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以報德
秦施接住她拋來的瓷瓶,封住秦業胸間的幾處穴道,直接將箭支拔出,飛快倒了幾粒藥丸給他服下。
神像上的女子看著藥瓶沉思一會兒,又見秦業傷勢好轉,臉上疑慮才消失,「這葯很不錯嘛,放了這麼多年還有效。不過那兩個老頭子真是閑得太過,竟然亂點鴛鴦譜,讓我們結為夫妻,真是可笑。」
她說完便不再看秦業,去尋人群中那幾個躲到最邊緣、近乎將頭埋進土裡的人。
「聽說,你們師兄弟一直心繫天下蒼生,一心為諸國百姓謀福祉,要得神劍,除妖邪,當真是孺子可教。今日,本女神便成全你們的大義,讓你們死得其所,名垂青史,萬古流芳。」她又從腰間的口袋裡拿出兩把劍來。
「湛盧劍和龍泉劍,贈與你們二位。」她把劍用神力送到太蒼和焱一手上,又將兩人驅逐出自己鋪展開的結界。
兩人還未反應過來,已站魔兵面前。手執神劍,面對來勢洶洶的魔兵,渾身嚇得發抖,那些學過的法術口訣竟一招也使不出手,腦子空空一片空白。
魔兵不給他們機會,直接將二人斬殺。驚叫聲中,頃刻間化為飛灰。
「還有你們,」復活的女神懲治完心懷不軌的師兄弟兩個,又將目光看向白鉞、白璽、姬程、姚晟和穆麒五人。「穆家的,我暫且看在清越和穆寒江的份上不處置你們。」
穆麒領著族中子弟嚇得瑟瑟發抖,不敢開口,只不停的跪拜叩首。
「請女神恕罪,我等犯下彌天大錯,請您責罰。」白璽先一步跪走上前來請罪。
「的確該罰。掘人墳墓,挑撥是非,殘害人命,與魔族勾結為禍天下,這些罪行我便不一一陳述了,到時自有冥主審判,以後該如何便如何。」女神的聲音冰冷無情,半點不留情面。
正要讓他們安樂死之時,白鉞上前來拜道:「好歹我也是您最後一世轉世的父親,即便是現在,您身上也流著我一半的血。若我死了,你便是弒父,同樣逃不過天道懲罰!何況,我們也是與您沾親帶故的子孫,都說先人會庇護子孫後代,您身為神明,不庇護我等,反做出這等枉顧人倫的事來,不配為神。」
他自覺言之有理,腰背挺得更直了,目光灼灼,理直氣壯的看著與他女兒長得一模一樣的女神。
女神輕哂一聲,「你在教我做事?」
旋即變了臉色呵斥道:「最後一世,我投生到你家中,不過是司命開的玩笑。我沒計較你卑賤的血脈蒙蔽我的靈識,拖我後腿,你倒信誓旦旦數落起我的不是了。誰給你的膽子?我不配為神,難道你配?既然自認為是我的子孫,那我身為老祖宗,便有替天行道,懲治不肖子孫之責。」
「既然要和我論一論做神的資格,那便如我當年一般,抵退魔兵再說。」她如先前懲治太蒼和焱一那樣,給四人分別送了一把劍,將他們移出結界之外。
剛踏出結界,便被外面的魔兵撕得粉碎。
姬昭見同盟七人先後六個慘死,下得渾身戰慄,害怕下一個就輪到他。
「對有些人來說,活著倒不如死了,本女神留你一條命,讓活人來處置。」女神輕飄飄的說了這句話后,不再殺戮報復,只聽她大喝一聲:「劍來!」
就見那隻消失的青色鳳凰抓著一把銹跡斑斑的鐵劍飛來,同時化作一清秀少女帶走她手裡的破魔弓。又女神見咬破指尖,滴了一滴血到劍身上,那把鐵劍褪去殘破的銹斑,變成一把通體修長閃著微光的神劍,劍身上符文閃現,血煙亂飛。
剎那間,一把劍變成兩把,一紅一藍,她雙手執劍,化作一陣青煙失在結界里。
頭頂上劃過一道白光,和黑霧裡的影子交纏在一起,就見一道圓弧形的白色光波朝四方迅速蕩漾而去,數不清的魔兵被光波攔腰截斷哀嚎著倒下。
王翊看著劈打到結界上的閃電,對秦施說道:「施兒,你留下照看王上,我去助她。」
秦施不知形勢如何,只曉得頭頂風雲變幻激戰正酣,「你要小心,我會護好王兄。」
王翊穿行過層層黑雲,頭頂正和黑衣魔尊打得難分難解地女神對他道:「那些魔兵交給你,這邊我來!」
結界里的人已忘記害怕,慢慢站起身來,無不驚訝的仰望著頭頂黑壓壓的時不時劈下數道雷霆的天空。
這就是神的威力嗎?竟厲害至此!
此刻的他們,就如扣在透明大碗里的螻蟻,一不小心便會被對陣的刀光餘波掃到化作齏粉。
天越來越明朗,黑氣慢慢消失殆盡,只聽天空中轟的一聲巨響,那黑衣魔尊的身體在空中爆炸,一團黑氣從中鑽出,向四下逃逸。
那白衣女神不給他機會,施法將黑氣包圍住,念著咒語將其凈化清除。
二十萬魔兵和魔界之王,就這麼輕而易舉的被除掉了。
這就是天神的力量嗎?
一眾凡人又驚又懼,一個接一個的跪下來頂禮膜拜。
只是那女神未回半山廣場,落在廣場九十九階之上的琅嬛前,仍雙手執劍,不屑地冷哼道:「一個能打的都沒有。」
「碰」的一聲,結界破碎,反應敏捷的人先一步奔跑而出直奔琅嬛而去,後邊的人跟著反應過來,也跟上前去看熱鬧。
白衣女神手裡的兩把神劍已合二為一,她提著劍身黑氣未消的劍,走在紅色的花海里,一隻手拂過鮮紅的花朵,隨手摘下其中之一,低頭輕嗅,緩步朝神廟走去。
到神廟門口,她將手中的劍放在門口左側女像的雙手裡,將花放到右邊的女石像手裡,推開門,轉過身來站在大門中間。她雙手起勢,不知在念什麼,只見半山廣場上有無數白色光點朝神廟飛去。
拖著長尾巴的光點拂過花海,帶來的風吹落紅色花瓣,紅花飄飄蕩蕩飛向結界之外,下了一場綿綿不絕的紅雨。
秦業走到靈致先前站的地方,雙手捧起留在那裡還有些許燙手的骨灰,小心翼翼的放進從身上撕下的布里。
離他不遠處的神像正在消失,到最後,他萬分寶貝的骨灰也化作白色光點離他而去。
秦業追著光束,想把她留下,只是他慢了一步,光點飛進琅嬛里,他再也不能往前,眼睜睜的看著它飛到那座高大的神廟裡消失不見。
他趴在堅不可摧結界上,看著那個女人拉開弓弦,將手中帶火的箭支射向遠方,接連射了五箭后才停止。後來,她關上神廟大門,身影消失。
所有人跟著箭支飛去的方向看去,卻見那帶火的箭鏃落在魔兵的屍首上,星火燎原,很快竄起一丈高青藍色火焰,將魔兵屍體焚燒殆盡。
回頭再看琅嬛,竟然開始變得透明,甚至有些扭曲,不多會兒也消失了,一個清澈的大湖顯現在眾人眼前,倒映著周圍的青山和野花。
姜氏一族會亡在百代傳人手中,女神會回來收回所有恩賜。
那則流傳百年的讖語,終於在今天變成現實。
眾人木訥的看著眼前的大湖,心頭湧現傳說中的那句話。
周圍萬籟俱靜,一聲啼哭打破平靜,眾人順著聲音看過去,見到姜氏一族僅剩的兩個女人,懷抱著小嬰兒手足無措的哄著。
秦業一步一步走過去,看著襁褓里哭得面目猙獰的小孩兒,想抱抱他,又瑟縮的收回手來。
這時王翊已領著秦軍衝上山來,將在場眾人團團包圍,「王上。」
他將一個和靈致長得一模一樣且大著肚子的女人推上前來,秦業愣了愣,很快明白眼前這個女人不是靈致。
「啟稟秦王,眼前這個名叫竹音的女人,正是這五個月來扮做靈致在璧城興風作浪的女人。姬昭本欲凌/辱靈致報復你,不知為何未能如願,便招來她頂替。自去年十月十五開始,靈致便被白鉞等人關在深山的石牢之中,你所知道的一切,皆出自她的手!」姜蘊已知道一切,義憤填膺地對秦業說道。
秦業回憶起五個月來的種種,一個字一個字地說:「將此人拿下嚴加看守,帶回咸陽聽審!」
竹音沒有多言,只哭得梨花帶雨的看著秦業,流著淚向他磕了三個響頭后,乖覺的跟著鐵面無情的秦軍離開。
人群中有人出聲問道:「秦王,我們只是被邀請來看熱鬧的,姜國和周國餘孽做的那些事與我們無關,我們現在可以走了吧?」
秦業臉色難看,秦軍已在王翊指示下,將行宮和琅嬛附近看管起來。何況秦國與合縱軍的戰火才熄,他們害怕秦業報復,把他們這些無辜的人殺了,或是帶回咸陽做人質。
經提醒后,秦業才知有這麼一群看熱鬧的人,「悉數押送回咸陽。」
吵吵嚷嚷的聲音中,烏壓壓的諸國貴族被秦軍捆著送下山。
「秦王,寜兒餓了,我想先送回行宮餵羊奶。」姜離羅抱著仍在啼哭的秦寜說。
「他叫寜兒?」秦業目光落在小嬰兒醜醜的臉上。
姜離羅點頭,「靈致起的,她說,希望他日後平安順遂,和穆安寧。」她見秦業想抱又不敢抱,索性將小孩子直接送到他懷裡。
秦業看了看哭得聲嘶力竭的小嬰兒,又看了看碧湖的碧波,抱著孩子下山。路上,他知道孩子的所有事,去年姜臻病重時診出喜脈,之後寫信回咸陽報喜,再後來被四大家族想方設法流掉,最後堅強的活了下來。
因不足月的關係,模樣還未長好,也因此身體虛弱,又瘦又小。
「為什麼我收到的信里沒提起這件事?」如果他知道靈致有孕,便可光明正大派兵來接。
姜離羅黯然道:「剛診出喜信那天,靈致的確寫了信。至於秦王為何沒收到,我們也不清楚,靈致的信凌霄閣有一些,王宮裡也有。」
回到行宮,姜蘊抱著秦寜去餵奶,姜離羅則將靈致的書信一併找出來交給秦業。
「還有這些。」姜離羅將人引到花半里,把姜蘊從山裡帶回來的信簡也一併交給秦業。
秦業囫圇看了大概,找到靈致書寫的第一卷,記錄的正是十月十五這日發生的事。他照著日期,一卷一卷地翻看下去,他無法想象,這五個月來,靈致遭受了怎樣的折磨。
「阿翊呢?」秦業翻動著書簡,問一直守在他身邊的護衛說。
「和王姬一起,不知去了哪裡。」章褚回道。
此刻已是酉時,秦業吩咐道:「傳令回璧城,秦軍不許擾城中民眾。先將四大家族中人悉數投入牢獄,守住各城門,不許進出。」
這時的王翊,已領著秦施進入琅嬛里。原主人回來,無需那麼多禁忌,只需她允許即可。
琅嬛已隱去凡塵里的蹤跡,回到初始的地方。王翊推開神廟大門,就見姜靈祈拄著劍,單膝跪在地上,望著眼前的兩尊神像一動也不動。
走到她跟前,才發現她吐了血,嘴邊還有血跡。
王翊給她把完脈,去外面的綠地上采了一些草藥回來,遞到她跟前。
「你喂兔子呢。」姜靈祈嫌棄地說,擦了臉上和嘴邊的血跡后,盤腿坐在地上,拿過他採的葯,放進嘴裡嚼,倒真像吃草的白兔。
「你太亂來了,稍有不慎便會丟掉性命。」王翊蹲下身來,給她擦臉上的臟痕。
「他們給我擺了那麼大一個戲台,我當然要弄出點兒陣仗了,不然有損我女神的威名。」姜靈祈正色說道,又指使王翊說,「給我拿那個石櫃里的葯。」
這齣戲唱得太賣力,傷了筋骨和心脈,她強撐著才沒跌范兒。
王翊照說她做的去取葯,姜靈祈拿了立刻服下,運氣調息后稍稍好轉。
「其實我來,還有一件事請你幫忙。」王翊盤腿坐在她身後,運功助她療傷。
姜靈祈扁扁嘴,道:「我就知道你這麼殷勤准沒好事,說吧,我儘力而為。」
「施兒體內的魔氣,我想請你幫她凈化乾淨,讓她歸為己用。」王翊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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