寬恕
「振翅高飛,揚名四海,隨她吧。」秦業說,而靈致只希望兒子和穆安寧,哪怕碌碌一生也無妨,可見她們是截然不同的兩個人。「寜兒的事,必須每日寫信告訴我。」
「微臣領命。」衛士抱拳回道。
自從王翊大婚之後,她就失去音信,近兩個月來,半點消息也無,未聽她提過自己,也未念過珩兒。秦業自己也分不清,他對那個姜靈祈到底是怎樣的情愫,想忽視她,卻又記掛著她,想知道她的一舉一動。
而他的心疾卻越發嚴重,每天都會痛一次。每次閉上眼睛,便會想起她一箭射中他胸口的場景。
打開書房的密室,牆壁上掛著兩幅靈致的畫像。
一張畫里,靈致一身白衣,頭戴花冠,手裡握著一束曼珠沙華,雙眼緊閉的睡在紅色花海里,一張畫著她一身乾淨利落的青衣勁裝,一隻手握著劍,一隻手攬著向她撒嬌的大青鳥的脖子。
她曾經對他說,這些都是她夢裡的場景。
而她死那天,姜靈祈復活那天,這兩幅畫變成了真實存在的畫面。
第二天,姜蘊又來信說,那位帶著秦寜去了琅嬛,說在引導他鍛煉身體,說自從她回來后,秦寜似變了個人,又乖又聽話。
「父王,行李收拾好了,我出宮去找師傅。」秦珩進殿來,少年清朗的聲音打破他的沉思。
秦業不著痕迹的卷好信簡,道:「早去早回。」
秦珩想到明年三月就能接弟弟回咸陽,高興地道:「父王,以後我來教寜兒吧,我會教他讀書識字,教他騎馬射箭,帶他去看秦國的萬里河山。」
「父王信你是個好哥哥。」少年意氣風發,眼睛明亮,秦業很是欣慰。只是他不知道,該不該告訴他姜靈祈的事。
少年鄭重的點頭,「父王,我走了。」
一身玄色勁裝的少年在二十名禁衛的護送下抵達上將軍府,結果被管家告知,上將軍和夫人都回了駟車庶長府。
「祖父祖母出事了嗎?」秦珩問道,昨日他去駟車庶長府府,人還好好的。
「老奴不知,兩刻鐘前,將軍和夫人才被庶長府的人請走。」管家也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
秦珩告別管家,領著人去駟車庶長府。
駟車庶長府內,氣氛有些莫名,秦珩進府時,只覺所有人做事輕手輕腳,不敢大聲說話大口喘氣,隨手問了個下人道:「祖父祖母怎麼了?」
「小人不知發生了何事,管家只讓我們日後不得聚眾喧嘩,務必要安靜。」僕人回道。
秦珩疑惑著去內院,又讓下人不必通稟,到兩位長輩居住院子的堂屋外,就聽秦施說道:「阿娘,這是喜事,何必介意傷懷?」
就聽陳霈聲音羞赧地道:「我都這個歲數了,傳出去憑白讓人笑話,以後他們怎麼看我?」
「怎麼看您?他們會說你和爹爹感情好夫妻恩愛,再說叔梁紇七十歲生孔子,爹爹五十五歲,您也才五十三歲,怎麼就不能要孩子了?家裡添丁是大好事,我也出嫁了,以後您們身邊不會冷清了。」秦施勸慰道。
陳霈不知是欣喜還是害怕,「我都到做人祖母的年紀了,以後帶個小娃娃像什麼話?何況我這身體能不能平安生產還是一回事。」
「施兒,我跟你們一塊兒去璧城,請姜長老過來。」這回說話的是秦泰,聽得出他很高興,毫無半點困窘。
王翊說道:「岳父留下陪阿娘,我和施兒去請。」
「阿娘,懷上了就留下它,你好生安胎。」仍舊是秦施的聲音。
陳霈很忐忑,害怕空歡喜一場:「我害怕保不住。」
「這次一定可以。那葯你和父親還在服用嗎?」秦施肯定的語氣寬慰了陳霈的心,陳霈聽後點頭,讓秦泰去把裝丹丸的木匣拿過來。
「她說是補氣血,固本培元,延年益壽的丹藥,那時我精力不濟,夜裡失眠,就服了一些,結果……」結果就懷孕了,陳霈不好再說下去。
王翊看到堂屋外的秦珩,讓他進屋來。
有小孩子在場,母女兩個沒再繼續談論先前的事,一個面色緋紅難掩羞怯,一個坦坦蕩蕩一心為長輩謀划。
秦珩曉得他們在談論私密之事,便故作沒聽到地說:「師傅,姑姑,我已經準備妥當了,何時出發?」
「今天走不了了,珩兒先回宮去。」秦施對他說。
秦珩抱拳行禮:「既然姑姑和師傅有事,我先告辭了。」
最小的小輩離開,秦施對陳霈道:「如果阿娘你上一胎保住了,那孩子應該比珩兒大兩歲。這次我一定把姜長老請過來。阿娘,為了你腹中孩兒,一定要保重身體。」
陳霈點點頭。
秦泰捧著木匣過來交給王翊,王翊打開看了,每個瓶子聞了聞,又倒出藥丸來嘗了嘗,說:「都是難得的好葯,阿爹阿娘服了對身體百利而無一害。不過這幾樣葯暫時不可用,對胎兒有損。這幾瓶可繼續服,我府上也有一些,等會兒回府給二老送來。」
秦施倒是知道,姜靈祈來參加婚禮,出手十分闊綽,讓見多識廣的老管家目瞪口呆,直說從沒見過這麼闊氣的人。
陳霈有孕一事未宣揚出去,不過宮裡的秦業倒是很快知曉,想到老兩口這些年不容易,便尋了個名頭送了些賞賜過去。
從駟車庶長府回來之後,秦珩一直心不在焉,倒不是因為聽到不該聽的話,他想起師傅和姑姑成婚那日,在祖父祖母身邊送禮的人。
那個人一身暗紅色勁裝,個子高瘦,扎著高馬尾,一身配飾不多,卻都不是凡品。她一舉一動雖然閑適,卻有一股說不出的得體優雅。若說她眉宇冷冽,姿態高傲,可她一顰一笑卻是說不出的生動。
她和他的母親共用一個魂魄,身上流著一樣的血,還擁有母親的記憶,可她卻全然忽視自己,也不理會父親。為何,她會自稱是師傅的師妹?
如果他問師傅或是父親,一定會被找理由搪塞過去。直接去問她嗎?可他不知道她在哪裡。
背過身去接連打了數個噴嚏的姜靈祈,揉了揉鼻子繼續引導姜高揚爬雙杠。小孩兒的身體慢慢活泛開,每天她會增加鍛煉量。
小孩兒聽話,又是閑不住愛玩鬧的年紀,經姜靈祈引導,每一項都做得極好。
這幾天她上午指導姜高揚強身健體,下午手把手教他讀書寫字,時間充裕會帶他下山逛璧城。小孩兒看什麼都新鮮,想要什麼都給買,說是他表現好的獎勵。
「我堂堂女神,曾助父神征伐妖族魔族,制定六界規則,曾大戰邪神龍龑,還三界安寧,又曾守護六界多年,如今,竟淪落到在家看孩子的地步。」走在璧城的大街上,姜靈祈背著手,嘖嘖嘆氣。
青羽嗤之以鼻,這幾日看她帶孩子帶得挺開心的。
「我還有大事要做,我要去找龍龑的精元,我寶貴的時間,不該浪費在這裡。」姜靈祈換了個姿勢,雙手叉腰,對著蒼天說道。
拿著三串糖葫蘆蹬蹬噔跑回來的姜高揚,踮起腳尖對她說:「阿娘,你吃這個,酸酸的,甜甜的。」
姜靈祈接過咬了一口,不斷地點頭:「不錯,我們高揚真乖。」
得到鼓勵的小孩兒,把另一串糖葫蘆遞給青羽:「青姨,你也吃。」
非竹米不吃的青羽,雖然為難,但也笑納了小孩兒的好意,道過謝後跟著一起啃糖葫蘆。
「主上,有人跟蹤您。」偶爾換換口味也覺不錯,青羽把一整串糖葫蘆都吃完了,丟垃圾回來靠近姜靈祈小聲地道。
姜靈祈把小孩兒叫到身邊,「高揚,跟你青姨玩會兒,阿娘有事情要處理。」
姜高揚不想離開,固執地搖頭。
「你青姨會飛,讓她帶你飛好不好,去看萬里河山,看天河都可以。等半個時辰后,阿娘來找你好不好?」姜靈祈蹲下身好言勸道。
聽說青姨會飛,小孩兒雙眼亮鋥鋥的看著青羽,咬著糖葫蘆問道:「青姨,阿娘說的是真的嗎?」
「阿娘何時騙過你?」姜靈祈拿帕子給他擦嘴擦手,「青羽,飛一個給他看,讓無知的凡人小孩兒看看你神獸的厲害!」
青羽又氣又好笑,不理姜靈祈,對姜高揚和顏悅色地道:「當然,等你吃完糖葫蘆,青姨就帶你上天。」
姜高揚飛快吞咽吃完兩個糖葫蘆,道:「我好了。」
青羽背著躍躍欲試的姜高揚,慢慢變回原身飛向天空。不過她略施障眼法,並沒有人看見。跟在姜靈祈身後不遠的人,只知道一大一小的兩個人不見了,接著颳起一陣風。
那人朝天上看了看,很快聽到一個聲音對她說:「跟了我一路,你能看到我?」
「你是活生生的人,我當然看的見。」跟蹤姜靈祈的人正是竹音,對著眼前的人,氣勢上她莫名矮了一截。
姜靈祈道:「聊聊?」
「好。」竹音答應她。
「你怎麼會在璧城?」姜靈祈走在前面引路。
竹音不自覺地跟上:「秦王看著我心煩,又要留著我證明先王后的清白,毒殺姬昭之後,就把我們母女送到璧城來。為了不讓我尋短見,一直派人監視著我。」
「我現在的一切,都是你造成的。」竹音回憶起這些年來的屈辱,左鄰右舍的指指點點,語氣怨懟。
姜靈祈沒有反駁,「的確,我當年不應該心軟,把琅嬛留在人間,否則就不會發生這一切。你的遭遇,我很抱歉,對不起,我會儘力補償。」
竹音腳步一滯,她沒想到,姜靈祈會承認,言語平靜,沒有和她掰扯舊賬的意思。「你不恨我嗎?畢竟我也是害死你的兇手之一。」
她所作所為的確受焱一和姬昭指使,但她也存了報復的心思。假借高靈致的身份,在璧城作威作福,壞高靈致的名聲。
而且,秦業收到的那些絕筆信,有些是她寫的。她把那些年來的不公,屈辱和憤恨,都算在高靈致頭上。
「我為什麼要恨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弱女子?」姜靈祈尋到一個河邊的茶肆,選了個臨河的位置坐下,叫了一壺清茶和幾樣點心后,又道:「真正的幕後主使是姬昭和白家還有姬、穆、姚幾家,你只是直接原因,他們才是根本原因。」
「如果你不想要這張臉,我替你換回原來的就是。」
她手一揮,起落之間,竹音已變回她原來的相貌。
姜靈祈仔細看了看她,她們的確有五分想象,難怪會被白家選中。都是明鏡和玄鏡造的孽,看來她得再在那兩人的運簿上記一筆。
竹音不信,捧著自己的臉摸來摸去,姜靈祈便遞了個鏡子給她。
圓鏡里映出竹音原來的臉,瘦長的鵝蛋臉,杏眼,塌鼻樑,還有雀斑和痣也回來了,很熟悉,也很陌生。
「我這個人對仇家從不手軟,那些害過我的人,得罪過我的人,我已經親手處理掉。」對女人,姜靈祈一向寬容,只要手裡沒有人命,她樂意給她們改過的機會。
「你不過是因為不公生出一些怨憤,做了幾件過激之事。而我,也的的確確造成了你的悲劇。」姜靈祈說,「我願意給你補償,讓你們母女後半生無憂,也會保證你的女兒日後有個錦繡前程。」
她的確高高在上,但並不傲慢,竹音被她的一席話震得呆了呆。
「關於補償,一是金子,二是可以傳承下去的手藝,你選哪一個?」姜靈祈問她。
竹音猶豫良久,開口道:「我選傳家的手藝。如果您給我金子的話,我一個婦道人家守不住,說不定還會引來殺身之禍。道家說,『授人以魚,不如授之以漁』,學會一門安身立命的手藝,可以一生無憂,還能傳給後人。」
姜靈祈目露欣慰,「你想要什麼安身立命的技藝?」
「我曾是養蠶女,想學織布制衣之法,想學經商之道。」竹音說,她想自己強大起來,這樣才不會繼續受人擺布,日後,她也護得住她的女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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