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七章 心理戰(下)
此刻安靜的連根針掉在地上都能聽的一清二楚的問詢室里,除了民警「嗒嗒嗒」敲擊鍵盤做問詢記錄的聲音之外,就只剩下三人此起彼伏的呼吸聲。
周正敏銳的感覺到章鵬的呼吸變的深重起來,不僅如此,他還咽了口唾沫,伸手摸了一下脖子。這些,都是人在焦慮緊張的情況下不自覺會出現的一些小動作。
章鵬他很緊張。
這也就意味著這場心理戰從這一刻起,將會是一場壓倒性的勝利之戰。
真沒意思,周正決定再添把火,讓這場已經預知結局的戰爭結束的更早一些,「從問詢開始,或者更確切的說是從我把兜里的煙盒擱在桌上開始,你的視線總會時不時的看過來。」
章鵬:「那是因為周警官你並不是之前審問過我的警察,我對你感到好奇,所以才下意識多看了你幾眼。」
周正點點頭:「嗯,這倒確實是個好理由。」下一秒話鋒一轉:「不過很可惜,這個理由在我這兒行不通。原因很簡單,因為同一時間我也在觀察你。如果你真的一直在觀察我,那我們的眼神勢必會有所交集,可實際上,我們的眼神只交集了一次,是在我剛進門落座、沒有把煙盒放在桌上之前。等我從兜里掏出煙盒放在桌上之後,你的視線可一次都沒有落在我身上。你看的根本不是我,而是桌上的那個煙盒。」
說到這兒周正煙癮又上來了,他習慣性的伸手從煙盒裡掏出一根煙,剛叼到嘴上就突然想到那個曾經讓他戒煙的人已經回來了,又悻悻的把煙塞回了煙盒,隨手往桌上一扔,不爽的繼續工作。
「所以,章老闆為什麼會對我擱在桌上的這盒煙這麼感興趣呢?」周正挑了挑眉,趕在章鵬還未開口前堵死了他的退路,「別跟我扯什麼這是你的職業習慣,什麼下意識多看了兩眼,我沒瞎,你瞅的可不止兩眼。」見章鵬張了張嘴像是有什麼話要說的樣子,周正好心提醒道:「沒想好怎麼說之前我建議你先不要開口、多想想,沒準兒編著編著還能圓回去呢。」
章鵬:……
周正:「你慢慢編,我繼續說。再回到之前的問題,你為什麼會對我擱在桌上的這盒煙這麼感興趣呢?那是因為我擱在桌上的這盒煙跟你車裡用來藏D的那批煙,是一樣的包裝。所以你看到這盒煙被丟在桌子上的時候,整個人慌了一下,眼神很緊張,你懷疑警方是不是發現了什麼。問詢室的燈光偏暗,從你的位置到我這裡又有些距離,你無法確定我手裡這盒煙是不是從你車裡直接拿的。所以我提出要抽根煙的時候,你借口說也想來一根,其實你根本不是要抽煙,你只是想確定我手裡這盒煙到底是不是你車上的貨。我走過來靠近你給你點煙的時候,刻意露出了煙盒上的LOGO,你確定了我手中的煙不是你的貨之後,放下心來,眼神又重新變得淡定從容,往身後的椅背上一靠,放鬆的搭著腳晃了起來。後面幾次你再瞟向這盒煙的時候,嘴角總是微微上揚,眼神里除了對自己藏D技巧的自信和得意之外,還有一絲對警方的不屑,甚至可以說是嘲笑。我分析的對嗎?」
章鵬沒有回答,看著周正一言不發。
就在審問即將陷入僵局的時候,門口突然傳來幾聲輕微的敲門聲。
周正:「進!」
緊接著是門把手擰動的聲音,一位女警走了進來,把一張對摺成兩半的A4紙遞給周正,然後又帶上門離開了問詢室。
周正看著章鵬,揚了揚手中的東西:「檢測結果提前出來了,就在我手裡。章鵬,你還有最後一個機會,我念出來是審問報告,你自己說出來是坦白從寬,兩者的量刑是截然不同的。就算你不為自己著想,也得想想你女兒吧。你的案底將會影響她的政治前途,甚至會影響她的正常生活。父母之愛子,則為之計深遠,你已經給不了她一個幸福的童年了,總不想因為你這點破事兒再連累她後半輩子都被人指指點點抬不起頭來吧?」
沉默良久,章鵬終於開口:「……你怎麼知道我有個女兒?」
做這一行,最不願意牽連進來的就是家人。
當初下定決心走上這條路時,章鵬瞞了很多人,父母、妻女,對外對內統一宣稱自己做的是煙草生意。害怕被家人看出破綻,害怕警方會跟著線索查到家裡人身上,一年到頭他也只敢偷摸著回家團圓一次。父母離逝時,他沒能第一時間回家盡孝。妻子因為聚少離多選擇帶著女兒改嫁時,他一句挽留的話都沒敢說。他把自己活成了孤家寡人,今天要不是周正提醒,他差點就忘了他還有個女兒,還有個世界上最暖心的牽挂。
可他有個女兒這事,除了交情很深、來往密切的廖廖幾個人之外,再沒有別人知道,周正又是怎麼知道的?
「這是你告訴我的。」
章鵬不解:「什麼意思?」
周正:「你車裡的裝潢、擺設風格很統一,小到擋風玻璃前的掛飾,大到椅套、車墊,都是清一色的商務簡約風,只有一處例外。」頓了頓,看著章鵬的眼睛緩緩開口:「副駕駛工作台最右側一個不起眼的角落裡,貼了一個小小的HELLOKITTY貓的卡通貼紙。你車裡每個物品的擺設都有特定的位置,基本都沒什麼灰塵,看起來井井有條、絲毫不顯雜亂,說明你是個有些輕微強迫症和潔癖的人。一般來說,這樣的人是不會允許別人在自己車上貼這麼一個跟車內風格格格不入的貼紙的,除非這個人對他很重要。」
章鵬問:「那為什麼是女兒不是情人呢?」
周正抬頭看了監控攝像頭一眼,冷笑了一聲:「有個業務不太精通的警官也問過同樣的問題。」
監控畫面那頭,曹宇不自在的咳了兩聲。
「理由很簡單,大部分潔癖的人不單單是生理潔癖,更多的是心理潔癖。我不認為像你這樣車裡乾淨的連一點灰塵都容不下的人,會接受一段不太乾淨的感情。」周正直起腰,伸手叩了叩桌子,「好了,問答結束,切回正題。怎麼樣,是你自己坦白,還是我來念?」
章鵬沒有回答。
「好吧。」周正攤開手裡的紙,「經檢測,你車裡那批煙含有百分之……」
「周警官!」章鵬突然抬頭看向周正,「如果我把我知道的全部坦白,你們會放過我嗎?」
這句話像是勝利之前的號角,振奮了監控那頭的一幫老爺們兒。
劉青看著監控畫面,笑著讚歎出聲:「還是周正這小子有招。」說完指著監控畫面,扭頭對身後的一排刑警板著臉訓斥道:「都給我好好學著點兒,為什麼你們審了半天什麼都問不出來,周正進去兩小時不到就有結果,這就是差距,你們要學的就是如何縮短這個差距。」
兩幅面孔轉換的那叫一個爐火純青。
可惜,劉青高興的有些早了,周正的下一句話,立馬就讓他笑不出來了。
「放過你?你想的倒美,你當我國的法律是擺設嗎?你犯的可是刑法,最輕也得坐個三五年牢吧。全身而退這種美夢,我勸你還是趕緊醒醒不要做了。」
監控那頭一幫大老爺們兒都楞住了,誰也沒料到周正居然會這麼回答。
此刻形勢大好,嫌疑人好不容易鬆了口,要是再順著他哄一哄,絕對能挖出更多有價值的東西來。可周正這話一懟,搞不好就前功盡棄了。
同樣沒料到周正會這麼回答的還有章鵬,他當即楞了一下,緩過神來解釋:「周警官,我想你是誤會了,我並不是要你們讓我全身而退,我也知道這是不可能的事。我所要求的,只是希望你能儘力幫我爭取減刑。」
「我為什麼要幫你爭取減刑?」周正看著他反問,「你知道我國每年犧牲的緝毒警有多少嗎?」
章鵬搖搖頭。
「四百多名,也就是說平均每天最少都有一個警察倒在緝毒路上,他們平均年齡大概只有二、三十多歲,最小的可能剛剛才過了自己十八歲的生日。除此之外,我國每年因緝毒工作受傷的警察基本都超過一千五百多名。」周正看著章鵬,質問道:「在這樣龐大的基數面前,你有什麼資格要求我幫你爭取減刑?」頓了頓,又道:「讀警校期間我宿舍有個小伙兒,跟我同歲,人是二了點,但也算是我能合得來的、為數不多的幾個朋友其中之一。警校畢業的第二年,他就倒在了緝毒一線,還是以一種極為慘烈的方式。於公於私,我都更希望你能被多判兩年,幫你爭取減刑這種傻逼事,麻煩你換個聖父心泛濫到黑白不分的警察去求,我干不出來。」
「周警官還真是一點都不近人情啊。」章鵬笑笑,抬頭看向周正,「不過警官,你還沒從我嘴裡審出你想要的東西呢,這會兒跟我這麼坦白的撕破臉,你就不怕我改口?不怕我抵死不認什麼都不說嗎?」
「怕?我為什麼要怕?」周正挑了挑眉,微抬著下巴自信滿滿道:「就算你抵死不認我也有的是辦法讓你伏法,就算你什麼都不說我也總能找到線索把你背後的毒品交易一網打盡。我是警察,你是嫌犯,你見過這世上有哪個警察是被嫌犯拿捏的?法律面前,任何人都沒有討價還價的餘地,要是每個人都能指著立個什麼功、交代個什麼線索減輕自己所犯罪行的話,這世間公平正義早就亂套了。」頓了頓,看著章鵬認真道:「只要犯罪,就一定會受到法律嚴懲,我們警察就是為了捍衛國家尊嚴和法律的權威才誕生的。雖然你有案底這件事算是板上定釘了,但配合警方的話,我可以讓他們在案底上幫你少寫兩句。章鵬,這是我唯一能做到的讓步。」
從周正的眼神里章鵬能清晰的感知到,對方這話還真不是在吹牛,他確實有這個底氣、有這個信心把這張毒品交易網全部搗毀。而且從這次交手看,不論是邏輯縝密、推理嚴謹,還是心理手段,這位周警官都是一個稱職的對手。
輸給這樣的人,不丟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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