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步步為營
二王子想了想說:「來點不一樣的。聽說你是來自中原的,唱首你們的歌吧。」郁瑤一陣崩潰,說是從中原來的,但那時候的中原唱什麼歌,我怎麼知道呢?不過反正他也沒聽過,就隨便胡謅一個吧,蒙人唄。
對郁瑤來說,唱歌這事小菜一碟。她想了想張口唱了一首《再見,北極雪》。從未聽過如此新穎曲調的二王子慢慢的從榻上坐直身體,眼神直直的看著閉起眼睛動情唱歌的郁瑤,再也離不開半分。郁瑤唱起這首歌,內心思緒紛飛:應該為你笑過,為你哭過,為你深怕錯過。我們選擇分手那一刻,想著什麼。會是怦然心動,或是沉默,如果夢裡再相逢,北極還在下著雪,是否能再次握你的手。林向笛,此時此刻的你在哪裡,我們什麼時候才能在這孤獨的世間重相逢?
一曲唱完。二王子許久沒有從歌聲中清醒過來,許久之後,他輕聲說:「再來一首。」
那本該是郁瑤最悲傷的晚上,卻變成了人肉點唱機,像是在KTV包夜唱歌一樣,唱了一夜。唱到最後,郁瑤的嗓子開始沙啞,二王子親自為郁瑤倒上一碗水,對她溫柔的說:「原來中原的曲子這樣動人,原來中原的女子也這樣動人。」
天邊泛起魚肚白時,二王子起身就向門外走去。臨出門時,對郁瑤說:「好好休息一下。」頭也不回的走出了正房。
留下因緊張和徹夜唱歌而疲倦不堪的郁瑤,獃獃的立在屋中。
二王子在傍晚時分走進郁瑤居住的小院,大家前擁后簇的跟著進來,卻被二王子攔在門外。
這一年多的接觸后,郁瑤已經成了他心尖上的人,唱歌、跳舞樣樣在行,伺候自己也是一等一的貼心,最重要的是,郁瑤看似是一柔弱女子,卻深諳宮牆內的權謀之事,在幾件令人愁悶的事情上,蜻蜓點水般的吹了枕邊風,了卻了自己的心頭之患。二王子知道,她不喜歡宮人們圍在身邊伺候,看似熱鬧歡樂的她,更喜歡清靜,二王子也不在乎,只要她高興,什麼事都行。
郁瑤早已經讓人擺好飯菜,等在房中。
這一年,她的住處從八個人共同居住的小屋裡挪到了一座屬於自己的小院中,但二王子去了幾次后,嫌小院寒酸,便讓郁瑤自己挑一處院落,在一日隨二王子閑逛時,郁瑤無意中發現了這座古樸的小院,院中的梨花繁盛,枝枝蔓蔓伸出牆外,帶著幾分詩意,郁瑤向二王子求了這小院。雖然這小院離二王子的寢宮還是很遠,可是二王子不介意,因為這裡差不多成了他妾室的聚集地。
常來的人是幾個差不多同時被送入行宮的女子。剛開始她們也妒意滿滿,但沒想到,一朝之間飛上枝頭的郁瑤並沒忘記她們,先是將各種小禮物、小首飾源源不斷的送來,偷偷的把自己演唱過的歌曲教給她們,並適時的把各位姐妹推薦給二王子。幾個同病相憐的姐妹更是對郁瑤佩服不已。這繁花盛開的小院里,來來往往的人便多了,二王子更加喜歡這種亂花漸欲迷人眼的感覺。
二王子看看桌上的酒菜,招呼郁瑤一併坐下吃。郁瑤輕手輕腳的在二王子對面坐下,用精緻的銀筷為他布菜。二王子也安靜的吃著,吃到一半時,用帕子揩了揩嘴,對郁瑤說:「明天我要動身去都城了。這次,我希望你和我一起去。」
郁瑤淺淺的笑笑,為他端來已準備好的茶說:「二王子需要我做什麼吩咐就好。」
二王子眯縫起眼睛,帶著笑意對她說:「王上的病又加重了,這次去都城,我們就可能不會再回來了。」
郁瑤如鯁在喉,很快平復了自己的情緒,依舊帶著在4S店裡練就的禮貌微笑說:「二王子此行去探望王上念的是父子情深。」
二王子卻不領情的說:「不,我是去等王位的!」
郁瑤在心裡苦笑道:還真是個棒槌!面子就要做得精美,誰在乎裡子是不是黑心棉啊?但她還是保持微笑說:「但二王子心中還是念著王上的,不是嗎?見到病重的父親,也要表達如此的情意,讓王上帶著父子之情辭世,且不是更好?」
二王子歪著腦袋看著郁瑤。
滿朝文武都對二王子想要篡奪權位的事心知肚明,二王子一心等王上死的心路人皆知,但他不明白,現下王上要死,還做這些湯湯水水的形式有何意義?更何況,自己作為王上的親兒子,從小就很少得到垂憐。大哥從小便聰明過人,王上召集了數十位能人教導大哥,其中有講古通今的學子,有善騎好射的把式,有刀槍劍戟樣樣精通的武將,有琴棋書畫種種皆通的藝人,大哥自然成長迅速。
但輪到他時,曾教導過大哥的能人皆已離宮,王上也並沒有派其他人來教引,只是隨意的指了兩位講古的老先生來教習文化。兩位老先生卻受不了他的頑劣,早早便辭了這份苦差事,回家養老去了。再加上當年戰亂,王上和大哥四處領軍打仗,便疏忽了對他的管教,變成了現在的樣子,論父子情深,當然是沒有的了。
郁瑤見二王子眼中的疑惑,便緩緩起身走到他身邊,將唇搭在她耳邊說:「雖說王上只有你一個兒子,但萬一王上年老糊塗,將王位傳於叔侄之輩,二王子將后的日子就不那麼好過了,對不對?二王子該拿出王者之風,孝順之德,恭敬有加,讓王上在彌留之際感受父子親情,豈不是在心裡加強了對二王子的信心嗎?」
二王子一怔,心想:確實如此。自己的叔叔各個都是隨王上騎馬打仗,身先士卒的英雄,與自己平輩的兄弟里,也有兩三位受到過王上的喜愛和褒獎,這樣一看,自己能不能當上新王,確實有些懸。
郁瑤再次輕聲的說到:「二王子,走完要走的路,才能走上想走的路,沒有人一蹴而就。該行的禮必須得行,該說的話必須得說。若王上看到二王子如此顧念深情,自然感動非常。」
二王子思慮半天後說:「那如果王上還是不喜歡我怎麼辦呢?」
她笑著說:「二王子,天下誰人不疼愛自己的子女呢?」
二王子恍然大悟,端起茶杯一飲而盡,大呼:「郁瑤,你可真是我的福將!你說得對,就按你說的做!今晚你收拾東西,明早啟程!」
當屋內只剩郁瑤一人,她獃獃的坐在滿桌的剩菜前發獃,此刻,她還在等待一個消息,這是最後一線希望,她的內心充滿了期盼,同時也被恐懼填塞。
一年多前,自己被那個混賬紅眼盜設局帶走後,她就再也沒見到過林向笛,後來,自己有了心腹小廝后,她便派他去四處明察暗訪,尋找林向笛的下落。最後見過林向笛的莫老闆卻一口咬定,當天林向笛酒席尚未結束,就急匆匆的離開他家,從此也再無音訊。集市上沒有再出現過他賣仙女鏡的身影。
李大爺那邊報來的消息是林向笛曾到他家找過郁瑤,沒幾天又送來好些銀兩,從此以後就再無聯繫,在慈仙城中也沒有再見過他。那座小小的院落,也已經被幾個無家可歸的人佔據。
郁瑤問:「可從小屋中找到什麼東西嗎?」
小廝回話:「沒有,那幾個流浪漢說進屋時屋內空空如也。」
郁瑤想,林向笛一定也在四處尋找自己,所以才帶走了所有的物品,可是,林向笛啊林向笛,你到底去哪裡找我了?
門外有人輕聲的敲門,三長一短。是尋找林向笛的小廝回來了。她奔過去開門,不料,卻被自己的裙子絆倒,她顧不得疼,爬起身就打開了門。小廝垂手而立,郁瑤劈頭就問:「找到了嗎?」
小廝低著頭說:「郁姐姐,曾有人在慈仙城以東八十里的小城聞鄀城見過您要找的人,但據說他是被強盜拖走的。我到了聞鄀城,但沒有打聽到任何那伙強盜的消息,只知道他們是以搶劫過路客商為生。您要找的人,無果。不知是不是已經……」
郁瑤一下子跌落在地。此一去都城,怕是更要遠隔千山萬水,恐怕此生再也沒有相見的機會了。林向笛,你一定不會死,你讀了那麼多書,學了那麼多知識,那麼聰明,一定會化險為夷。答應我,無論在哪裡,你都要好好活下去,若有緣,就讓我們在到來的地方相見吧。
那晚,像是一場蓄謀已久的告別儀式,久違的大魚再次像幽靈一樣,滑進郁瑤的夢中。她淚流滿面的站在水畔旁,看著大魚緩緩升空,搖動著華美的魚尾。她在空蕩蕩的黑暗中問到:「你在哪兒?他在哪兒?」
大魚神秘的笑著,像是古老的先知一樣,溫柔的看著郁瑤灑落的淚水,許久后才開口道:「等待,是一生最初的蒼老。」
郁瑤哭著說:「我只想知道,他在哪裡?」
大魚搖搖頭說:「等待,天涯盡頭是歸處。」
被驚醒的郁瑤發現自己真實的流了淚。等待,大魚給自己的提示只有兩個字:等待。自己到底要等什麼?
翌日,馬隊浩浩蕩蕩的啟程了。二王子騎著棗紅色高頭大馬走在隊伍的前方,後面跟著幾位二王子豢養的親兵,其中一位便是那設局騙郁瑤的紅眼盜,再之後便是十幾架裝飾精美的馬車,坐在頭一輛的就是二王子的正妻——揭陽國公主黎若鴻。揭陽國距離烏慈國僅有四百餘里路,鄰國之間,阡陌交通,更何況,這揭陽國勢單力薄,仰仗著烏慈國才得以在亂戰中得以保全,揭陽國王上將侄女獻給烏慈國,倚靠聯姻穩固兩國關係。可這揭陽國公主卻是位胸大無腦,只有花容月貌的人,二王子自身就驕奢跋扈,沒想到娶進門的正妻,比他還要蠻橫無理,若不是王上多次下令不許欺負公主,他便有十萬個理由來休妻了。
最令二王子不能容忍的是這公主嫁進府內后,多半侍妾被她以各種理由投井的投井,打死的打死,二王子心痛的要死,這些如花美眷竟被如此對待,簡直暴殄天物,好歹把那美艷的花魁留下給自己啊。可是,投井的屍骨未寒,又有新的禮物送進府中,想真正做到我花開后百花殺,還有很長一段路要走。
有一日見到郁瑤后,二王子便開始憂心忡忡,怕這刁蠻的揭陽工作別再把這才貌雙全的美人兒給投井了。沒想到這份擔心真多餘,有一日他去郁瑤的小院時,竟發現了坐下梨樹下與郁瑤談笑風生的揭陽公主。他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揭陽公主滿臉笑意的對二王子說:「二王子真是小氣,這麼好的妹妹怎麼不早些介紹給我呢?」二王子訕笑著沒接話,他很少見到揭陽公主如此甜美的笑容,擔心這是揭陽公主的糖衣炮彈。但她卻拉住郁瑤的手說:「郁瑤妹妹,有時間再多教給我一些,你們聊吧,我先告辭了。」
等公主的人馬全部離開后,二王子緊張兮兮的問郁瑤:「公主來做什麼?沒有為難你吧?」
郁瑤巧笑嫣然,淡淡的說:「二王子不用擔心,揭陽公主只是來和我聊天而已。」
二王子還是不踏實,派人探聽過幾次消息,的的確確如郁瑤所說,公主只是在院中與郁瑤聊天,公主笑意融融,卻無法得知其內容。那內容只有揭陽公主和郁瑤所知了。二王子幾次探問都沒有從兩人口中探出,可揭陽公主卻日漸可愛起來。
二王子身邊人說:「這新入府的郁美人似是有勾人心魄的能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