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鸞
「回到璧城的第一個晚上,你們就想速戰速決取血打開石像。可惜我懷孕了,身體混進了秦氏的血,不再乾淨,再也打不開石像,所以你們想方設法讓我小產。輕則下藥,重則將我從一百級階梯上推下。可惜我和我的寜兒命大,無論你們用什麼方法折磨我們母子,都無濟於事。」
「不得已你們只能讓我生下寜兒,但秦王那裡無法交差,你們便想到這麼一出大戲,接連唱了五個月,當真是精彩啊,天下人都被你們騙了。」靈致苦笑。
身為幕後謀划者之一,焱一點頭微微笑道:「公主說得沒錯。」愧疚和羞恥心?他早已沒有了,只要能剷除逆臣賊子,復興周室江山,他可以做任何事,哪怕與魔族聯手。
「現在,寜兒已經出世,你們只消等我血變乾淨后,送我去獻祭,就像姜靈祈的最後一世,以滿身血肉獻祭聖靈石,破除邪神的詛咒一樣。」靈致臉上無悲也無喜。
焱一起身拱手朝靈致一拜:「現今天下禮崩樂壞,天子式微,王權旁落,鄙人此生唯一所願,不過主持正義,匡扶姬氏。」
他清楚靈致心裡只裝得下秦業,什麼姬家周室與她無關,他的正義勸服不了她。
「如今六界崩壞,妖魔橫行,為天地六界安穩,為了天地臣民,只能犧牲公主了。只要拿到神像里的滄溟劍,玄霄劍,破魔弓還有百寶袋,就能拯救六界於水火。破開琅嬛結界,其書可造福天下萬民,其寶物可為人間添光增彩。犧牲公主一人,造福天地,這筆買賣,很划算。」焱一侃談道。
「公主身為女神唯一的傳人,應當有隨時獻出生命,拯救世界的覺悟。你死後,後人會歌頌你的功德,會為你塑像,對你頂禮膜拜,你會流芳百世,為天下人敬仰。」焱一起身站在唯一的光束里,張開雙臂,聲音亢奮的蠱惑人心。
「公主,時間緊迫,再晚就來不及了。我們雖然和魔合作,卻也是逼不得已,他們威逼利誘我們,我們不得不從,私下裡另謀其他出路。我和師弟偶然探知,魔族之所以找到姜國,也是為了神像而來,他們要毀掉神像,毀掉女神的神魂。不久之後,魔族就會傾巢而出,那時天下會為之傾覆。我們必須搶在他們來之前打開石像,公主,時間不多了!」
焱一大義凜然的說完一席話,撩開衣袍跪在靈致面前。
「公主高義,莫要怪我們。」
靈致冷笑,她為什麼要高義,為什麼要接受他們的安排?
焱一說完又起身跪坐回去,他開始嘮嘮叨叨的和靈致說話,左一句六界秩序,右一句天下福祉,或婉轉,或直接,左右不過勸她去死,讓她不要怨恨,讓她死後不要再回來找他們。
靈致只覺可笑,把霸佔神器,意圖掠奪琅嬛的私心說得這般冠冕堂皇。不恨,難道讓她感激涕零,三跪九叩嗎?
焱一晚上離開了,石牢又陷入黑暗之中。
黑夜裡,靈致站在那一方狹小的光亮處下,看著星辰升起落下。
如果她當真是姜靈祈的轉世,為何不像那些前世一樣,到十八歲恢復記憶,恢復神力?為何她如此無用?
這一切當真是司命的設計嗎?
不,那個夢只是她替自己的無能找的借口,她生來便是如此,不會抗爭,依附別人而活。她似乎除了愛秦業,生孩子,享受榮華富貴之外,再也沒有其他用處。
不!她還有祖先留給她的一身血肉,就像焱一說的,她活得庸碌,但可以死得其所。
靈致迷茫,掙扎,只覺得頭疼。
此時的秦業,正親臨邊關,坐鎮軍中,鼓舞士氣。只要今夜勝了楚陳晉三國聯軍,便可拔營回咸陽。璧城那邊,必須儘快趕過去。
青羽站在神像肩膀上,看著下面的人清掃地面,布置出觀禮台,接著又抬頭看向遠方,黑霧越來越濃,氣息越來越壓抑,魔兵快來了。
到頭來,還得她出馬。
她飛向深山,找到關押靈致的石室,從最頂上的圓形通風口擠進去,落在靈致的床頭。
人已經睡著了,只是眉頭緊蹙,一臉愁容,睡得並不安寧。
青羽想到有人監視,便跳到她腦袋上,用嘴抵著她的眉心。
入睡時的靈致,魂魄飄在黑暗的虛空之中,一身青光的小雀鳥飛來后,她便醒了。
靈致盯著眼前十年不見的青羽,想著自己命簿里的記載,一時間不知如何開口。
「靈致,我回來看你了。」青羽飛在空中與她視線齊平的位置說。
靈致臉上並無喜色,「你來了。」
沒有重逢的喜悅,青羽有些難過,「靈致,對不起,我這次來是想告訴你一些事。」
靈致苦笑道:「我已經知道了,四天前我夢到了兩位司命神,夢到了奕風上神,還有你。」她將夢裡的細節告訴它,「青羽,你告訴我,那些是不是真的?」
青羽點頭,「是,正因為你的命簿被天火焚毀,明鏡和玄鏡不知道怎麼辦,所以讓我來找你。」
「為什麼呢?青羽你告訴我,我為什麼要經歷這些?只是為了還欠的情債嗎?」靈致問它。
青羽看她滿臉悲戚,心有不忍。
靈致卻已下定決心,道:「你不是來告訴我所有一切的嗎?你說吧,我受得住。」經歷這些事情,無論再發生什麼她也不奇怪了。
「靈祈的每一個轉世會分為兩個階段,第一個是靈智被蒙蔽的『胎中之迷』,與凡人無異,命運由天定,卻也受司命神掌控,第二個是神魂蘇醒,擺脫人性,除了受聖靈石詛咒影響之外,與天神無異。」
「今生是你解除詛咒後轉生的第一世,狀況與過去有差別。加之玄鏡與奕風的約定,玄鏡玩過頭了,他為了他所想的感天動地的愛情,不止蒙蔽了你的靈智,還封印你的天賦異能,讓你成為依附他人而活的菟絲花,並忘記讓你擺脫胎中之迷。等他意識到想挽救的時候,突然出了意外。」
靈致想起那場莫名其妙的大風,還有憑空升起的天火,「是意外還是人為?」
青羽搖頭,「我也不知道。因為你的命簿飄散人間又被九天焱火焚毀,所以你的生死誰也難料,即便是玄鏡也無法預知。而我來是為了告訴你,你的未來由你自己選擇,生死由你。」
靈致並不知道怎麼選,「玄鏡讓你來指引我,按照他的意思去做嗎?」
青羽道:「是。聖靈石是神族至寶,純凈不被玷污,最忌諱男女之事。所以你成婚後,它便自我封印隔絕,順便封印了你的靈智、過去那些記憶還有你的神力。而你的命簿已毀,任何人都無法助你重新開啟。
玄鏡的意思,這回的天劫有人扛過去,不用你插手,你便保持原狀,等待秦業來接你就好。經歷這次波折后,你會一生順遂,夫妻美滿,兒孫滿堂,成為人間尊貴的皇后。
等你壽終正寢后,我再帶著聖靈石去十八層地獄下的九幽,讓它在九幽冥火里焚燒百日,再帶回琅嬛用天泉水清洗凈污穢。那時眾神各歸其位,算是結束。」
夫妻美滿,兒孫滿堂,靈致諷刺一笑,「若我選第二條路呢?」
青羽猶豫了一會兒才告訴她,「第二條是死路,你獻祭自己,打開神像。之後會發生什麼,我不知道。」
一條路光明坦途,一條路黑暗未知,靈致又猶豫了。她捨不得孩子,捨不得丈夫,捨不得親人,捨不得這花花世界,她不想死。
「我告訴你的便是這些,我也會一直待在你身邊,一直等到秦業和王翊來接你。」青羽說,「雖然我的神力大多用來保護靈祈上一世的屍身和神像,不過還是留了一點用作自保,保護你不成問題。」
說著,它抖了抖圓滾滾的身子,變作一隻漂亮的青色小鳳凰。
「你的原身,一定很威風很漂亮。」靈致難得露出喜色,摸了摸它毛茸茸的腦袋。
青羽挺起胸膛,驕傲地說:「那當然,我可是鳳凰一族,是神鳥。」
靈致讓它站在自己手心裡,想起命簿上看到的,「青羽,血陣是什麼?」
「血陣就是一個陣法,可破詛咒,可用來施邪術,還可獻祭以命換命,總之是個不大好的陣。當初靈致就是用血陣獻祭自己一身血肉,補全了聖靈石的裂痕,破了邪神下的詛咒。」青羽想了想,「靈致,我是不會告訴你血陣的畫法。」
靈致沒聽到青羽最後一句,吶吶道:「你說的『靈致』是姜靈祈的上一個轉世吧?青羽,你為什麼要給我們起同樣的名字?」
青羽撓撓頭,「因為我不知道給你起個什麼名字,就沿用了上一個名字。」
原來是這樣,是她想多了。夜還很長,虛空中的魂魄毫無休息之意,只躺著望向虛無的黑夜,「青羽,你和我說說上輩子,上上輩子還有你的事吧。」
青羽見她神光黯淡,神色鬱郁,便撿了一些有趣的說給她聽。
靈致聽著沒勁,困意襲來,慢慢睡著了。
「想知道血陣的畫法?我教你……」腦子裡傳來另一個聲音,非男非女,有些冷硬。
第二天湛容送早點來時,靈致沒醒,送午膳來,仍躺在床上一動不動。她這才覺察到不對勁,剛忙將焱一叫過來。
還活著,只是不知昨夜魂魄飄到何處,累得昏睡不起。他直接在靈致痛穴上扎了一針,人很快清醒過來。
「公主,該用午膳了。」焱一道。
靈致起身,四處張望片刻,青羽不在,果然是夢。自嘲一笑後起身說:「請國師先出去,我要換衣梳妝。」
焱一不多言,將人叫醒后離開。
靈致換下一身睡衣,清理好已經其臀的長發,用半截灰布條在中間綁好。她剛用完午膳,焱一又來了。
靈致在屋內踱步消食的時候,他又開始不厭其煩、換著花樣的說著昨天那些話,訴說他們的無奈,不得已和種種難處,說著家國大義,說著天下福祉,勸她坦然就義,不要貪生怕死,也不要因小情舍大愛,讓她放寬心胸,不要怨恨,要一直善良。
靈致聽著他喋喋不休的話,冷漠一笑。
第二天也是如此,靈致等他說完,才回應道:「我答應你,只是在我死之前,我要見秦王一面。」
焱一轉喜為靜,一言不發的用手指輕叩桌案。
靈致笑了一會兒,「我知道先生在想什麼,你害怕王翊攪局,壞了你們的大事。不過先生放心,經你兩日苦口婆心的勸說,我已經想通了,身為女神後裔,理當效仿先祖,承擔拯救天下蒼生的重任。我願意獻出這條命,助你們得到神像里的寶藏,甚至琅嬛里的一切。為天下,為六界而死,死得其所。我之所以想見秦王,不過是想著七年的夫妻情分,想好好和他道別。我不會退縮。」
只是口說無憑,焱一無法承擔失敗的風險,現在周室徹底覆滅,敗了便沒有退路。靈致這番剖白,他沒給任何回應。
「你們不會以為,只用我的血就可以了吧?的確可以打開石像,但破不開青鸞神鳥還有幾位上神的封印,仍然得不到裡面的神器。」靈致說。
焱一將信將疑,「公主如何知道?」
靈致指了指自己的腦袋,「許是大限降至,許多東西不自覺的就出現在腦子裡了。」
「是嗎?除了你的血之外,還要什麼?」焱一問道。
「血陣,姜靈祈便是用這個陣法獻祭。國師得到的殘卷里,應該有記載吧?要求必須效仿她當年所為,才能打開神像,破除封印。昨夜,我正好看到了陣法,並記了下來。」靈致說。
焱一衡量再三,「公主稍等,我得和白大人他們商議之再做決斷。」
「我等先生的消息。」下定決心,靈致鬆快地道,「後天就是獻祭的日子,各國死囚臨死之前,都能得一頓豐盛的斷頭飯,我是否能回行宮,與祖母母親還有我兒團聚一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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