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而復生

這才過去一刻鐘，部曲不得不回道：「還需等上片刻。」

「動作快些，不可耽擱了。」白鉞急道，突然覺得女人麻煩，生孩子后還要排惡露，惡露不盡，血便不幹凈，憑白給高靈致多了七天活頭，現在又給她時間拖延到秦業過來。若是個男人，早就放血成事了。

這女神當真是厚此薄彼，聽說神像裡面是她最後一世的屍身，拿到陪葬神器，少不了要與她好生說道說道。

此時秦業和王翊已領兵奪下璧城，城中軍將已被悉數調去北山，國都里守衛空虛，秦軍不費吹灰之力便將其拿下。

留下一隊人馬駐守接管城池，秦業與王翊帶著六萬兵馬往琅嬛方向趕。剛行至山腳，就見眼前黑氣瀰漫，不見天日。

王翊話不多說，拿出一塊黑色木頭來，讓手下各自剔一小塊木屑放身上。

「前面有二十萬魔兵，你們莫要妄動，聽我命令行事。」王翊說。

秦業緊握住韁繩道：「阿翊，你可有辦法除掉這些魔兵？」

王翊也為難，他縱有萬夫不當之勇，卻也敵不過二十萬魔兵。

為難之際，就見一黑衣人從黑霧裡走出來，定睛一看，卻是一身男裝打扮，手執□□的秦施。

「跟我來。」

秦業從未見過秦施這副冷傲陌生的模樣，微微一怔後下馬毫不懷疑的跟上。王翊又吩咐軍中幾位副將一番后，帶著一隊精心訓練的人馬闖入罩住整個北川的黑霧裡。

一路上山，只見山道兩側躺滿魔兵屍體，黑色的血如溪流一般淌了一地。

「施兒，山上情形現在如何了？」秦業邊走邊問。

「靈致不大好，她現在已啟血陣，在陣里等著王兄，說無論如何，要見王兄最後一面。白鉞擔心出岔子，已派人去行宮緝拿她的祖母、母親，還有剛出世不久的孩子。」秦施說。

「孩子？」秦業怔忪地道，靈致何時有了孩子？

魔族聯合姜國四大家族設計陷害靈致一事秦施並不知曉，後來是她聽牆角聽來的，但也斷斷續續不知全情，「一時半會兒說不清，等救回靈致再說。」

一小隊人一路砍殺沖向山頂，這時白鉞已把姜蘊、姜離羅和秦寜帶來，威脅道：「你若不死，死的便是她們！」

靈致未看三位至親，只仰望著神像說道：「你若傷她們分毫，我便不會獻祭，反正除了我無人能靠近血陣，十天半月我耗得起。」

她神色冷漠，有一種死到臨頭誰能奈我何的無賴之氣。現在主動權在靈致手裡，白鉞倒真的不敢耗，把一家老弱婦孺交給部曲看管，轉身去和其他三家商議。

現在有二十萬魔兵助陣，且有十大魔將助陣，倒不怕那王翊。思量一番，決定讓秦業一個人來，下定決心後派人下山去請人。

半個時辰后，秦業領著王翊和秦施並一隊人馬殺上半山廣場，看到血陣里的靈致，王翊先喊道：「靈致，你別做傻事，我和王上來接你了，你快出來吧。」

靈致聽到聲音，回頭看向秦業，數月不見，他風采依舊，卻瘦了不少，臉上有青色的胡茬，一身白衣長身玉立，恍惚讓她看到夢裡的天神。不過他是凡塵里的王，身上熏染著煙火氣和人情味，僅殘留著幾分天神的孤寂凄清。

「王上，我等你好久了。」

秦業一步一步靠近她，「對不起，我來晚了。靈致，我來接你回家，跟我走好不好？」

靈致搖頭，「我們已經回不到過去了……」

秦業強橫的打斷她，「一定可以，我信你，我會除掉那些害你傷你的人，我會向天下人澄清，一切都是四大家族和姬昭的陰謀，你是無辜的。」

「身懷寶藏，總會引來惡狼。只要琅嬛在，神像在，我的一生便不會安寧。我的血是打開石像的鑰匙，只要我死，姜氏一族的悲劇就不會延續，我的長輩、我的孩子才會安寧。現今天下妖魔橫行，兵戈不止，用我的命，換女神的陪葬神器，可祛妖除魔，保天下平安。」

王翊高聲勸阻道：「不，神像里除了靈祈轉世之身的屍體，沒有任何東西。當年姜姒除惡龍時已取走裡面的陪葬之物，滄溟劍和玄霄劍在行宮宗祠，百寶袋被放回女神閨寢，破魔弓在我手中，而聖靈石，在靈致你身體里。為避免天下人爭奪，才抹去真相。靈致，你快出來吧。」

焱一不自覺的站直身體，如果是真，王翊又如何知道？

「你在撒謊！」白鉞已先出聲訓斥道，「史書記載，你說的那些寶物的的確確在神像之內。你那些話不過是為了哄靈致離開血陣！來人，將王翊拿下！」

王翊並不害怕，高舉手中長弓道：「這便是破魔弓！我若有半句虛言，叫我不得好死！」

眾人向他看去，只見他手裡的弓與尋常的弓無異，不過通體黑色，多了一些符文而已，並無特別之處。

靈致看了看他們，苦笑地道：「即便王將軍說的是真話，在場眾人也不會信。我心意已決，你們莫要勸了。」

她離開陣眼，走到血陣邊緣，在秦業面前跪了下來，道：「身為女神後人，我一生建樹不多，隨波逐流，為人左右。這次，我想任性一回，替自己做一次主。

他們說，是我前生欠了你太多情債，所以今生必須償還，才與王上結為夫妻。這些年來，我不後悔，多謝您的照拂。」

說完，朝他磕了三個響頭，又接著道：「今生緣盡，若來生有緣，再還您的恩情。願君後半生平安順遂，早日達成所願。」

「靈致，若你真欠我情債，便今生還我。來生虛無，我不信。」秦業眼見著她起身，站回最初所見的地方。

「靈致，你再看看我，你想想珩兒，再想一想苦命的寜兒，你當真忍心拋下他們不管嗎？」秦業睜著眼，淚珠一滴一滴往下掉，聲音滄桑著喊道。

只是靈致不再看他，重新拿起匕首。

這把匕首正是她和秦施在新鄭買回的那把，削鐵如泥，堅不可摧。秦業曾經說，可做防身用，小心別傷了自己。後來，這把匕首被白家繳了去，現在又回到她手上。

靈致割斷雙手手腕經脈，血如流水一樣往下流淌。生命流逝的聲音，將一切聲音隔絕在外。她看著陣中紅色越發濃郁，其中符文變幻萬千，威力無窮。接著那些血順著石像逆行而上，從腳爬到頭頂，滲入神像之中。

堅不可摧的石像開始有了裂紋，響起細碎的噼啪聲。很快神像上的骨灰開始一層一層剝落，撲簌簌的往下掉。

約過了一刻鐘，神像終於碎到腰腹處，眼見著就要見到女神的棺槨，在場所有人都站了起來，恨不得湊近一些好看個清楚。

神器唾手可得，白鉞、姬程和焱一等人，早帶著自己手下的好手守候在血陣之外，準備搶奪陪葬物。

終於見到女神的頭髮，曼珠沙華花冠，接著是她乾癟可怖的臉。再往下是身體，再接著是雙腿。

姜靈祈的屍身出現后，神像停止剝落。

這一刻，萬籟俱靜。

眾人只見那挺立在神像腰腹上的女屍高約六尺，一頭濃密的齊腰長發，挺拔瘦削，身材幹癟，只剩一層皮，如被精怪吸走血肉一般。

她身著煙紗般的白衣，衣袂在微風中翩躚飛揚，身上瓔珞環佩，脖子上帶著精美的項鏈，頭戴銀制花冠，兩側懸著的流蘇隨風搖曳。

她雙手交握在腹部，握著一束開得繁盛的曼珠沙華，那一抹艷烈的紅色，帶著從兩千年前綿延至今的凄清孤絕。

她周身罩著一層朦朧的光暈，仿若九重天闕中可望不可即的神明。

若她活著，或可滿足天下人對九天神女的所有幻想。

「怎麼可能！」

一聲絕望的哀嚎，打破現場的肅穆，眾人順著聲音望去，卻見年輕的天子猶如瘋狗一樣怒吼著。

眾人這才驚覺，當真如王翊所說，除了女神轉世的屍身，再無其他。滄溟劍不在，玄霄劍不在，破魔弓這些寶物也沒有。

「不可能，書里明明記載著姜靈祈生前所有的寶物都陪葬了。為什麼都沒有了？」他們千辛萬苦找到神像，又千方百計的找打開神像的辦法。好不容易得到一線機會，不惜迫害親生女兒，甚至犧牲那麼多人，又秘密籌劃五個月，結果還是一場空。

為什麼王翊知道得比他們多？

白璽瞪大眼睛，獃獃愣愣的看著眼前的一切。

上天為何要如此戲弄他？

在四大家族和姬昭的怒吼聲、絕望聲中，久不露面的魔族終於出場。縱然秦施傷了不少魔兵，魔尊手下仍有十五萬兵馬可用。

此刻，他們在這場鬧劇落幕之時轟轟烈烈的登場。

黑氣將半山廣場所有人包圍，空中迴響著魔滲人的笑聲。王翊見此，只得將心灰意冷的秦業交給秦施照看，自己結陣對抗來勢洶洶的魔兵。

靈致看著上方挺立的屍身，腦子格外清明，一個聲音對她說：「跟我念。」

「請九天焱火焚盡我滿身污穢，請諸天雷霆祛除我混沌蒙昧，我高靈致，願以滿身血肉為祭，向您獻上我的靈魂，蘇醒過來吧，上古神王之女，天地六界的守護神明姜靈祈！」

靈致雙手合十，對著神像虔誠地重複道：「請九天焱火焚盡我滿身污穢，請九天雷霆祛除我混沌蒙昧，我高靈致，願以滿身血肉為祭，向您獻上我的靈魂，蘇醒過來吧，上古神王之女，天地六界的守護神明姜靈祈！」

她剛說完，天上響起驚雷，數道雷霆在她身邊劈下。靈致不為所動，承受著雷劫之苦，八十一道天雷之後，一道火焰從地下冒出，將靈致包圍在其中。

血陣上的血煙已經消失，只剩下透明的罩子。在它之外，是哭喊聲，求救聲還有驚叫聲。秦業見她渾身起火，試圖衝破血陣進去救她，拍打著結界嘶聲力竭的喊著。

秦施也被眼前突然竄起的無名火燒得連連後退，只覺稍稍靠近便會被燒為灰燼。她不得已強拉著秦業後退，給他施了定身法術不讓他做傻事，自己則拿劍去劈坎結界。

這時一隻青色小鳥不知從何處飛來，在眾目睽睽之前鑽入烈火之中。很快在場眾人便見靈致在火焰中化為灰燼，一隻滿身青色火焰的大鳥從中飛出，嘴裡叼著一個發著紅光的石頭朝神像上的女屍飛去。

青色火鳥從女屍的腰腹穿過，飛上天際。不少人驚嘆著神鳥，接著就有人驚呼道：「快看那具屍體！」

這一聲驚呼將眾人目光拉回到女屍身上，女屍竟然白骨生肉，她皮下開始異動，肌膚肉眼可見的充盈起來。剎那之間，死氣沉沉的女屍變成了活生生的人。

她站在那裡，慢慢睜開了眼睛，居高臨下的俯視著在場所有人。

所有人獃獃的看著她，見她丟掉手中的曼珠沙華，手勢翻轉如蓮花，大喝一聲「散」。接著就見昏暗的天空變得清明，久未升起的太陽此刻已到半空。而外面，是烏壓壓的黑衣魔兵，被她的神力所傷，往後倒了一片。

神跡！前所未有的神跡！這就是神王之女的神威嗎？

眾人默不出聲，趕忙跪地求饒。

那蘇醒過來的女神眼睛掃過在場所有人，隔空奪了王翊的破魔弓，瞄準其中一人，對準他的心臟，射出撕裂蒼穹的一箭。

秦業應聲倒地，捂著沒入胸口的箭支，一言不發的看著那個死而復生、頂著一張和靈致一模一樣的臉的女人。

只見她一手提著破魔弓，一下一下的往地上輕戳，一手捂著左眼輕輕揉了揉，十指和中指伸出橫著比了個剪刀的手勢，中間露出一隻冷漠清明的眼睛，漫不經心地道：「不好意思啊，本女神大夢剛醒，腦子還有些混亂，一時之間看錯了人。」

說著，她又伸手往腰間的口袋裡掏了掏，摸出一個藥瓶來丟給他：「救命葯，服下保你不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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