屠龍

屠龍

喝完最後一口,靈致下定決心去宣室殿把玉佩還了,管他為誰傷情苦惱。

又是皓月高掛的晴朗夜空,靈致看了看天後,腳步虛浮的往宣室殿去。好在隔得不遠,很快就到了。守門的侍衛見著她,並不阻攔。一路暢行無阻,直到後殿才見到侯在門外的李興。

數日不見,李興熱絡依舊,見她步伐有些趔趄,問道:「夫人怎突然過來了?」聞到酒氣,心下明了。

「前些日子撿到王上落下的玉佩,今天來還給他。王上現在有空嗎?」靈致努力保持冷靜,讓自己看起來很清醒。

「當然有空,夫人直接進去就是。」李興沒成家立業,但活了幾十年也算見多識廣,看她眼神變得憂思惆悵,差不多明白怎麼回事。

「那我去了。」靈致點頭說道。

內殿燈火通明,她一進去就看到在燭燈下翻閱書簡的秦業,許是有什麼好消息,他臉上還有未散完的笑意。

「王上。」靈致開口喊道。

秦業見到她,微微一驚,接著沉著問道:「這麼晚過來有事?」聞到酒氣后眉頭微皺,「你喝酒了?」

靈致睜大眼睛,直愣愣的盯著秦業,問道:「是,以前喝兩杯就醉,這次喝兩壺都沒事。王上,你說是為什麼?」

「我怎知道?」秦業不動聲色的收好書簡,隨手往桌案上一放,「你半夜來宣室殿,就是為了對我說這些?」

「沒有,我是來還東西的。」靈致從懷裡掏出玉佩來,「那天在花園裡撿的。」

秦業收下,不甚在意地說:「多謝。如果沒其他事,你回昭陽宮吧。」

以往他頂多讓她去偏殿歇息,今天卻要趕她走,靈致突然覺得委屈,不知從哪裡鑽出來的一絲倔強,讓她厚臉皮的站著不走。

「怎麼,要我親自送你回去?」秦業終於捨得站起身來,有些不悅地問道。

下一刻靈致就撲進他懷裡,環著他的腰,帶著些許哭腔道:「我不走,王上,我喜歡你,真的好喜歡你。」

秦業被她突如其來的舉動弄得不知所措,好一會兒才緩過來,「你喝醉了,酒後胡話不當真。」

「酒壯慫人膽,我只能借酒闖過來,酒後吐真言。」靈致緊抱著秦業的腰不放,鼻音有些委屈,在他懷裡蹭來蹭去,半是清醒半是醉酒地說:「王上,我喜歡你,喜歡得要死。這些話,我憋在心裡一個月,再不說就要憋死了。」

秦業嘴上嫌棄,並未推開她:「你不是心悅王翊嗎,怎突然移情別戀了?」

「不,我以前不知道什麼叫喜歡,一個月前明白。王將軍是大哥,是親人,王上才是心上人。」靈致搖頭說,又仰頭問他:「王上,你喜歡我嗎?」

秦業深吸一口氣,反問她:「你說呢?」

「我不知道,王上的心思太難猜。」靈致想起玉佩上的詩,「就算王上心有所屬,就算王上喜歡男人,我也喜歡王上。」

「……」秦業忍不住問道,「誰說我喜歡男人?」

「王上封我做夫人,難道不是為了掩飾這個嗎?如果不是,那是為了什麼?」靈致最不喜歡別人說她笨,她可聰明了。

秦業有些生氣,她琢磨了這些天,就想到這些亂七八糟的東西?「我封你做夫人,第一是為了兌現當初的承諾,也是為了保護你。至於第二個原因,自己好好想一想。」

靈致突然異想天開,仰頭望著他痴痴地笑道:「是因為王上喜歡靈致嗎?」

秦業不答話,靈致努力解讀他臉上的信息,隨後又鑽進他懷裡笑道:「我猜中了,王上,我好高興。」

明明前一刻還在對他深情表白,下一刻卻在他懷裡睡著。秦業無奈的看著懷裡撩撥的他心煩意亂的少女,猶豫許久,才將她放到床榻上,自己去隔壁內書房睡。

清早起身頭痛欲裂,但昨夜發生的事靈致記得清清楚楚。已不是第一次在秦業跟前丟人,她臉皮也厚了,等人回來,她就老實承認,管他接受也好,鄙視也罷。

「夫人醒了。」墨言送上早已備好的醒酒湯。

「現在什麼時辰了?」靈致端過湯碗一口飲下,看天色已經不早了。

墨言扶她起身,「已過辰時三刻。」

用過早膳,梳好妝后在前殿書房等秦業回來,等到未時也不見人影,卻見張德匆匆跑回來道:「夫人,大事不好了,王上在太極宮突然暈倒,宮中太醫輪流診脈卻找不到任何病因。現在夏太后得了消息,要過來緝拿夫人,關進暴室嚴加審問。夫人,你想想法子吧。」

「王上怎麼回事?」靈致初聞此事,大吃一驚,「我去太極宮看王上。」

「消息傳得很快,各宗室吵著要進宮見王上,眼下駟車庶長不在咸陽,怕是要出事。姜丞相無法,已命令左將軍王翊封鎖宮門,讓廷尉去抓外面散布王上突然暴斃等流言的敵國細作了。奴才知道夫人對王上一往情深,不會害王上,可宗室大臣還有夏太后不這麼想,他們認為是夫人害了王上。趁現在還來得及,夫人先喬裝出宮,去駟車庶長府躲一躲吧。」張德急道,他說完又匆匆離去。

靈致此時又急又慌,不知如何是好。秦業突然病倒昏迷不醒,秦國勢必大亂。她無法冷靜,只下令讓碧青等人守好宣室殿,不許任何外人進出。她則換了一身衣裳,帶著墨言往太極宮去。

此時太極宮外重兵把守,氛圍肅殺,靈致過去也被攔截在外。她焦急萬分,卻也不敢硬闖,只在殿外守著。

這時揚眉吐氣的夏太后帶著幾個高大矯健的女人氣勢洶洶的過來,指著靈致道:「此女用邪術詛咒王上,是害秦國陷入危局的罪人,來人,將她拿下即刻處死!」

「太後娘娘,凡事講求真憑實據,您若要抓我,請拿出證據來,否則……」靈致有些害怕,卻也保持冷靜反駁道。

如今宮內夏太后最大,秦業出事,上下事務由她主持,好不容易有翦除異己的機會,她怎能放過,冷哼一聲道:「證據?這就是證據,從昭陽宮你的寢宮挖出來的!」她將寫了秦業名字和生辰八字的木偶扔到地上,「你還有何話說?」

她氣憤非常,拔出守門侍衛的佩劍就往靈致身上刺。

「太后請息怒!」來人拔劍為靈致擋下夏太后的攻勢。

「你!」看到王翊夏太后氣得半死,她無法指責王翊,因他是秦業特別允准持劍在宮中行走之人。

「王上的生辰八字乃機密要事,除了趙太后、先王和王上自己之外,旁人無從知曉,便是太后您也不知,高夫人更不可能。」秦泰從外地趕回,同王翊一起入宮。見夏太后對靈致發難,當即反駁道。

「她曾是你的養女,你自是要幫她說話!」靈致又躲過一劫,夏太后氣得氣息紊亂,胸口起伏不定。

「臣只是實話實說。」秦泰面色不改,又道:「如今正是危難之際,應先想法子救醒王上,而非趁機生亂。臣身為駟車庶長,定會管好宗室和秦宮上下,太后就請回玉華殿等消息吧。」他做了個請的動作,示意左右宮人扶夏太后回去。

秦泰在宗室之中地位超然,便是夏太后也敬他三分。現在被陰陽怪氣的威脅,氣得摔袖離去。

「夫人,請隨臣二人進殿。」秦泰對驚魂甫定的靈致說道。

靈致對秦泰敬重依舊:「麻煩王叔了。」

殿內沉靜肅殺,李興等近侍宮人大氣不敢出一聲,姜丞相等棟樑之臣神色凝重,亦無可奈何,幾位御醫則焦頭爛額,心驚膽戰。

靈致只見秦業靜靜的躺在床榻上,胸口不曾起伏,如死了一般。不止如此,他臉上、身上浮現屍斑,肌膚開始凹陷,變得乾癟如枯死的老樹。

昨夜還生龍活虎的人,現在變得這般恐怖、頹敗、毫無生氣,靈致心中不忍,別過頭去不敢再看。

「左將軍,您終於來了。臣懷疑王上中了邪術,還請左將軍出手相助!」夏醫正忙出列跪求道。

王翊將人扶起,道:「我先看看王上的情況,諸位請先耐心等候。」他走到秦業床前,伸手運功從秦業頭頂探到腳跟。一股邪煞之氣將他震懾開來,竟讓他無法站穩。

「如何?」姜丞相見此,震驚萬分,強如王翊也無法抗衡。

王翊未答,在李興等人的攙扶下站穩后,重新走過去,仔細檢查秦業的狀況,問夏醫正等人道:「王上五臟六腑如何?」

「毫無徵兆的衰敗,我等醫術有限,找不到衰敗緣由。」夏醫正搖頭道,他是大夫,也知道一些歪門邪術,尋常法子根本無法應對。

王翊又施法探秦業的魂魄,發覺他一魂一魄已被撕扯出軀體,不知去向。皺眉沉思一陣,道:「我知道怎麼回事了,請諸位放心,翊三日之內必定破除咒術救回王上。在王上徹底醒來之前,還請諸位大人各司其職,管好國政外交,穩住人心。駟車庶長,您是王上最信任的王叔,宗室和王宮就交給你了,尤其太極宮,除了我和高夫人之外,不許任何人進來。」

「是。」王翊十五歲就將禍害秦國各地的邪魔妖怪祛除誅殺,眾人此時也信他能救回秦業,無不鄭重向他一拜,「有勞左將軍了,我等等將軍的好消息。只是高夫人她……」

「夫人是破陣的關鍵,不過諸位放心,王上此難與夫人無關。」王翊解釋道。

「我?」王翊的話將靈致拉回神,聽過之後只覺不可思議。

王翊點頭:「是,夫人能救王上,所以您必須留下。我已想到法子,請各位離開此地。此次咒害王上的正是陰陽家的三位高手,他們擺的陣非同凡響,一不小心就會反噬。王上真龍之身尚且抵擋不住,諸位更不消說。」

一聽會反噬,姜丞相等人便不多留,依照指示離開太極宮。秦泰隱約知道王翊留下靈致的原因,對他二人鄭重一拜,「麻煩王將軍了,我定會穩住上下,讓王將軍安心救治王上。」

「破陣不是難事,穩住朝局才難上加難。無論如何,庶長要頂住。」秦業突然倒下,國中人心不穩,別有居心之人會趁機奪位,更別說其餘幾國,若不趁機挑起戰端,錯過這次就沒這麼好的機會了。

秦泰亦覺肩上擔子千斤重,道:「我一定看好那些人,王將軍,拜託了。」他抱拳鄭重一拜,取下秦業佩戴的太阿劍,大步離開太極宮。

大殿內只剩他們二人,靈致難免緊張,道:「王將軍,我該怎麼做?」

王翊為難:「王上中了噬魂咒,一旦三魂七魄離體,神仙難救……」

靈致不聽他解釋嘮叨,直接道:「王將軍有話請直說,為了王上,我什麼都可以做,什麼都可以犧牲。」

「那就得罪了。」王翊托起靈致的手,用匕首在她小指上劃了條口子,將血滴到秦業眉心、眼下、雙掌和腳底。做完這些,又將她的血滴入清水自中,在地上畫了一個奇怪的陣法。「先保住王上剩下的兩魂六魄,再找出噬魂咒的陣眼。所以,我要借夫人魂魄一用。」

「王將軍請快些動手吧。」靈致捂著小指上的傷口,一小道口子卻疼得她肝膽一顫。只是眼下由不得她抱怨啼哭,立刻對王翊說道。

王翊抱拳一拜:「夫人,得罪了。臣代秦國上下感謝你。」說著,他又在旁邊用清水畫了一個法陣,讓靈致入內盤腿坐下。她剛依言坐好,就突然失去意識,萎了下去。

比他想象的嚴重,咸陽城已被污濁的陰氣籠罩。萬千鬼怪在城內橫行無忌,人氣被壓製得厲害,若非藉助靈致魂魄,連他也無法從中突圍。

他料想過先王遺體失蹤的多種可能,未曾料到執天用來布這陰邪逆天的毒陣。從去年八月至今,他與秦泰得到許多線索,多在姜國、楚國和衛國,也將暗部影衛調往那些地方,不想先王遺體就在咸陽城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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