」我哽咽,「也算我報答你家人的恩情,盡了這葉疏淺的身份了,不枉我讓你跟我辛苦這麼多年……」
她咬住唇不讓淚落下,拚命搖頭:「姐姐莫說這話,蕖兒一點也不覺得苦,一點也不覺得委屈。蕖兒陪你,千難萬險蕖兒陪你。你說了,以後的路還長,要找琴,要洗雪冤屈,你還要……還要看我出嫁……那咱們就一起走,姐姐,咱們說好了要一起走的……」
「別哭了,別哭了……」我撫著她的頭髮,可自己的雙眸仍不聽話地簌簌落下兩行淚來,擦也擦不完,抹也抹不幹凈。如同奔涌的泉。
可憐世間丹青手,一片傷心畫不成——大概說的就是這樣的么?
段六嫂端來葯喂我喝了,就讓白蕖回了房歇息。她在我耳邊低語:「青棠醒了,確實是什麼都不記得了,你放心。」
我淡淡地一笑。
暮靄沉沉時分,小銀鈴兒奔回了清雅堂。她半跪在我面前低低道來:「姑娘,打聽清楚了。是這幾日玉漱春台的泉水出了,宮裡派人去取,供給各位主子日常所用。回來的時候在客棧歇息,幾個婢子出去,碰上了青棠那蹄子,不知說了些什麼,青棠就去了襄王府——之後王妃就跑出去了。那會子我和姑姑都為了姑娘和蕖姐姐的事掛心,根本沒注意到這東西!」
我喉頭湧起一陣冷笑:「好!好!果然是按捺不住了——只可惜這麼個嬌俏機靈的可人兒——竟做出這等吃裡爬外的腌臢破事!」
「那青棠怕是留不得了。」小銀鈴兒悄聲道,「姑娘,你說適時來個擊破,可是到了時候把那丫頭處理掉了?」
我道:「與其揚湯止沸,不如釜底抽薪,要斷就要斷個乾淨。現在還不是時候。」我一看她,輕輕抬了抬下巴,她會意著將耳貼近我朱唇。我曼聲低語:「銀鈴兒,且縱著她。她要幹嘛就讓她幹嘛,她要鬧就縱著她鬧,她要去春和景明居你就當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她疑惑:「姑娘?」
「要想釣著大魚,還不得放長線安好魚餌么?儘管讓她露馬腳。」我搖搖頭,「若是說孟貴妃只想用青棠刺探消息,好挑挑我的錯處,讓皇上給我安個罪名罰個俸祿什麼的。好留給她那兩個表妹足夠的好兒。那麼這一招實在不太高明,有些操之過急——我且問你,若我要你安插在春和景明居,你會隔三差五地回來找我嗎?」
她閉嘴搖頭:「當然不會,這不是太過點眼,自己暴露自己嗎?」
我笑了:「這就對了。所以說——青棠這丫頭,還真不一定是孟貴妃的人兒。勿要打草驚蛇,我近身的事仍由你伺候,讓段姑姑盯著她,一有個什麼立刻告訴我。」
「是。」
我一一囑託了,才讓銀鈴兒退下,獨自披衣推枕,施施然起身,在窗檯下用垂練簪剔銀燭燈,燭火溫柔,溫暖了我的雙頰,我才覺得沒有那麼冷了。
尋尋覓覓,慘慘戚戚,無止無休。
將焦黑的部分輕輕挑去,撥弄開,燭火便生得愈加明熱。
我看了看手上的藏有他的青絲的碧玉鐲——這大概就是唯一支撐我繼續走下去的希望罷。
翌日。
我覺著身上好些了,讓銀鈴兒先去打聽些許白芍的消息。就帶著白蕖讓段六嫂套馬去了紫奧城內宮。
皇帝在勤政殿,我也不欲見他,遂先去鳳儀宮拜謁了皇后。
六宮中,孟貴妃孟宜芙育有一子皇二子鍾離澈,一女淑慎帝姬猗蘭,宜淑妃薛繁縷育有一女咸寧帝姬若嫿,早夭。殷賢妃殷赤棠育有一子皇四子鍾離潤;婉妃梁凝見育有兩女,分別為永昌帝姬縈姝,柔嘉帝姬文瑗,一子皇三子鍾離泓;容昭儀阮珮昭育有一子皇五子鍾離漵,一女恭儀帝姬容玉,皇長子鍾離洵早夭。陶充儀陶蓮衣生有一女端和帝姬瓔珞,穎修容卞卿詞生有一子皇六子鍾離沛;戴婕妤戴令曦生有皇七子鍾離沅;而鍾美人鍾毓秀膝下則有一女,合歡帝姬錦瑟。慶熙帝子嗣還算繁盛。唯獨正宮昭氏昭沅蘭自做皇帝第三任皇后這些年來,一直未有所出。據說是身體一直很虛弱的緣故。
彼時她正斜坐錦榻握一支紫毫,臨摹著一紙米芾,我從未見過這樣靜好的女子,一眼過去,顧盼生色,彷彿風雨過後的夕照溫柔。她不像個庶出的二小姐,反而有比嫡出女兒還要莊重大方的氣質。
我感嘆,這天下,除了她,又有誰的姣好容顏和舉手投足間的大氣風度可以當得起這樣一身鳳鸞赤色錦袍,一頭金釵凰簪所飾的凌雲髻呢?
我向上行了一禮。「臣女舒氏請皇後娘娘的安,皇后萬安。」
她的酒窩旋開淺淺一笑:「舒姑娘來了,快起來,拘著那些虛禮做什麼。」我笑吟吟地坐在她身邊的矮凳上:「眼見著過幾日又要茶貢,臣女私心想著近日邊境戰火不斷,雖說眼前戰況算是方興未艾,可畢竟兵戎之事少不了耗費白銀。宮裡頭必是過得緊巴巴的,也不願耗費太多在茶事上頭。皇後娘娘素來勤儉,便想先帶些來讓娘娘擇選些許,才好細細安排當了。」
她將紙筆撂在一邊,淺笑溫言地面對於我:「難為你心細有這份心思,正巧本宮這幾日裁度六宮上下例銀,希望多勻出一些來,也算是給皇上分憂,你來的可巧——伏蓮——」
她命身邊的侍女將我帶來的茶帶了下去。沉吟片刻才道:「我知道前幾日襄王妃駕馬出了城,也知道你挂念她。我已經命人狠狠責打了那日出城取水的幾個嚼舌根的宮女,打發去了暴室,算是希望能扼制一些宮中含沙射影,以訛傳訛的風氣。你和你妹妹別憂心,消息方才你來之前就到了,夫妻二人都平安,襄王妃的胎也安好——已經叫人將襄王妃帶回來了。」
我鬆了口氣:「謝娘娘體恤。」
又聊了些家常話,我和白蕖也就告辭。
白蕖忿忿不已:「出了這麼大的事,姐姐和姐姐的命都差點沒了,皇後娘娘卻只是把那些宮女打一頓關到暴室就算完了!」
「皇後娘娘還是心太軟。當初她肯照顧還在花房裡被人奴役的銀鈴兒就看得出,她狠不下心去打殺那些宮女——」我說著說著便覺不妥,逐漸停下了腳步,並沒有往宮門外走,而是往後一折去了暴室的方向。
「姐姐?你去那兒幹什麼?我們不回去嗎?」
「我總覺得有些奇怪。」
走近暴室便聽有女聲鬼哭狼嚎,以及老年女人惡聲惡氣的粗吼。
「賤骨頭!還不舂快些!」
「再敢偷懶老娘打不死你!」
我有些心悸的熟悉——當初在花房,呂嬤嬤就是這樣打的銀鈴兒。
我款步步入暴室。立刻有嬤嬤堆起笑容趨奉著跑過來問安。
我面帶笑容給了她一兩銀子:「這點銀子就當給嬤嬤做茶錢,不成敬意。只是想向嬤嬤打聽打聽,前幾日因送泉水走漏消息的幾個小宮女可在?噢,就是剛被皇後娘娘遣過來的。雲意想問她們幾句話,還請嬤嬤通融一二,雲意不勝感激。」
她面上出現了和當日呂嬤嬤一模一樣的神色,笑地躬彎了腰忙不迭應承著:「哎喲,老身、老身可謝謝舒姑娘了!喏,就在最裡頭的那六個,在那兒舂米呢!姑娘請,二姑娘、二姑娘請!」
我略略做點頭示意,拉住白蕖的手往裡走去。
暴室悶熱而壓抑,直讓人覺得心神不寧,胸悶頭疼。往裡一瞧,確有六個蓬頭垢面的妙齡女子,每人著一襲蒼白的粗糙舊布衣,吃力地抱著舂棍上下擊打著,直打得她們腰肩酸痛,哀哀欲泣。
也確實可憐,頂多才比蕖兒多一兩歲,就要吃這種苦,我有些心酸。
我步過去:「六位姑娘,你們且停一停手中的活兒,我是正五品貢造使,清雅堂舒氏,到這兒是有幾句話想問問六位。」
她們遲疑地互相看看,見那嬤嬤在遠處訓斥其他宮人。才放下手中的活過來顫巍巍地行了一個禮。
白蕖字正腔圓,開門見山,極力掩飾著口氣中的隱怒:「我和姐姐問你們,你們答就是:那日去玉漱春台取泉水,你們在朱雀府到底和別人說了些什麼,有多少人知道,又有沒有泄露皇宮內事?襄王妃的事,和你們有沒有干係?」
我曼聲道:「你們如今已是階下之囚,最好說實話,不然我有一千種方法讓你們生不如死。」
說到這兒,後頭幾個稍顯年輕的就哀聲哭泣起來。一個看起來老成些的姑娘臉色蒼白,倒是沉穩地行禮對著我和白蕖道:「如何敢瞞舒姑娘,那日我和妹妹們在客棧邊的茶肆碰見了姑娘堂里的青棠,她出宮前其實是我們故交——因此就和她閑聊幾句,那會子襄王和魏國公大破西驪軍事要塞狼牙谷,捷報在我們去取水前就已經快馬傳到了宮裡。說一切無恙,首戰告捷。我們宮裡人都知道了,只是還未來得及宣告天下——那麼朱雀府的人就不得而知。因此碰見青棠,我們也就特別興奮,想先讓她知道,也算是給她和姑娘討個頭喜,好一道樂一樂。可然後就不知怎麼——襄王妃就跑出去了!奴婢們實在……實在是……」
另一個宮女抹淚補充:「姐姐說的是真的。王妃剛跑出去,魏國公的兩位公子就先趕回來述職了……皇上以為是我們走漏了錯誤消息導致襄王妃心急出關,盛怒之下要將我們全部杖斃,在皇後娘娘請辭下才由死罪改成了杖責,送到暴室來服苦役。」
每聽一句,我的臉色就陰沉一分。我想我的面孔看起來一定駭人極了——後頭幾個才敢抬起頭來偷覷我一眼,就又縠觫著將眼瞼垂了垂,雙手絞得更緊了。
我眼中迸出陰冷的光,幾乎是怒到了極點將手中的絹帛一撕為二,軟塌塌無力零散如秋風落葉般,沉寂到了地面不復有響,聲音不大,可顯然震住了她們。有兩個膽小的一個激靈,將腦袋深深埋了下去。我彷彿是不信,一聲怒喝道:「死到臨頭還敢撒謊?枉皇後娘娘替你們求情,也不看看你們這幾條滿口悖言亂辭的賤命也配?!」
她們齊刷刷跪下,叩頭不止,扯得一身灰白劣質布衣嘩啦嘩啦直響。一下子陰暗又悶熱的角落裡頭充斥了女人的哭嚎和哀求,弄得烏煙瘴氣。我膩煩地別過頭去。白蕖氣得髮髻也傾斜了一半,她顧不得去扶正鬢邊的紅蕊珠釵,就要作勢去扯那為首少女的衣服。那女子見狀不好,忙膝行跪在我裙擺前,扯住我的下擺披帛,帶著滿臉的淚哀訴道:「我們姐妹幾人都淪落到了暴室,如何還敢欺瞞大姑娘二姑娘!姑娘,賤婢敢指天發誓,絕沒有說出一句有悖良心的話,也沒有和青棠說什麼襄王出事的錯誤消息導致襄王妃奔馬出城!姑娘,我們是冤枉的姑娘!姑娘明鑒!」
白蕖呼吸變得急促,杏眼一瞪就是狠斥道:「還敢狡辯?!我這兩個姐姐就是你們害的!待我去回稟了皇后,你們就不必再在這兒舂米了,統統拖出去亂棍打死!」
這麼一說,那六個哭得更凶了:「奴婢們不敢撒謊啊!姑娘,奴婢們怎麼可能有那個膽子造謠啊!」
白蕖拿捏不準此間是非,有些遲疑不定地看向我,我知道,無論什麼時候,我都是她的主心骨。
我定定地看著那發話的少女,許久,才往後退了兩步,拉起白蕖的手,轉身往外大步跨去,衣袂隨之飄搖。
「姐姐,那些宮婢說的話你可信?」
「信,怎麼不信?」
「啊?姐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