毒計
接連躲過這些暗箭,靈致慶幸不已。心道有得有失,東方不亮西方亮,想著越發釋然,隨遇而安。
唐媗將宮女所之事稟告給秦業,秦業只讓她好生看顧靈致,其餘不用多管。王宮從來不是安樂之地,要在這裡活下去,必須千錘百鍊。她先前活得太過簡單,必須讓她看到人心險惡與良善。
七月炎夏,王翊押解著焱一等周室細作抵達咸陽。此事繼續交給姜丞相處置,秦業只聽結果。
姜丞相將一干人等投入牢獄嚴加審問,不過這些人皆是忠義之士,不願透露半句,入秦國大牢第二日就咬舌自盡,除了淡然自若的焱一。他旁若無人的在監牢里打坐,仿若世外高人一般。
姜丞相曉得他的神通,對他客氣至極,連問話也如請安一般恭敬,但焱一置若罔聞。三日之後,焱一突然睜開眼睛,開口就是:「秦王有難!」
說完再也不理旁人,繼續閉眼打坐,整個人詭異至極。
姜丞相嚇得不輕,趕忙進宮回稟此事。秦業聽后漠然道:「胡言亂語,只是為引本王過去罷了,不必理會。」
話雖如此卻已起疑,身為君王,最怕一個死字,也最信天命這種玄奧之事。
之後數日,焱一隻在每日子時正刻睜眼開口,只說四個字「秦王有難」。秦業本不欲理會,卻在做了一個夢之後,親自去天牢見焱一。
焱一聽到聲響,眼中泛起精光,細看此人生得高大威嚴,龍章鳳姿,天生的帝王之相,他身上的氣質難以言說,非其餘八國君王能比。
他一直勘探天機卻有此疏漏,著實大意。正如執天所言,秦業萬萬留不得,哪怕違逆天意,也必須讓他死。
「王上終於來見我了。」焱一陰陽家大師的派頭十足,丁點兒不怵一國之君,坐在原處一動不動,更不行禮。
「見到王上還不叩拜行禮!」牢頭立即呵斥道。
世外高人行事作風大多故作高深,以此昭示自己與眾不同,秦業見焱一如此,無聲冷笑道:「擺了這麼多天迷陣,有話直說。」
「秦君之所以來見我,是否因昨夜的夢?」焱一問道,「夢中,有鬼刺殺王上。」
的確,昨夜秦業做了一個詭異的夢,夢裡有許多黑色無臉鬼怪,從地底伸出手來,將他拉向深淵。在黑暗的深處,一個黑色鬼怪張牙舞爪地刺穿他的心臟,後來他從夢中驚醒。
被焱一猜中來意,秦業沉默不語。
「秦國歷代君王殺業太重,而王上身邊又有會邪門歪道的小人作祟,所以那些沙場冤魂才會來向王上索命。」焱一盯著秦業說道,他眼睛迸射出精光,似要將人穿透。這時候的他,仿若神明附身,怪異得可怕。
「哦?先生有破解之法?」昨夜的夢太過驚悚,秦業至今覺得心神不寧,□□里,也覺有鬼怪纏身。
「王上身邊有王將軍這樣的高材,何須來問我?」焱一微諷道。
的確,他應當更信王翊才是,道:「回宮,傳左將軍進宮面君。」
焱一見秦業不上鉤,忙道:「王將軍雖擅長降妖伏魔,行軍打仗,卻不擅長為陛下驅除心魔。論陰陽道上的本事,在下自信在王將軍之上。」
「聽先生這麼說,本王更應該找阿翊問問。」秦業不再聽他廢話,大步離開監牢,他倒要看看是誰在暗中算計他。
王翊得到詔令后趕忙進宮,聽秦業說清來龍去脈之後,心裡已有眉目,「咸陽城內,有人用咒術侵擾王上。這種咒術擾人夢境,讓中咒者寢食難安,噩夢連連。」進而喪失神志,直至癲狂。
「但焱一一舉一動都在監視之下。」秦業疑惑,難道他在咸陽城內有同黨?
「焱一或許只是牽制王上的幌子,有人在暗地裡操控。他們是為王上而來,這些日子請務必小心,夜裡加強巡視。至於那人,臣會將他揪出來。」王翊說道。
焱一及其同黨未發現靈致的身份,這一點就足夠了。「阿翊,此事就交給你了。」
子夜陰氣最勝之時,咸陽城內最陰暗最邪門西南死門,執天坐在一陣法之內,繼續施咒侵入秦業夢境。
突然,眼前纏了黑髮寫了名字的木偶斷成兩截,內里一股黑氣猛然沖向他面門。
事發突然,執天來不及後退被咒術反噬,整個人結結實實的被冤鬼纏住。覺察到微風裹挾來的危險氣息,硬撐著身體站起來,抹去地上陣法,卷了器物就走。
王翊撲了個空,繼續朝可能的方向追,不過一夜下來,毫無所獲。
次日進宮請罪,遇到目的一致的姜丞相。說了昨夜的事後,王翊才知他破除咒術后不久,焱一從牢獄中逃脫。據說是牢頭在眾目睽睽之下親自開鎖放人,等他事後醒來,卻什麼也不記得。
「老臣失職,請王上責罰!」姜丞相一把鼻涕一把淚地拜道。
陰陽家三大高手的神通秦業多少知道,此次將焱一拘來,並無關他一輩子的打算。「丞相不必自責。阿翊,你那邊有何收穫?」
「臣破了咒術,卻未抓到人。觀其行事作風,臣猜測那人是執天。」王翊說道,「他們不止會法術異術,武藝更是高強,兩人又聯手,很難對付。」
秦業最恨那些陰邪手段,道:「傳令下去,通緝執天和焱一,提供可用消息者,賞一百金,取其性命者,賞五百金。左將軍,在二人緝拿歸案之前,宮中防務權權交給你負責。」
「臣領命!」王翊和姜丞相齊齊拜道。
很快,通緝令在咸陽城內傳開。看到懸賞數額后,全城百姓振奮不已。一百金!能讓他們錦衣玉食的過幾輩子。記住執天和焱一相貌后,開始在城內瘋狂尋人。
秦業人多勢眾,王宮有不輸他們的王翊坐鎮,更被守得如鐵桶一般,焱一和執天只得無奈退出,另尋他法。
宮中這番陣勢,上下人心惶惶,一時謠言四起。李興和唐媗等人更加嚴格約束各宮上下,訓誡胡言亂語的宮人,揚言誰再胡說八道,打一百板子扔出宮去。
一番警告威脅后,宮中各處才安穩下來,靈致聽聞后,只覺執天這個名字似曾相識。他真如傳說那般,能無形殺人於千里之外?
雖說不讓談論此人,但之後的日子裡,他的傳說從未停止過。
自從秦業沒再召見靈致后,她的小院日漸冷清下來。她如有神助一般的躲過那些陷阱,惹她的人也少了。她為人低調,在宮女所並不出眾,風頭漸漸弱下去,如此一來倒多了幾個可以說話的朋友。
後宮日子無聊,瑣碎又辛苦,和幾個相熟的宮女一起談天說地做針線,日子倒也混得快。轉眼就是七月底,炎夏終於過去,月底宮女所發了俸祿,添了新衣,結結實實好一通熱鬧。
秦施進宮來看她,見面后挽著她的手道,「爹和娘向王兄提議,讓你回家休息幾日,王兄准了,快收拾東西跟我出宮吧。」
「當真?」靈致喜道。
「當然,我手裡有王兄給的令牌,你看。」秦施拿出通行令來,「我們一塊兒去唐女官那裡告假,王兄說了,八月十五回來。」
回到久違的駟車庶長府,靈致心中激動,纏著陳霈說了許久的話才回房間歇息。陳霈笑聽她說完宮中經歷后,吩咐廚房晚上多備些吃食。
晚上吃飽喝足后,靈致關上門結結實實的伸了個懶腰,躺到綿軟的床鋪上,今夜終於可以睡個安穩覺了。
不過秦泰晚上回來,臉色並不好看。陳霈見他神色凝重,黑得快下雹子,小心開口道:「出什麼事了?」
「先王的墓被盜了。」秦泰道。
陳霈只覺不可思議:「怎麼會?」不說有百十來個守陵人巡邏看守,加上秦法嚴苛,盜王家墓葬是要夷全族的,誰那麼大膽子?
秦泰說道:「從盜洞來看,是半個月之前的事了。盜墓賊做得十分隱秘,挖開後有回填,沒留下任何蛛絲馬跡。被發現后,王上親自前去檢查,發現陵內金銀器物一件不缺,先王的遺體卻失蹤了。」
這才是最奇怪之處,有哪家盜墓賊不喜歡財物喜歡屍體的?此外,從種種跡象上看,守陵人能發現陵墓被盜,是有人故意為之。
「這?」陳霈也想不出個所以然來,「咄咄怪事!」
「王上震怒,下令徹查此事。而我身為駟車庶長,責無旁貸。此事關乎國體,莫要泄露出去。」此事已過去半月有餘,毫無頭緒。
拷問那百十來個守陵人,他們只說和尋常一樣巡視檢查,不曾有半點倏忽錯漏,更不知盜墓賊何時下的手,是以沒有丁點兒線索,秦泰因此傷透腦筋。
今夜,秦業未回咸陽宮,歇在先王陵寢所在的村鎮里。出了這麼大紕漏,他難辭其咎。八月秋風開始蕭瑟,附近又多山林,一時之間如鬼哭狼嚎,駭人心魄。
「王上,請先回房歇息。」王翊提醒道。
「阿翊,我總覺得父王遺體失蹤與執天焱一脫不了干係。」秦業直覺如此。自從通緝令下達全國之後,那兩人就銷聲匿跡。他不信他們就此罷休,一定有更陰毒的詭計。
「哪怕已通緝他們三個月,想捉住他們也難。」秦國地方大,又多山川荒野,隨便往林子一鑽就杳無蹤影,何況是兩個滑不留手的大高手。
「無論如何也要找回父王的遺體,哪怕用本王做誘餌也在所不惜!」秦業一拳砸到身側的銀杏上,樹上黃葉簌簌掉下,襯得他臉色越發鐵青無情。
入夜子時,玄甲鐵衛換班后,一抹黑影不知從何處竄出,在秦業居所不遠處放了幾條細長的蟲子后便沒入黑暗之中。
那些噁心的白色蟲子從縫隙里爬進室內,寂靜無聲的攀附到床上,尋到裸露在外的皮膚,噗嗤一口咬下去,使命的吸血。漸漸的,幾條蟲子身軀膨脹如蛞蝓一般。
秦業只覺手腳很痛,卻如鬼壓床一般無法從睡夢中驚醒。他掙扎一番坐起身來,只聽到稀稀疏疏的聲響,目光盯向窗檯,只覺有黑影閃過。下床去看究竟,推開窗卻發現什麼也沒有。
外面一切如常,黑夜裡只有蟬鳴鳥叫。玄甲鐵衛在外面來回走動,將這裡防守得如鐵桶一般。王翊也在,手按在腰間的劍上,警惕的看著四周。
是他想多了,只是後半夜難在入眠,便穿衣束髮,連夜趕回咸陽。
黑暗裡的人影將蟲子召回后裝入皮囊之中,飛快離開此處。有了這些血,秦業必死無疑。
為追查先王遺體下落,秦泰一直在外忙碌,連續數日不在府中。秦施難免奇怪,問陳霈是否發生了什麼大事。
此事泄露出去,秦國必定被天下人恥笑,陳霈勉強笑了笑,「娘也不知你爹在忙什麼,等他回來再問他吧,咱們先吃。」
秦施不再追問,只像尋常一樣說笑用飯。靈致只覺這事非同小可,一時食不知味,不過她幫不上忙,也不插嘴。
時間過得快,八月十六一晃就到,靈致不得不收拾包裹回宮。陳霈給她準備了不少吃食金銀,讓她在宮裡好生當差,又再三警告她,不該問的不要問,不該管的千萬別插手。
靈致隱約覺得與秦泰辦的差事有關,保證只做分內之事,其餘不會多管。回到宮女所,她將吃食分給幾個要好的朋友,又準備了一份給唐媗。
唐媗收下后說道:「這月二十九就是考校的日子,回去之後好生準備。若不合格,得再在宮人署學三個月。」
「我記下了,一定好生溫習。」不合格就不用到秦業身邊做事,她是否要故意落榜?靈致忍不住想到。
唐媗看穿她的心思,道:「你遲早要去王上身邊做事,早晚都是一樣。章台宮一應待遇是宮裡最好的,你去那裡會比這邊輕省許多,無人再敢使陰招對付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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