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0節

第100節

六月初十這天下了大朝,景陽與帝后閑聊了一會便去南省找那個人。那傢伙明明說著得空了去找他的,等了這幾天都沒去,也不知道在折騰什麼東西。

他的腳一邁進南省的大院,便看到滿院子的人,院中擺著一張桌子,左、右僕射各據一方,身邊圍滿了六部的官員。

他拍了個小吏的肩,問他怎麼回事,小吏說二人在行賭,誰贏便聽誰的。

兩人同時將袍擺朝後別著,此時正在捲袖管。

女人叫嚷著:「小樣,我就不信贏不了你。」

崔慎拍拍桌子,「你與中書令和門下侍中大人打聽打聽,崔某一代賭俠,你那三腳貓的賭功,我讓你五張牌你也打不過。」

「你也可以與中書令打聽打聽,我的運氣向來不可以常理論。一張都不需要你讓,咱們三局兩勝。切牌!」

他們倆打的是自創的雙人跑得快,每人隨機發十五張牌,然後看誰先出完。景陽站到第二排的位置看他們,「兩位宰相,官署內公然開賭,怕不合適吧。」

兩人聞聲側臉,同時出聲,「國師傷好了?」

景陽臉抽了抽,這倆人不去演戲真是可惜了,今天一起上了朝的,他要沒好,還能在那站那麼久?

「兩位大人有何事決決不下,可否讓景某做個調停?」

「都是六部內務,就不勞動國師了。大夥都散了吧,公然開賭的確不合規矩。」崔慎朝南木看一眼,她回眨了一下表示明白,崔慎便放下牌隨其它官員回內室。

「你來幹嘛?」她邊放下袖管邊問景陽。

「你一直沒去找我,我說過有事找你的。」

「我去過,被你的門神攔了。」

「他們說過了,當時的確不方便,我在沐浴。」

她輕哼了一聲,這個人在她面前撒謊的時候都有一個固定的小動作,她看一眼就知道。何況如果他真是在沐浴,大可把她請到客廳坐了等,何必攔在門外。

「今天事多,也沒空與國師商量。既然這幾天都等了,也不在乎再多等個一天半天的對吧。」

「沒空商量卻有空開賭,左僕射的官威好盛。」

她抬眼看著他,他嘴角有著淡淡的笑,她搖搖頭,做了個請的手勢。

「想來國師的事情不適合在官署內討論,不如去別處吧。」

景陽將手背在身後,昂首走在她的前面,上了馬車便直奔吟月居。

南木下了馬車,想起老爺子說的那句去吟月居款待賓客的話,還真給他老人家說著了,她即使不領不人來,別人也會到這個地方來,如今長安城中再沒有比此處更風雅而時尚的去處了。

院內管事看他們進去,連忙去開了最裡面那處院子的客廳,又安排了最好的侍女侍候。他們各自在憑几上靠了,看侍女燒水、泡茶、切瓜果,待一切安排妥當讓侍女出去他倆都沒有開腔說話。

「現在可以說了吧國師。」

「南木,我們私下就不要這樣稱呼了吧。」她晗首。「我找你無非是祖葦的事情,你那日不顧我府上管事苦苦挽留也要走,就是不想與我談條件,可是有些事情是躲不過的。」

她輕笑,「我為何要談。你們倆人害我失去父親,如今起了內訌卻來跟我談條件,可笑之至。」

「可她是除了你母親外,你在這個世界上唯一的血親了。你再恨,你的母親也會救她。」

「救了她之後呢?讓她再成為你的犬牙來咬我們?景陽,平時里我們雖然可以心平氣和的說說話,可不包括她的事情。我們可以在朝堂各憑手段,但你不要拿她來要脅我。」

「你為什麼認為是要脅,我不過是希望你有多一個的機會了解我、接受我。」

她盯著景陽,手伸向了几上的壺,右手用力的抓了那壺,彷彿下一刻就會向他砸去。「我最後跟你說一次,我跟你之間,除非天地合,不然沒有可能。」

「有些話不要說得太滿,你自以為認識尉遲這麼些年對他很了解,可是你並不知道真正的他是什麼。世上也只有你這樣的傻子,為了救他的父親可以撲向我的槍口,也只有你這樣的傻子可以無條件的相信他,什麼事情都只為他的目標考慮。知道我今天為什麼選擇來吟月居么?」

她將茶壺放下,重新捏了壺柄給自己倒了杯茶,「說說看。」

「我固然是想與你談談祖葦的處置,可是你既然也沒有想好那便放一放。但也不是單純跟你談祖葦的事情,我自己的下屬,原諒還是重處說白了也可以只是我自己的事情,你既不找我,我便也不用主動談條件。來這裡還有另外一件事情,我想你親口證實吟月居的地下應該有個巨大的金庫。來唐朝的那天晚上我跟在你們後面,知道了這下面有密室,以你們的能耐,那下面定然不會只是個一般密室,不然給我的那一千多萬兩銀子不會只有一天便送到我府上。你們的家當至少是我的數倍,三相府這種御賜的宅子是不能放下如此多的金銀的,那麼只有吟月居的地下。」

南木的眼裡沒有波瀾,「你知道了又有什麼用呢?告訴帝后我們富可敵國,讓他們滅了我們然後將那東西充公?」

「不用告訴帝后,但凡知道此信息的各類匪人便能將這裡夷為平地。這並不是最煩的,而是你們三相一府幾十個主子從此絕無寧日。如果你答應我們可以試試,這個秘密我便會爛在肚子里。」

她輕笑,「聽你這口氣,你查證這個密室很久了,今天卻拿出來說,是受什麼刺激了么?」

他沒有否認,喝了口茶,「我原來沒計劃現在說出來,這個秘密本來是我要最後用來鉗制他的。」

「鉗制他?我看你是來鉗制我的吧。不錯,這地下是有密室,裡面是我們的家當,有幾千萬兩銀子,可是那個安防系統的終級鑰匙在我身上,成為了我身體的一部分。如果他們中任何人一個人受了威脅而我們又救不了,那我會選擇毀了那鑰匙。」

他立刻變了臉,輕罵道:「在你身上?你用性命替那個男人守著他的錢?你瘋了么?」

「我當然沒瘋,你大可以跟任何人說我手掌著超過一個國庫的財富,看看會有哪些人會朝我撲過來。」

她在說這話的時候背上的汗在一陣陣的往外冒,生怕自己屏不住讓謊言被拆穿。

他無語的點點頭,「好好,南木,你是真的會利用我對你的心,可是,你擋在那個男人前面、保著這一大群人,可曾想過他們父子對你不過是利用再利用,相比他們隱瞞著你的,你將來會感謝我這種小人,雖然不折手段,但我要什麼、有什麼都從來不瞞你。你記著我今天說的話,有些看似你最親的人,可能是騙你最深的人,就像祖葦。」

她的眼睛眯了眯,景陽在說這些話的時候太過認真,認真到她看不到一個字是假的。且就像他說的,他這個人是個真小人,想要什麼從來都是明著說的,以往有任何事情去問他,他也沒有什麼隱瞞。那麼他今天說的是有什麼她不知道的前因?

「景陽,你在我這就是個政客,所以今天你說的我視為挑拔。」

「是么?那你那本能的一眯眼是什麼意思?」

她的內心有些堅持不住了,她不知道景陽如此了解自己,連自己眯眼時代表的不同意思都知道。且他如此淡然的坐在那,邊喝著茶邊慢慢的說話的口氣,像是在俯視著她。

這種感覺很不好。

「意思就是:你怎麼了?今天的你很奇怪。」

他忽然陰側側的掛上一個笑容,「是么。那是因為我最近幾日才知道你生不了孩子是因為他把那塊玉放在殿內。」

「笑話,要救未來世界就要用到那塊玉,用到玉就會是那樣的結果。一切都是因果,有了這個前因,才有了救下所有人的後果。你如今還活著,應該感謝那塊玉。」

「你要回現代不止那一個方法,那是最兇險的方法,兇險到你有80%的可能會沒命,可他明知你可能會用還將那玉放在丹陛之下,你能說他的居心是好的?」

那樣的背景下,她能回現代的方法當然不止一個,但唯有那個方法不給他們思考的時間,並能將他們一併帶回現代。他在挑事!挑得還是陳年舊渣。

她抬了一下眼皮,「國師該回家了。六部事多,無暇陪您閑聊了。請!」

他抬眼看了下門口,笑道:「是該走了,再不走便又是一架。我這老骨頭可經不起他們倆人的拳腳。」講這話的時候恢復了平時的政客嘴臉,

南木側過臉,看到尉遲與崔慎結伴而來。她起身沖門外叫道:「管事,替我送下國師。」說罷轉身行了個手禮,「國師請慢走。」

尉遲與崔慎在門口停了下來,「怎麼國師見到我們便走?」

「不想南木左右為難罷了。你們慢聊。」

說罷便昂首而出,步行如風,管事在他後面一路小跑相送。

崔慎呸了一聲,「他這樣子是傷沒好?扯犢子!」

南木看了眼這兩人,轉身又坐回榻上,「來人,換茶水。」

崔慎看她不搭理他倆人,一屁股坐到她旁邊,「怎滴?現下又無外人了,何必裝得還沒和好的樣子。」

她斜視他,「誰跟你說我在裝了?」

「那這是怎麼了?那妖怪跟你說什麼了,讓你心情如此糟糕的,連帶我都不搭理了。」

她白他一眼,無奈的說道:「我在想事情,腦子裡亂得很,現在誰都不想理行嗎?這個點你跑出來,那麼多活誰管?」

崔慎暴跳起來,「現在就把我當苦力使,將來你準備把我當什麼使?」

「騾馬!」

「你太過分了!」

「說,什麼事!」

崔慎又一屁股坐回去,抓了矮几上果盤裡的一截黃瓜往嘴裡塞,「請你吃飯。」

「不吃!我自己開飯店的,最不喜歡別人請我吃飯。」

「太傅請你吃也不吃?」他得意的在一旁笑,從袖中拿了個貼子出來,上面寫著三日後宴請三相及兵部侍郎。

她看了看那做工極考究的貼子,覺得這宴不是那麼好吃的,「這倒是稀罕,莫不是鴻門宴吧,他老人家可從沒請我們吃過飯。」

崔慎咧了嘴沖尉遲笑,同時還伸出巴掌,「中書令,你輸了。」

尉遲搖搖頭,將手上把玩的東西遞給崔慎。崔慎拿了那東西在手上得意的甩著玩。

南木看清了那東西撲上去就搶,崔慎狂叫非禮,聲音巨大,尉遲連忙將門關了,並躲過了兩人的鬥爭,坐到剛才景陽坐著的位子上看他們鬧。

南木一手抓了崔慎的頭髮,一邊用另一隻手去搶。崔慎看她頗為勇猛,計上心頭,一把將她抱住,做勢要親上去的樣子,南木連忙往後倒,著急忙慌的用膝蓋將人頂著。

崔慎舉著那物件,「這是他輸給我的,你憑什麼搶回去?」

「憑什麼?那是我送他的結婚禮物。你吃了熊心豹子膽敢要這東西!」

「你送給他便是他的,如何處置是他的事情,他可以不跟我打賭呀。」

南木鬆了手上抓著的頭髮,崔慎便也鬆了手,她趁機一腳將人蹬開,然後坐起來理自己的衣服。「可以,你盡可拿走,但你千萬要想清楚了,我不保證與太傅吃飯時不喝多了。」

崔慎一聽連忙將東西扔了回去,尉遲接了掛回腰間,「跟你說了拿不走你還不信,賭贏了有什麼用。」

「我現在倒是後悔了,當年就是拼了命也要跟你爭上一爭才對,有她這樣的老婆不怕日子太枯燥。」

「是么?你不怕她把崔府500年的家風全扔了,把你崔府給拆了?」

聽了尉遲這話,南木當即眯了眯眼,今天的男人一個兩個的全都欠揍。可是,如果她只是個河東獅,也太對不起她那麼些的唐朝之行了。她沒接他們的話,轉身拿了身後架上那把琴,兀自的拔了下弦試了下音,然後一曲《滿江紅》從指尖流出。

尉遲和崔慎驚訝的看著她,面面相覷的彷彿見到了天外怪物。此時她卻急音一轉變成了《十面埋伏》,耳邊彷彿能聽到刀兵之響、西風烈烈,但在最激烈之處戛然而止,雙手撫平了琴弦。

崔慎半天才回過神來,「你、你、你什麼時候學的?」

她嘴角扯了個笑,「很早以前,你第一次見我時便在學。」

「南木,這麼些年,你竟然藏得這麼深。若木知道么?」

她搖搖頭,「我與他一同到大唐出任務不過三五次,自然是不知曉的,其實琴棋書畫我都會一些,詩詞雖不會自己做,但背了不下一千首,針織女工不精但夠用,唯一沒學過便是中匱理家。哦,我還忘記了,連近身防衛其實也是學過幾個月,對付三五個尋常男女沒什麼問題。這事若木知道,因為我們是同一個老師教的。」

崔慎憤憤的,「太可惡了,他居然不說,平時也像個手無縛雞之力的人!還有你這個人……平時在我們面前就是個男人模樣,太能裝了。」

「我沒裝,會不代表喜歡,我是不想活成別人眼中的樣子而已。你們啊,這麼聰明的人,怎麼從沒想過這麼些年我靠什麼在唐朝活下來的,難道僅僅我用現代的方式經商即可?那樣的標新立異如何混入人群中隱藏自己。」

說完她看向尉遲,尉遲也與她對視著,兩人的目光各有內容。

崔慎左右打量一番,發現他們的目光中有不同於平時的情緒,連忙起身告辭,出去時還仔細的帶關了門。

尉遲在憑几上撐著頭,嘴角淺淺的笑著,「夫人真乃高人。」

「夫君謬讚了。」她也靠向憑几,閑適的笑著。

「既然已經隱藏了這麼多年,為何今天要露出來?」

「我唯一瞞著你的事情已告訴你,你可有什麼事情要與我說?」

尉遲容的嘴角慢慢的溢出意味深長的笑,看來有些人出招了,且還挺有效的。「你所有該知道的、能知道的都知道了,為什麼會這麼問?」

「只是突然回想起我們自認識后,但凡你不想說的事情你絕對不會與我說,結果我經常在最後的關頭被你一榔頭打得昏頭轉向。我們互為對立的時候可以說立場不同,可回了現代,即使我全身進入了你的計劃中,卻仍不知道它的全貌是什麼,直到你已勝券在握才讓我知曉我們要回唐朝來。別院被燒后,我察覺你心裡有了變化,可是你是怎麼計劃的我不知道,完全憑自己的感覺在做事,你究竟有什麼在瞞在我。」

「你在害怕?」

「我在懷疑,我們明明是一體的,你為什麼非要一人扛了這一切,我的作用難道就真的只是天命?」

他起身坐到她身邊,摟了她的肩,「你的感覺是對的,那便順著它去做便好。至於我有什麼瞞著你的,不到時候我仍無法言明。」

「為什麼?」

「我怕失去。」

「失去?」

「我並非無所不能,我有我怕的東西,與其說瞞著你,不如說我沒有勇氣直視。待那日真的到來,你自會知曉。」

她看著眼前的這個男人,忽然覺得他們之間有隻看不見的手,讓她有些不舒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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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節啦,故事也準備收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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顯慶閑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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