算命
到六月,靈致已學會騎馬。秦施在家憋悶許久,便帶著她外出騎馬散心。
盛夏日頭正烈,天高雲淡,碧空如洗,田間粟麥瘋長,關中沃野千里,一眼望不到盡頭。
馬路兩旁樹蔭蔥鬱,樹下是往來的商旅和路過的行人。跑了一段路,二人下馬牽著韁繩,慢悠悠地走著看周遭景色。
「今年莊稼長勢好,估計八月收成不錯,王兄已下令減免賦稅。」近兩年日子難過,秦施不免感慨。
靈致看著綿延到天邊的原野,恍惚看到密密麻麻的蝗蟲啃食莊稼的情景,忍不住說:「大旱之後必有大災,或許是洪澇,或許是地震,還可能是蝗災,甚至疫病。」
秦施好奇道:「你怎麼知道?」
「青……」靈致及時打住,改口說:「是父親告訴我的。」相伴的十多年裡,青羽嘮嘮叨叨對她說了很多事,它說的每一句話她都記得。
秦施未懷疑她,沉思著點點頭,「不得不提防。」無論何種災害,大旱過後的秦國都承受不起。
「但願是我多慮了。」靈致連忙改口。
秦施搖頭,「不,我們得早些準備。除了這些,你父親還說了什麼?」
「很多,不過大多怪誕不羈,有用的約莫是教我辨別草藥,知道什麼東西可以吃,吃了可以治什麼病。」靈致回憶說。
在南山時,每天都為填飽肚子奔忙,她因此認識山裡的每一種草、樹木和鳥獸。
「回家之後,你可以把你知道的草藥默出來,說不定將來可以派上用場。」秦施提議說。
靈致也覺可行,時下藥學停滯不前,醫藥典籍有不少錯漏過時之處,若能獻一點綿薄之力,也是行善積德。
兩人牽著馬走進熱鬧的長亭歇息,解下馬背上的水囊潤喉解渴,就見被一干婦人和少男少女圍住的人擠出人群,朝她們走來,笑問道:「兩位可要測字算命?」
男人約莫三十上下,不胖也不瘦,身量中等,相貌尋常,穿著一身黑白相間的衣裳,手裡拿著一銅鈴,一舉一動頗有世外高人的風采。
靈致搖搖頭,「我不知道我的出身月份和時辰。」
「不妨事,一滴血也可以。」男人建議道。
靈致想起青羽的話,連忙搖頭,「多謝先生,不用了。」
「小姑娘試試吧,這位金先生算得很準的。」
「他把我以前的經歷說得一清二楚,就像看著我長大一樣。」
「而且不貴,只要一個錢幣就可以。」
先前算過命的婦人女孩連忙幫腔,她們有的喜笑顏開,有的失落不甘,有的任命坦然,但看向金先生時滿眼崇敬。
站旁邊一言不發秦施此時開口道:「貴使走遍天下尋找聖女,如今她出現在周王畿,先生不必這般辛苦奔走了。」
男人臉色如常,微微一笑說:「姑娘誤會了,貧道只是行走江湖替人算命驅邪的陰陽家術士,掙幾個糊口的錢幣而已。」
秦施置若罔聞,道:「姜國派陰陽家術士滿天下找聖女的事誰人不知?傳聞只要一滴血就能辨別是否與貴國有關聯。若血滴入你們特製的清水長久不散,便被以各種名義邀至璧城。辛苦了十三年,今時今日總算有了回報。」
被拆穿,金先生不再狡辯,不再看秦施,接著問靈致說:「姑娘要試一試嗎?」
靈致本欲搖頭,但聽到銅鈴縹緲的聲音后,身體不受控制的點點頭,接著就見金先生的細針扎破她的手指,血珠滴落進盛著清水的金杯里。
「請問姑娘如何稱呼。」金先生問她。
「靈致。」
「可記得出身時辰?」金先生又問。
「不記得,青羽沒說。」
「怎麼回事?」秦業勒住韁繩,翻身下馬問道。
秦施趕忙走到他身邊,焦急道:「姜國術士使妖法蠱惑靈致,無論我怎麼叫都叫不醒她。」
秦業眉頭輕擰,只見靈致目光獃滯,像木偶人一樣隨意被人擺布,那術士問什麼她便答什麼。
「阿翊,叫醒她。」
出行在外,王翊依舊背著大弓和箭囊,手持秦劍,他疾步踏入長亭,伸手點了點靈致的後頸窩,立刻清醒過來的靈致慌忙躲到秦施身後。
「金闋先生。」王翊認得此人。
金闋不慌不忙的收好金杯,回禮道:「王將軍。」
「很快,金先生就不必奔走天下尋找聖女了。尊師叔太蒼已發詔令,召爾等回璧城。」王翊手按在劍柄上說。
「天佑姜國。」金闋未表現出喜怒,淡然自若地回答。
「不打擾金先生了,告辭。」王翊抱拳道別。
靈致恍惚地跟在秦施身後,懵里懵懂地跟他們離開。
「剛才我怎麼了?」靈致低聲吶吶道。聽到銅鈴聲后,她變得痴愣呆傻,一切都不受自己控制,做了什麼事,說過什麼話全然不記得。
「攝魂鈴,只要聽到鈴聲,魂魄便由持鈴者控制,並對他言聽計從。不過金闋修行不夠,只會基礎粗淺操作。若遇到焱一太蒼那樣的大家,就難對付了。」王翊解釋說。
靈致聽得似懂非懂,秦施好奇問道:「王兄,阿翊,姜國聖女當真是周王畿那個青凰嗎?」
秦業冷笑不語,王翊笑道:「等著看好戲吧。」他未給具體答案,但可以預見日後會是怎樣的血雨腥風。
接著又問道:「你們怎麼在這裡?」
「在家裡憋悶許久,正好教靈致騎馬,就領她出門散心。」不想遇到姜國術士,不過聖女已經出現,不用擔心靈致被拐騙去璧城。「你和王兄為何在這邊?」
「王上微服出巡視察涇洛水渠修建進度,順道查看地里莊稼生長狀況。」秦業話少,王翊便代他回答。
秦施瞭然笑道:「原來如此,剛才我和靈致還說今年收成的事。她說她父親曾提過,大旱之後有大災,嚴防洪澇和蝗災。」
「是嗎?」秦業說著看向靈致。
靈致神遊天外,思索著王翊和秦施先前說的姜國和聖女,冷不丁被一道冷冽的目光盯得脊背發涼,連忙回答:「是,他的確說過這樣的話。」
她的來歷只有他們二人知曉,無論老樹妖還是那隻青雀的話,都必須重視,大災后的秦國,經不起重創。
難得巧遇,四人未著急回咸陽,在附近村鎮走了一遭。秦業與王翊走在田間地頭,詢問農戶今年糧食狀況以及對相關政令的看法。
他一身利落輕便的布衣常服,手持長劍,氣質清貴,周遭百姓誤以為他是遊學至此的學子,便暢所欲言,侃侃而談。
他們說著莊稼、農事、水利及政令等事,靈致聽得雲里霧裡。
秦施跟了一路,難免感慨:「若能得到琅嬛有關水利和農書的書簡就好了。」
只可惜過去進入琅嬛的人,只顧著拿靈藥名劍和奇珍異寶,無一人願取那書籍竹簡造福天下。
秦業不以為意,說:「姜國一直指望祖先遺物才不思進取。秦國若要完成先祖遺命,必須靠自己。不會就去學,不明白就去實踐,總會找到解決之法。」
靈致深以為然,贊同地點頭,也不免好奇姜國和琅嬛到底有何傳奇之處。
秦施聽了,不再做無謂的妄想,「王兄說得對。」
正午時分,四人在一戶農戶家用午飯。農家貧苦,送上的飯食只有加了少許肉丁的餅和苦菜。
秦業毫不在意,就著簡單吃食填飽肚子。
用完午膳后,王翊去付錢,秦施似有話問他也跟了去,留秦業和靈致在院中無言相對。
「你怕我?」秦業仍然淡漠冷峻地問。
靈致誠實,吶吶道:「是。」
「……」秦業默默無言。
又陷入冷寂的尷尬中,好一會兒后,他才開口:「在秦施家可還習慣?」
「一切都好,叔叔嬸嬸待我很好。王上這番安排,靈致十分感激。」靈致如實說道,她話不多,但字字真誠。
「叔父、嬸嬸和秦施都是極好的人,你莫要辜負了他們。」秦業說道。
靈致明白他話里的意思,她從來沒覬覦過王翊,只覺得他人很好,像兄長一樣。
「我敬叔叔嬸嬸為生身父母,視秦施為親姐,定不會做出對不起他們的事。」
「你明白就好。」秦業說。
又等了好一會兒,還不見王翊和秦施回來,靈致仍是問什麼答什麼,嫻靜安分得很。
不知為何,秦業見到她這副模樣就不高興,「聽說你在學簫?」
「……是。」被趙太后召見后,知道在咸陽權貴圈子裡混,得有拿得出手的才藝,就在一眾樂器里選了個看得順眼的學。只是她天賦實在平平,學得不怎麼好。
「比起琴瑟來,簫的確簡單。不過入門難,必須掌握口風技巧才可。你自小爬坡上樹,想來氣量不錯,平日里多練練吸氣吐納和指法。」秦業說道。
靈致只得應喏稱是。
「簫並非自學就能學會,還需師傅引導。宮裡正巧有來自楚國紫竹簫,回頭我派人送來。至於師傅,我也會讓宮中樂師來教你,到時我要檢查。」秦業幫她安排說。
她本就天賦平平,聽了這話后更覺苦惱,對秦業不容拒絕的語氣,只得接受:「靈致謝王上。」
正經的客套完后,王翊和秦施終於回來。秦業時間寶貴,便不同兩個姑娘一塊兒,先與王翊打馬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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