臨終之前

臨終之前

焱一眉頭擰得更深,這個險,他們不敢冒。

「如果不答應的話,也許到時候我手一偏,把血陣畫成別的什麼邪陣的話,大家誰都逃不掉。」有籌碼在手,靈致說話多了不少底氣。

焱一不得不答應,只是答應之前,需做好防備。

石門又關上了,石牢里只剩靈致一人。像往常那樣,扶著冰冷的牆壁,繞著房間一圈又一圈的走著。走一圈不多不少正好兩百步。

走到寫了正字的牆壁下,數了數已經二十八個了,一百四十天。

直到第二天,焱一才回來,他帶了不少人馬,還有一口大箱子。「四位大人已經答應公主的提議,只是公主不要不識好歹,若你有逃逸之心,長老和女君還有你的兒子會死。」

靈致不在乎的笑了笑,「有什麼可逃的?」

商量妥當后,焱一命人捆住靈致的手腳,用黑布蒙住她的眼睛,點了她的定身穴后將她裝入木箱抬下山。

在黑暗裡渡過三個時辰后,焱一告訴她:「已經到行宮了。」

婢女取下她的蒙眼布和捆住手腳的繩索,站在三月的天里,靈致只覺刺眼。她已將近五個月沒見過日光、看過這個五顏六色的明亮世界了。今日站在林蔭下,恍若隔世。

她朝四周看了看,已經布置好天羅地網,每隔十步便站著執槍佩刀的私兵。她突然覺得可笑,如此費盡心機,當真能成功嗎?

姜蘊和姜離羅得到消息,已抱著秦寕在宗廟前等她。

人還是那個人,只是瘦得厲害,一點也不像剛生產不久的產婦,體不勝衣,似會隨時飄然而去。她渾身很白,是久不見陽光的慘白,臉上,身上沒有半點血色。唯有一身白衣和隨風微揚的黑髮格外分明。

「靈致,你終於回來了。」母女二人也知道,她的死期不遠了,一時淚如雨下,痛哭不止。

「祖母,母親,別哭。」越到這個時候,靈致心裡越加平靜,「孩子給我看看。」

四日不見,襁褓里的小嬰兒沒有任何變化,仍然小小的,醜醜的,很安靜,偶爾會動一下。

「孩子還算健康,精心養護會好好長大。」這幾日姜蘊一直照看著柔弱的曾孫,在吃穿上,四大家族倒沒少她們什麼。

「寜兒以後拜託祖母和母親了。」靈致抱著小小的孩子說。

姜離羅欲言又止,想勸她逃,可整個行宮都是四大家族和姬昭的人,勸她認命,又覺不忍。

「祖母,母親,我已經下定決心,任何人任何事都不能動搖我,所以我們不提那些讓人不開心的事了,今天是我們團聚的日子,說一些開心的事吧。」

姜離羅忍淚點點頭。

祖孫四輩人進了宗廟,靈致將孩子交給姜蘊抱著,最後一次給列位先輩上香。離開后,都去了花半里。姜臻養的花都開了,月季、杜鵑、薔薇,還有滿院的桃花。

中午姜蘊和姜離羅親自下廚給靈致做好吃的,靈致點了湯餅、炙羊肉、雞腿和苦菜,中午好好的吃了一頓。

五個月來,她睡得太多,午後並無困意,哄睡秦寧后,自己去山間涼亭散心。

靠著木椅坐著,折了一支凌霄花,眺望不遠處的璧城。

呆看了許久,覺察到背後有人在看她,靈致回過頭來,看到一個和她長得一模一樣的女人。她並不驚訝,簡單掃了一眼后自顧自的看山下風景。

竹音懷孕五個月,身子有些臃腫,在婢女的攙扶下走進涼亭來。她一身錦衣華服,金釵銀簪,趁得靈致愈加素淡。

「你當真是閒情逸緻,現在還有心情看風景。」

「不然呢?大吵大鬧哭哭啼啼才好?」靈致反問她,「能這麼坐著看風景,以後不會再有了。」

「也對。」竹音笑了笑。

靈致沒有說話,隨手摺了一片樹葉放嘴裡吹奏,是她喜歡的蒹葭。

竹音被蒼涼的聲音擾得心煩,暴躁地道:「別吹了!」

靈致便扔了樹葉,繼續把玩凌霄花。

「我討厭這張臉,更討厭你!」竹音嚯的起身靠近靈致說。

靈致不為所動:「既然討厭,恢復原來的樣子就好。」

「是你毀了我,如果不是你,我不會背井離鄉,成為天子發泄的工具,不會變成現在人不人鬼不鬼的樣子,也不會到今天被天下人唾罵。」

「你不知道,我的臉挨了多少刀,我忍受了多少痛苦,才變成你的模樣。這一切,都不是我想要的。我寧願相貌平平,在鄉下過種田養蠶的苦日子,也不願意在金窟里受這種罪。這一切,都是因為你!」竹音發瘋一樣嚎叫道。

在靈致看來,竹音的脾氣來得莫名其妙,她就坐在那裡,看竹音怒吼著訴苦。

竹音見靈致不理會她,仍舊是那副高高在上的模樣,心裡更氣了,又見她坐在山脊邊,便生出一股惡念來。

只是竹音還未出手,隨侍左右的婢女便攔在她面前:「音娘子,記住你的身份。高靈致對王上還有用,不可壞了王上的大計。」

姬昭的大計竹音並不知道,只是畏懼那位天子,訕訕的收回手,不忿的走開。

身邊雖還有人,但都無聲無息的,還算清凈。靈致吹了一會兒山風,便回花半里去看孩子。

秦寜還在睡,瘦瘦小小的模樣很招人疼。她蹲下身,趴在床邊,握著他皺巴巴的小手,這個孩子跟著她吃了太多苦,但願他以後平安順遂,無病無災。

小傢伙伸了個懶腰,一雙烏黑的眼睛滴溜溜地看著靈致。

剛出生不久的小孩看不見東西,靈致便把他抱在懷裡,輕拍著道:「寜兒,阿娘不能看著你和珩兒長大了,你以後要聽曾祖母和祖母的話。你要記得你身上流著姜家的血,你有一位威風的老祖宗,有好多厲害的先人,還有一個沒什麼用的母親。」

「你要記得,你母親不是被天下人唾罵的□□,她雖無建樹,卻也是個清白有良知的普通人。你的母親是為天下大義而死,未墮先祖威名。寜兒,阿娘不希望你以後在仇恨里長大,阿娘希望你做一個正直善良的人。

小傢伙似聽懂一樣回應了一聲,接著就哭鬧起來。

靈致熟練的給他換了尿布,又去給他溫羊奶。小傢伙人小,但胃口大,砸吧砸吧的喝了大半碗。

她抱了一會兒就覺手酸,跟在她身邊的姜蘊把孩子抱過去,「祖母,能否為我備些筆墨?」

姜蘊心知她這是交代後事,止不住抹淚,「你跟我來。」

到書房后,靈致在書案前跪坐下來,開始執筆寫信,想著五歲的長子和襁褓里的小兒子,她有太多話說,眼下的書簡根本不夠用。

這時候的靈致心生動搖,她有太多東西放不下,突然之間捨不得了。嘆惋一番,繼續執筆寫信。

書簡用完,靈致才發現,忘了秦業的信。

算了,不寫了吧,他是君王,有重任在身,不會耽於情愛,以後,他會有別的嬪妃紅袖添香,何故留下書信給後來人添堵?

陽光下的時間總是過得很快,下午的時間很快溜走,很快便天黑了。姜離羅有千言萬語,可到頭來一句話也說不出口,只備了一桌子菜,算給靈致踐行。

靈致這頓飯吃得尚可,用完飯後又抱著秦寜,陪著姜蘊在行宮裡消食遛彎,等到亥時回花半里沐浴梳洗后便睡下了。

修理完山東諸國,秦業親自領兵,與王翊一起日夜兼程的趕往璧城。

王翊多次進出姜國,早把路摸熟了,除了金山關的大道外,還找到不少進出姜國的小路。此番出兵,除了接回靈致之外,便是把姜國納入秦國版圖。

沿途守衛空虛,姜國軍隊渙散連四家部曲也比不過,而秦軍兇悍,更不敢與之對抗,便舉白旗投降,歸順秦業。

一路過來,秦軍勢如破竹。

聽聞秦業御駕親征,有王翊同行,還在酣睡中的四大家族得到消息登時夢醒,匆忙之間換了衣裳,調集兵馬就往北山趕。

城中魔族也被驚動,趕忙把消息傳回魔界。魔尊聞言,點將同行,秦施便在其中。

他們來得快,一到北川的地界,便布下天羅地網,用魔氣將方圓百里的山川罩在其中,任何人靠近便會飛灰湮滅。

靈致還在睡夢之中,便被宮女叫醒。時間緊迫,四大家族計劃之中,開棺取寶應當慎重,靈致身為獻祭者,應當梳高髻,飾金釵,著華服,可眼下一切能省則省。

靈致理順了長發,換好一身舊衣就被催促著上山去。

她被關五個月,七日前才生產,正是身虛體弱之時,沒走幾步便上氣不接下氣。好在跟在她身邊的都是身強體健的高手,便用步輦抬她上山。

辰時的深山,靈致以為只有樹影和鳥啼,卻不想偌大的半山廣場上,竟然人山人海。

原來四大家族合力將半山廣場拓寬,又修築了一排排環形的石座,石座次第升高,共有十層,像一把展開的摺扇。神像則被圍在中間,那片空地,也是她最後的戲台。

現場人聲嘈雜,操各國口音的人都有,靈致路過人群時聽了一嘴,原來都是四大家族從各國請來觀禮的貴客。

姜靈祈是上古神王之女,而她經歷又是那樣傳奇,雖說千生百世為人,但也與眾不同,更不消說石像裡面的各種寶物。於是四大家族暗地裡給諸國貴族發請帖,請他們到璧城來瞻仰先祖儀容,鑒神器神威。

何況活人生祭,這種場面千年難得一見。

這番稀奇,誰人能拒絕,即便要交五金,也大手一揮給了,便拖家帶口的前來看熱鬧。

四大家族因此賺得不少,靈致也不免感嘆,都是會做生意的,她就想不到這樣的生財之道來。

四大家族有此荒唐的安排,卻也做好萬全之策,派兵將人牢牢看住,現場更有不少便衣部曲來回巡邏,更莫說藏在暗地裡的□□手,誰若有異動,便會立刻被當場射殺。

此時晨光熹微,人聲漸漸低了下去,在眾人的目光中,靈致猶如從山裡捉來的猴兒,被催到戲台中央,準備唱大戲。

靈致站在神像下一丈遠的地方,抬頭仰望神像。神像依舊威風凜凜,風雨和歲月未能磨平她的稜角。

眾人見她站著遲遲不動,便心急著去催四大家族,白鉞生怕出意外,連忙讓焱一去催她快些布陣。

焱一嘆氣道:「怕是在等秦王,她說過,在死之前想見秦王一面。」

白鉞自是不會應允,秦業來了,靈致便不會死了,他們的計劃便會落空,「荒唐!把那個孽種還有姜家的兩個女人帶上來,我就不信她敢不聽話敢不死!」

下人領命而去。

不過從行宮到半山廣場有兩刻鐘腳程,一來一回便是半個時辰,多一刻便多一分變數。白鉞姬程等人心中害怕,便合計著幫助靈致手腳,由他們來放血。

但靈致此時,已拿去托盤裡的匕首。眾人見她在左手手腕上劃了一條口子,血從傷口裡滴落出來,落在地上后,竟如成精一般活絡過來,如小蛇一般在地上靈活遊走,最後結成一個繁複古老的陣法。

陣中紅光漸起,升上空中變成一個與琅嬛結界相似的透明罩子,只是罩子上飄蕩著血煙,看起來甚是詭異。而意圖靠近她的便衣部曲,剛觸碰到罩子上的血,便當場暴斃,被炸得血肉橫飛,慘不忍睹。

在場眾人被這架勢驚得不輕,害怕之餘又覺新奇,紛紛引頸張望,試圖從中看出端倪來。

是血陣無疑!

焱一和太蒼心急火燎的起身,趕忙靠得更近些,意圖將此陣法記下來。只是此陣太大,只能從高處窺見全貌。可站遠了又看不到其中細節,便圍著血戰繞圈。

有前車之鑒在,不敢靠得太近,只有干著急。

靈致站在陣眼上,再無其他動作。

白鉞心知,她在等秦業,若見不到人,她不會再走下一步。

一道傷口死不了人,她現在有了血陣守護,在場任何人不能拿她如何。白鉞看得干著急,催道:「人帶來了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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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112章的內容在96章和97章,從97章的後半部分開始都是新內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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