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生存禁區

在那排正房中，有一間屬於會議室，裡面陳列一張橢圓形辦公桌。足可以容納二十多人就坐。如今，孫海博坐到了主席的位置上，在他的下首兩側，依次坐著王洪元為首的鎮政府一干領導班子成員。他們大多數灰頭土臉，頗有幾分草莽氣概，一旦有人抽煙，頓時令這個空間煙氣繚繞。不過，他們在上級領導面前收斂很多，即便有犯了煙癮的，也盡量剋制一些，規規矩矩向上級領導彙報本鎮的情況。

孫海博雙眉緊鎖，聆聽著下屬們的工作彙報。谷良鎮在這個貧困的縣城算是一個標杆鄉鎮。全鎮的面積在同鄉鎮中最大，人口卻最少，人均GDP又是最低。

王洪元等主管經濟的副鎮長向領導介紹完經濟情況后，顯得無比汗顏，「海博同志，我們鎮拖了全縣的後腿，我失職了。」

孫海博沉吟良久，有些激動的口吻，「我在赴任之前，對咱們甘寧有一些了解，不僅經濟嚴重滯后，而且有些地區沙化嚴重，尤其是咱們谷良鎮!」

他緩了緩激動的情緒，「經濟滯后了，我們可以擼開袖子大幹一場，把經濟搞上去。可一旦我們被沙漠逼出了這裡，我們就等於失去了家園，還有機會打翻身仗嗎？」

他的話令整個會場的氣氛無比的壓抑，令每個人心裡投下一片陰影。

王洪元坐不住了，從衣兜里取出一包香煙，可一看臨近的孫海博臉色陰沉得嚇人，不得不把那包煙捏在了手心，掃一眼他的下屬，都像霜打的茄子，一個個耷了下腦袋。在這個沉寂的時刻，需要他這個當地最高行政長官站出來。於是，他挺直了腰板。

「海博同志，都怪我的工作沒有做好，願意接受組織上的批評。」

孫海博心裡一動，「你意識到了自己管理不利了？」

他的臉色籠罩一層複雜的內容，糾結一下，才回復道：「我願意承擔責任。」

就在這個時候，坐在下首的一個年齡較大的漢子騰地站了起來，操著當地濃濃的鄉音，「如果把谷良目前的處境歸結給洪元同志一個人身上，那是極不公平的。假如這是人為的責任，所有人都應該承擔。」

孫海博一揚眉頭，「這位老同志，您認為這是集體責任了？」

老同志稍一遲疑，「對！包括縣裡領導在內，都應該承擔責任。」

孫海博臉色陡變，張了張嘴唇，把要懟出去的話生硬咽了回去。

王洪元沖老同志一瞪眼睛，「老崔，關你啥事？給我住嘴！」

老同志滿臉委屈：「難道我說錯了嗎？咱們還不是聽上級領導的？」

孫海博有點騎虎難下的感覺，即便想攬責任，可自己初來咋到，咋能替前任承擔呢？

與會者唯一一位戴眼鏡的男子也站了起來，從對面的老同志壓了壓手：「老崔請坐下，由我跟上級領導說道兩句。」

老同志瞥了一眼自己的同事，緩緩坐了下來，又把頭埋下去。

這位眼鏡男把目光投向上首的孫海博，「您剛上任不久，了解本地區的氣象環境嗎？」

孫海博沉吟片刻，「一知半解。」

「您如果不嫌我啰嗦，可以聽我詳細說道一下嗎？」

「好，我洗耳恭聽！」

眼鏡男在眾目睽睽之下，不慌不忙清了清自己的嗓音，開始侃侃而談——

「我們這個地區深處國家內地，屬於溫帶大陸氣候。自然環境比較惡劣，隨著全球變暖，加劇了這裡不利的氣象條件，降水逐年減少，就拿去年來說吧，全年降水量僅有280毫米，而蒸發量卻是2080毫米，相差了不止七倍。領導，我們只是普通人，不是大羅神仙，有能力阻止這裡逐步被沙化的結果嗎？」

孫海博等他話音剛落，立即反駁，「關於乾旱，全國很多地區都有這樣的情況，為何咱們這裡要被沙漠吞噬呢？」

「唉，還不是咱們這裡毗鄰葛辛灘沙漠嗎？前些年有地質專家過來勘察，目前至少有六條沙帶緩緩向南移動。這是不可抗拒的自然災害呀！」

孫海博的情緒上來了，終於壓不住了，怒懟眼鏡男，「按照你的說法，我們只能坐等讓黃沙把這裡埋葬嗎？」

眼鏡男不慌不忙回答道：「要想遏制這裡變成沙漠，除非構築一道綠色長城。」

孫海博舒緩一下情緒，「嗯，你算說到點子上了。我要問一問在座的同志們，咱們這裡遭受沙漠之害很久了，為啥沒構築那道綠色的長城呢？」

王洪元表態了，「我們何嘗不清楚惟有植樹造林才能做到防風固沙。這些年來，我們一直在努力。不瞞您說，我們鎮里年年都搞植樹。可是，栽植一批樹苗，就死一批，就算我們花高價引進耐乾旱的樹苗也無濟於事。唉，為了植樹造林，我們每年付出了大量人力物力，最終以失敗告終呀。如今，我們這裡的森林覆蓋率不足5%。」

孫海博的面色有些慘白，眉頭皺得更緊了，不禁喃喃自語：「怎麼會這樣？」

王洪元繼續陳述道：「咱們這個地方常年多風，根據氣象記錄，五級以上的大風天氣達到三十多天，差不多是全年的十分之一。任何耐乾旱的樹苗在這樣乾燥大風的情況下，樹液很快被風乾，直至枯死。這是我們多年來積累的慘重教訓。」

孫海博默然了，腦海里湧現從所未有的危機感。他感覺這間會議室的氛圍太壓抑了，簡直令他窒息。

咚咚咚！

會議室的門被敲響了。與會者紛紛從沉思中醒悟過來。

「請進！」

隨著王洪元朗聲的召喚，一個年輕工作人員開門而入——

「報告領導，劉家堡子傳來災情，有兩戶村民的房子被風沙壓塌了。」

孫海博劍眉倒豎，率先發作，「什麼？有人傷亡嗎？」

年輕工作人員的神態模稜兩可，「據說，有老人受傷。」

王洪元的眉頭也皺了起來，沖那位年輕工作人員發號施令，「小韓，你趕緊打電話追問災情，請老莫把災情統計清楚，再報上來！」

「好的。」年輕工作人員剛想轉身退出去。

「等一等！」孫海博站了起來。

王洪元一愕，「海博同志您？」

「請問，劉家堡子距離這裡有多遠？」

「大概四五十公里。」

「我想去現場勘查災情。」

王洪元稍一遲疑，隨即表態道：「那好，我陪您去！」

「我建議派一支醫療力量去救助傷者。」

「好的，我馬上聯繫鎮醫院的老張，請他派一支醫療隊隨車前往。」

二十分鐘后，孫海博坐回了自己的專車，身邊由原來的助理換成了王洪元。其他隨行人員以及臨時組建的醫療隊搭乘其它的車輛。

在行駛劉家堡子的路上，王洪元向孫海博介紹起該村的情況——

「劉家堡子，共計132戶人家，547人口，擁有耕地660畝，由於農業常年減產甚至絕收，每年要接受國家數十噸糧食的援助。由於沙漠逐年逼近，該村正面臨被葛辛灘沙漠吞併的危險。」

孫海博心裡就像壓了一塊巨石，目光憂慮地望著車窗外黃沙皚皚的世界。

「劉家堡子是距離葛辛灘沙漠最近的村莊嗎？」

「不，最前沿的，是塘圭里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