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開始一段時間，學生彼此不太熟悉，101班還算平靜，可是情況很快就糟了起來。教化學的「老貧農」羅朝卿，性格就像棉花條似的，無法彈壓學生，一下課，總到王敏之面前告

狀發牢騷，說他所教的三個畢業班，101班是最亂的，哪裡是去上課，而是去受侮辱，受了侮辱還得心平氣和地講課。李靈芝的情況更壞，學生根本不聽她的，滿堂蛤蟆叫，在教室里

隨便走來走去，有的還走到教室外面去了。王敏之到教室里吼一聲，可安靜一會兒，爾後又

是一樣。有學生將她那件淡綠色連衣裙上甩滿黑紅的墨水，無法再穿。有學生在別人的數學

作業本上寫道：老師，你好美，我真想吻你！李靈芝到王敏之面前訴苦，竟像小孩似的嗚嗚

地哭起來，弄得王敏之手忙腳亂，不知如何安慰她。

王敏之自己上課也好不到哪裡，常常中斷講課來維持紀律。他心裡如油煎湯煮一般，整天同學生泡在一起，推心置腹的談話，苦口婆心的勸導，可對學生來說，就好比鍋屁股上彈墨線，一點印痕也沒有。一些成績好的同學抱怨王敏之婆婆媽媽的，一點脾氣也沒有，調皮的學生哪個怕他？王敏之聽了心裡像塞滿了破棉絮。

這天，王敏之上課，見左手邊排最後座的張志高用橡皮筋彈紙捲兒打人，他用嚴厲的目光盯著張志高，可張志高並不理會，又將一把碎紙屑放到前座李修長的頭上，李修長正在桌子底下專心搞什麼明堂，一點也沒感覺到。王敏之的目光越來越嚴厲，可是張志高竟敢同他對視。王敏之不想打亂自己的課程，又覺得他對別人沒有影響，便把目光移開。可是，張志高與李修長嘰嘰喳喳講起話來，還夾雜著笑聲，好多同學扭頭去看他們。王敏之不得不停止講課，走到張志高面前和顏悅色地說：「張志高，你為什麼不聽課？」

「不看見。」張志高抬眼瞄了王敏之一眼嗡聲嗡氣地說。

王敏之讓張志高站起來，自己和他比劃了一下，兩人的個子一般高。王敏之坐到張志高的位置上，黑板上的字清清楚楚，就說：「應該看得見吧？」

「我近視。」

「近視？多少度？應該配眼鏡。」王敏之站起來。

「沒有錢買。」張志高坐下了。

張志高父親是建築包工頭，鄉里有名的富翁，難道沒錢給兒子買眼鏡？但王敏之沒再說什麼，回到講台繼續上課。可是，安靜不了幾分鐘，張志高打開桌子蓋，故意把文具盒裡的學慣用品翻得亂響，雖然很刺耳的，王敏之裝做沒聽見。王敏之板書時，聽到教室里有響動，轉過身來看，張志高離開自己的座位到三組一座搶一本連環畫。王敏之哼了一聲，像打了聲悶雷。張志高乜斜著王敏之，慢悠悠地回到自己的位置上坐下。

「站起來！」王敏之厲聲道。

張志高的眼睛卻望著窗外，好像沒聽見。王敏之怒氣沖沖走到張志高身邊一把將他拉起來站著。張志高雖然站著，頭卻一搖一擺的，鼻翼扇動，嘴巴窩著往上翹。有幾個同學笑起來，張志高自己也笑嘻嘻的。王敏之氣得臉都青了，但他還是克制住自己，回到講台上，重重地咳嗽一聲，眼睛嚴厲地在教室里掃視，才漸漸安靜下來。王敏之用變了調的聲音繼續講課，可他講不了幾句，張志高就坐下了，而且把凳子放倒，背靠牆，仰面看著天花板，嘴裡唏噓唏噓吹著氣。王敏之知道強行彈壓，就會發生衝突，課堂亂了套不說，自己很有可能下不了台，所以，他不去理會，繼續上課。

下課後，王敏之想找張志高談談，可是，王敏之邊說，張志高邊走，王敏之追到教室外面的走廊上，抓住張志高的一條胳膊，卻被張志高甩掉了。望著張志高揚長而去的背影，王敏之愣在那裡。王敏之轉身回到教室，把李修長找到房裡，向他了解張志高到底怎麼回事。李修長說，張志高對編座位有意見。王敏之問什麼意見。李修長說：「老師，你要我說的，說出來你可別生氣。」

「生什麼氣。」王敏之笑道。

「你把成績好的，還有你101班原來的學生編在中排好位置上，成績差的，也都是其他班上來的，編在邊排角落裡，老師太偏心了。」

王敏之的手心汗涔涔的，他將一張草紙放在手心裡搓揉著，一時間竟找不到恰當的詞兒說話。李修長說的是實話，自己的確是這樣做的，他不這樣做行嗎？只這麼長時間了，如果尖子學生編在旯旮里或放在搗亂鬼中間，他們如何學習？他這樣做的確是偏心，座位必須按學生高矮及一些實際情況來編排，按成績好壞來編排也實出無奈。「偏心」對學生是相當敏感的問題，但對於老師來說又是如何能避免呢？一個母親對自己的幾個小孩，要做到一樣公平也是不可能的，而老師面對幾十個千差萬別的學生，一碗水能端平嗎？王敏之把手裡的紙球兒展開，撕碎，又捏成團，心平氣和地對李修長說：「這不叫編心，這叫競爭，現在社會上無處不在競爭。成績好的應該坐好位置，成績差的應該努力提高成績，爭取坐上好位置，怎麼能鑽牛角尖去想老師『偏心』呢？中考之後，還要按成績編座位的，你應該努力。」

「老師，你將一萬塊錢放在月球上，對我說，你快到月球上去拿吧！這分明是不可能的事。」

「事在人為，別人不是天生就成績好，都是通過長期努力才取得，你要有信心，把聰明才智放到學習上，是能夠趕上來的。」

「我隨便坐哪裡無所謂，是張志高不服氣。」

李修長走後，王敏之想了好久，還是一籌莫展。後來，他決定先與張志高的家長取得聯繫，把張志高的囂張氣焰打下去，不然101班無法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