命運

命運

他還沒叨叨完,眼前的男子已不見了蹤影,靈致估摸著,奕風已經去人界了。

明鏡見了,止不住遺憾道:「唉,年輕人吶,急不得,至少也要選個吉慶祥和的好時候嘛!」

難道他投生的時辰不好嗎?靈致走到正在掐指測算的玄鏡身邊,聽他神神叨叨地道:

「嗯,不錯不錯,是天選之子。」

「啊,很好很好,前所未有的帝王命格。」

「咦,不對,幼年命運多舛。」

「孤星入命,克妻!」

明鏡問他:「這可如何是好?」

玄鏡望著餘波未盡的天河水道:「儘力而為吧。」

奕風下界后,靈致一直跟在兩位司命神身邊,在偌大的玄機宮內遊盪,她聽著兩位神明的對話,才知姜靈祈即將重新轉世,兩位最近一直忙著要給她安排今生的命格。

他們說,已把姜靈祈抵給奕風還情債,這一世姻緣務必要跌宕起伏波瀾壯闊,最後圓滿結局。過去都是奕風苦戀無果,這一回讓小媳婦兒苦追俊相公,求而不得,再兩廂情願,接著誤會疊生,困難重重,末了再消除一切困難和和美美。

他們又說,姜靈祈和她的每一個轉世都是毀天滅地的威風模樣,無情無欲卻又多情貪戀人間,今生務必要痴情為愛,從一而終,柔弱平庸一些的好。

至於其他,都得改一改,務必要塑造一個全新的女神形象,不能與先前有所雷同。

靈致看著兩位老神仙爭論不休,看他們冥思苦想四日後,用他們日趨下降的品味和市井狗血戲劇的審美,終於想到了一段波瀾起伏、凄慘絕美的愛戀故事。

玄鏡預知未來,是姜靈祈轉世的命簿的執筆者,在二人商議完畢后,提筆在生命簿上疾書。

靈致好奇的湊過去,只見雪白的紙張上寫著:

青鸞神鳥,銜著神像中與姜靈祈神魂融為一體的聖靈石,飛離守護了數百年的驪山密林,前往姜國璧城,將聖靈石投入女君姜離羅腹中。

姜離羅夢青鳥而孕,翌日清早,夫妻二人推窗見到枝頭上的小青鸞,甚是喜愛,女君為腹中女兒起名:靈雀,白鉞嫌小氣,重新起名為「青凰」。

次年二月十八日辰時一刻,轉世出生。滿月宴上,被周室派人搶走。周室影衛半路不敵雙頭蛇妖,重傷后被驅趕入山林,后不治身亡。

女嬰由母虎餵養長至兩歲,後送由樹妖撫養,青鸞化作青色山雀降臨,伴其左右,另起名為「靈致」。十三歲早春三月,偶遇進山行獵的秦王業,見其丰神俊秀,遂一見鍾情……

靈致漫不經心的看著,越往下越覺得新轉世的命運軌跡十分熟悉。

這寫的不是我么?

難道我是姜靈祈的轉世?

靈致看得不可思議。

如果是真的,這輩子她軟弱,廢柴,耽於情愛,一碰刀劍便如抽筋剝骨般疼痛難忍,有任何殺意便腦子空白身體不聽使喚,所有一切的悲苦喜樂都是司命的設計?

想到自己現在的處境,恨不得拿過筆來自己寫。

可惜她在夢中,除了無能狂怒之外,改變不了任何東西。

寫到興頭上的玄鏡放下筆活動手指,拿起命簿觀摩前文,嘖嘖連嘆數聲,「纏綿悱惻,至真至美,也只有我玄鏡才能寫出這等感天動地的神仙愛情了。」

去他的纏綿悱惻感天動地,靈致只想打爆玄鏡裝滿狗血廢料的頭!

「啊,我是不是把靈祈的轉世寫得太平庸無能只顧著談戀愛忘記她的本職了?」玄鏡終於意識到他的問題,「我是不是虐得太過了……」他重新拿起筆來,撐著下巴沉吟片刻。

「這才不到一半,還有救。」

當他準備補救時,不知從何處刮來一陣大風,將還未寫完的生命簿吹得如雪花般飄散開來,旋即落入凡塵消失不見。

「哦豁!完球了!!」

玄鏡目瞪口呆地望著飄散墜落的命簿,呆愣在原地發出這一聲感嘆。

靈致追隨著命簿而去,抓住其中最後一張,只見上面寫著:

靈致站在神像之下,執劍在地上畫出血陣,血陣完成,站在陣眼上,與陣中神像遙遙相望。眾人逼迫她動手快些開啟陣法,而她要求臨死前見秦業一面……

到這裡戛然而止。

很快手中白紙自燃消失,只留下星星點點的餘燼,再看其他飄落的命簿,也自燃焚毀了。

這一刻,她記起在新鄭時,執天對她說的話。

看不到她的未來,她是早亡的命。

命簿上的命運,一旦寫下便不能更改,即便再大的神仙也無力改寫。她以前經歷的那些已成定局,而將來,已經沒有了,也許生,也許死。

飄飄忽忽懵懵懂懂間,她被一隻不知從何處飛來的青色雀鳥銜住,帶著她一路向南,飛到重重宮闕里,投入一對剛歡好過的年輕夫妻腹中。

下墜之時,她回頭看到,那隻青雀正是青羽,比記憶里更漂亮,羽毛青亮有光,還有漂亮的冠羽,有長長的好看的尾巴。模樣很是神氣,像一隻青色的小鳳凰。

再之後,她便睡了,不知睡了多久,在眾人的歡呼聲中,迎來了光明。

靈致神色迷濛,仍覺身在夢中,那一切太過真實,彷彿真實發生過。她想起來了,那位奕風上神,和她的夫君秦業,長得一模一樣。

她當真是姜靈祈的轉世嗎?是否因為這個原因,青羽給她起名為「靈致」。

是否又因為兩位司命神的允諾,讓她除了美貌之外一無是處,歷盡人間苦難,只為還情債?

現在她已知道真相,是否還能對秦業一如始初?

靈致不願再多想,閉上眼睛扯過薄被將自己掩藏在黑暗裡。

姜蘊見她醒來,扒拉開被子道:「靈致,別睡了,快起來。」

重新睜開眼,看到姜蘊憔悴又歡喜的臉。

夢境破碎,一下子回到現實,稍稍動一下,只覺渾身疼痛難忍,靈致艱難的開口,聲音哽咽:「祖母,您怎麼來了?」

她在這間懸崖峭壁上的石牢里待了五個月,除了湛容和兩名健婦之外,再也沒有見過其他人,更莫說至親的姜蘊。

姜蘊讓她好好躺著,開口解釋道:「太蒼和焱一逼迫你提前生產,因你產後大出血又引出其他病症,他們無法,只好讓我來醫治。靈致,你已經昏迷三天了。」

三天了,怪不得她做了好多夢。「孩子呢?孩子活著嗎?」靈致想起跟著她一起在這裡苦熬五個月的孩子,掙扎著坐起來找。

「還活著,我抱來給你看。」姜蘊讓她躺著別動,去抱睡在小床上的嬰兒。

未足月生的小孩兒很醜,丑得有些不忍直視,像傳奇書里記載的怪物,饒是靈致這個親生母親,也被嚇得不敢再看一眼。

起初姜蘊也是如此,但這孩子是她的嫡親孫輩,便強忍了下來,給他換洗餵羊奶,哄他入睡,三日相處已習慣他的長相。

「是個男孩兒,生下來不到五斤,哭聲像小貓一樣,你給起個名字吧。」姜蘊怕她失手摔了孩子,接過抱在懷裡。

名字,靈致動作輕緩的側過身,去扒拉襁褓,真的好醜,比珩兒丑多了。

這是她盼了好久的第二個孩子,身為母親怎能嫌棄他不好看?她捏了捏他皺巴巴的小手,「就叫他秦寜吧,希望他以後和穆安寧。」

「祖母,日後我若不在了,求您幫我照顧他。」靈致爬起來,跪在姜蘊面前磕頭道。

姜蘊連忙把孩子放回搖籃里,將靈致扶起來,「你這是什麼話,靈致,你一定要好好的。」

靈致搖頭,「祖母,我沒幾天活頭了。」司命神玄鏡為她記錄命運軌跡的命簿,她看得清清楚楚,上面的每一個字,都和她這二十四年的經歷一模一樣。

而她這一世的最終命運,定格在神像腳下的血陣里,也就是四日之後。

「我知道,我和秦王已經沒有將來了。他以後會有新王后,會有佳麗無數,還會有好多孩子。奪嫡之爭向來血腥,珩兒下落不明,恐已不在人世,求您和母親代我照顧好他。」靈致哭求道。

四大家族等人鬧這麼大陣仗,姜蘊雖不知是為何卻也知道一定有驚天陰謀,而靈致正是其中關鍵。她被監禁五個月,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何況是被關在群山深處的靈致?

「我答應你,只是靈致,不到最後一刻千萬不要放棄,秦王一定會來的。」姜蘊悲從中來,忍不住跟著靈致一起哭。

他會來嗎?

來了以後,靈致也不知道如何面對他。

那一場夢后,她身上有一樣東西,似乎在慢慢褪色變質。而她,對秦業好像沒那麼喜歡了。

「祖母,那些都是我被關在石牢以來寫的日誌,我可以死,但絕對不能死得不清不白,若有機會,請您將它們交到秦王手上。」靈致說。

被關進來三天,姜蘊已經翻看過,也已知道事情的來龍去脈。「我一定交給秦王。」

靈致拜謝之後,無力的栽倒在床上,她失血過多,渾身無力。姜蘊趕忙將她扶正了讓她躺好,「緩一緩再喝葯。」

靈致閉上眼睛,夢裡的場景又浮現在腦海。四大家族一直在等她把孩子生下來,現在孩子已經出生,他們不會再隱藏了。

她命簿里記載的血陣是什麼,為何要將神像放在陣中?

是要用她來破除神像上的封印,打開石棺,取走裡面的陪葬寶物嗎?

血陣,血陣,以她的血為陣,突然之間,靈致想明白了。他們要取她的血,如果她沒有懷孕,恐怕在六個月前已經死了。難怪回璧城不久,她手腕上出現不明刀疤,也難怪,他們要等到她生下孩子之後。

千方百計離間她和秦業,只為了讓秦業心死,不再管她。沒有靠山的自己,只能任他們宰割,不愧是四大家族,果然好算計。

靈致想清楚這些,不顧身體上的疼痛,執意坐起身來,拖著身子走到桌案邊,執筆寫下心中所想。

姜蘊欲說什麼,見她神色鄭重,不好出聲阻攔,默默回去取了件斗篷來給她披在身上,又坐在她身邊看她寫了什麼。

「靈致,這是……」姜蘊看著竹簡上的字,越來越心驚肉跳,「這不會是真的。」

「這只是我的猜測,是否是真的,四日後見分曉。」靈致說。

姜蘊焦急道:「這可怎麼辦?」靈致不能死,神像里的寶物不能落到四大家族手裡。

「到那時再說吧。」她命運的軌跡,在那裡戛然而止,後面會發生什麼,誰也不知道。

「祖母,無論發生什麼,保住自己的性命,也勸住母親。另外,幫我照顧好寜兒,我不求他以後多有出息,只希望他平安長大,做個庸人就好,無驚無險的過完這一生。」四大家族測算無疑,已到這一步,她逃脫不掉。

姜蘊咬牙抿唇思量許久,糾結掙扎的情緒變得頹喪無波,這是一局被安排好的死局,她們是被圍困其中的棋子,除非天降神跡,否則只有死路一條。

聽到靈致交代後事的話,老人家無奈的點頭。

沒過多久,湛容送參湯來,隨行而來的,還有許久不見的焱一。

姜蘊和熟睡中的小嬰兒被押解著送走,靈致目送她們離去,準備和焱一好好談一談。

等她用完膳食,湛容等人將碗碟收走,焱一才在案桌邊的蒲團上跪坐下來,「公主,久違了。」

靈致披著件厚實的斗篷,在焱一對面跽坐下,「國師今日前來,是告訴我真相的吧。時至今日,我已猜到幾分。你們千方百計地找打開石像的辦法,因緣際會下知道我的血可以可以打開石像,便開始謀算著誆我回姜國。」

焱一沒有打斷她,只默默喝茶。

「你們害死我曾祖母,利用我不知情的母親還有嬸娘和上將軍夫人,讓我回姜國探親。這個理由,即便是王上也無法拒絕。

我無知無覺,以為是老人家油盡燈枯而時日無多,想著過去她對我多有照看,又是血親,便輕裝簡從回來送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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