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海蜇小街
到了鹽素州城門口,畫凝言便下馬牽著。一路上小心徐行,盡量走人少之處。
城牆外沒有張貼關於王府的通緝令,城中依然盛況如初,王府覆滅未曾對這個地方影響分毫。
想要去往城中,必然要經過與城門相連的這條「海蜇街」。
之所以名為海蜇街,那是因為在這條街修建完工之後,有天大雨瓢潑接連三日之久,狂風不止。將城外「鹽素海」中的海蜇盡數翻滾到了城內這條街道。
雨過天晴之後,有人便將這些海蜇抓起做以菜肴,百姓爭相效仿,便在路邊架起了海蜇小吃攤。
廚藝不同,創意不同,海蜇口味也是不同。時之日久,街攤也不只是賣海蜇而已,這條長街便成了黎郅國最為繁華的長街。
畫凝言硬著頭皮走近城門,海蜇街依然喧鬧非常,長街左處小攤接連,縱飄小吃香味。長街右處所設亦是琳琅滿目,與常日無所不同,真是奇也怪哉。
難道有埋伏?
她本以為城門口張貼的都是王府通緝令,爹、娘、虞城還有她的畫像早已被描摹千萬份在百姓手裡傳接。就算此刻面罩薄紗,挽著老婦人髮髻,學著跛子模樣,如若一不小心露餡也會從不知名的方向射來弓箭將她就地正法。
可眼前這幅場景,竟與她所想毫無關聯,一丁半點都沒有。畫凝言心下疑慮,跛著腳繼續前行,她的頭皮更麻了。
畫凝言不敢找人問關於王府的任何事,已經趕了一夜路,她得去找些食物填飽肚子。
「飯閣餐樓是去不得了,就在街邊小吃攤買兩個包子。」她想著,牽著馬來到一家湯包小攤。
「老闆,來兩個蟹黃湯包。」為了裝的像些,她專門壓低聲音。
「好嘞!您且坐著!馬上就來!」
畫凝言尋了處地方坐下,小心環顧四周,似乎並無異樣。眨眼間巴掌大的湯包便放置在她眼前,「謝謝老闆。」
「您慢吃著,有什麼事情儘管吩咐。」那人揚了嗓子,一甩肩上抹布,轉了身便去招待下一個客人了。
於此同時,蟹黃湯包攤子後方的酒樓兩男子並肩而入。其一身著烏青色衣,袖口衣擺綉有行雲狀灰色暗紋;其二身著淺灰色衣,衣袖處挑染幾許墨色竹葉,手持一畫眉圖扇。
「說起來,你也有一年之久未曾出過寒鴆壇了。」執扇之人揚唇一笑,徑直帶人走去酒樓二樓緊靠欄杆一處。
「這家酒樓去年新辦,菜肴出色,酒香茶清,可謂一絕。此處景色甚佳,墨長老今日盡可享樂,在下有求必應。」徐植合扇笑意露唇,伸手做了請的手勢,示意對面之人撥弄桌上圓盤。
「既然我做東,那就墨長老來點菜可好?」
墨司空眼神落到桌面,那桌面有一大圓盤,盤中有一針,可旋轉。盤邊緣刻寫有菜品,有葷有素,有大菜有小菜,家禽河蟹應有盡有,加起來約摸百種之餘。
「這家酒樓特色就在點菜之法上,憑緣選菜,靠運氣擇菜,選到什麼吃什麼,轉一次付二十文錢,轉兩次付四十文,依此類推。主食免費,花樣點心、花樣米飯、花樣饅頭、花樣麵條隨意挑,包你滿意。」徐植津津樂道,「來試試?」
「小兒遊戲。」墨司空不以為然,取來桌麵茶杯便要斟茶,並無要點菜的意思。
「這可是多有趣的點菜方式,況且不點菜是沒有茶喝的。」
話音未落,墨司空便倒了個空。他抬眼看向眼前人,淡灰色眼瞳就那麼直直盯著徐植。
「別這麼看著我,我點我點。」徐植拿著扇子在盤中石針上微用力撥動,石針便旋轉起來。
「唉,如若不是欠你個人情,我才不會帶你來玩這種好東西。」徐植轉念一想,「唉,這哪是我的人情,明明是二哥的。」
「糖醋魚片一道!」一旁早已等候多時的小二看著石針停止,立刻亮堂堂喊了一嗓子。
這一嗓子把初來乍到的墨司空驚得不輕,儘管面上神態自若,心跳早已快了兩節拍。他眼上眨動二三,纖密睫毛微動,這一切都被徐植看在眼裡。
徐植心下暗道:「這人膽子怎麼還是如此。」
徐植轉了三次,正欲叫主食,又想起眼前這位食量驚人者,便搖開扇又點了兩道。
「要什麼茶,這次就可以點茶了。」徐植看著桌上轉盤被撤走,與小二道了聲謝,轉過眼看著墨司空問道。
「不用轉么?」
「墨長老還真上道。」徐植啟扇遮鼻尖,笑言調侃一句,「這茶是可以自點的。」
墨司空不想與人多費口舌,只道二字「秋瀲」。
「唉,墨長老要出去走走么?」看著眼前之人用了一個時辰將五盤菜品三碗米飯食畢,徐植面露欣慰,這是對他推薦的肯定。
此人食不言,一個人悶著慢條斯理動筷,看著墨司空放下筷子,徐植激動的心情難以言表,他終於可以說話了。
「好。」墨司空起身欲走。
徐植取了一兩白銀偷摸放在小二掌心,甩扇遮唇附耳低語:「幺弟,不用找了,剩下的你留著,可否給我包一個烤地瓜?」
「好好好,您稍等片刻。」小二掂了掂藏在袖裡的銀子,轉身樂呵去往後廚。
墨司空看一眼那兩人在一旁嘀咕,轉身看向欄杆下的街景。
微垂眼瞼,睫毛甚長,且是濃密,垂著的眼瞼半遮淺灰色眼瞳,深沉之感油然而生。
「我不會,你放手!」一微沉啞聲音傳來,街上行人聞聲而觀。
「這可是帝令,你這跛婦,膽敢抗旨不遵?」一滿面油皮的糙漢抓著一個手牽黑馬的人說道。
「怎麼了怎麼了?」酒樓上的人聽到吵鬧聲,擁簇欄杆前看熱鬧。
墨司空便被一幫人擠到了欄杆邊,因他身量高,氣質著身,在人群中顯眼得很,徐植拿到紅薯回頭便看到了他。
徐植拿著烤紅薯也擠進了人堆里,和著眾人眼光向下望去。
「我沒有違抗,哪來的帝令!你休要胡說。」畫凝言見這潑皮無賴過來找事也不想招惹,況且此時之身盡量少事為好。
本想息事寧人給這糙漢一兩銀子打發去,未曾想這人竟是個有原則的,要人不要錢。
畫凝言看著圍觀人越來越多,心下更慌,她現在只急著想逃脫這人之手。
「現在沒有帝令,馬上就會有了。教主壽誕在即,年過二十之婦必須去往清心教做糕點,我看你四十也有了跛子。」
「你放手!亂傳帝令可是死罪,小心你項上頭顱。」畫凝言不能拔劍,如若此時打起來,只會讓事情發展更為難測。
畫凝言知曉清心教仗著背後有朝廷撐腰作威作福,未曾想他們居然到了強搶人做奴隸的地步。
「她可不是什麼老跛子。」一男子手持拂塵撥開人群。
「瑤諜山的,你少管閑事。」糙漢可算鬆開了畫凝言的手腕,不過他卻拔出腰間佩刀。
「她就是個小丫頭,可能面都不會和,年齡不夠資質不夠,你想要你們清心教的廚房著火么?」男子嗤笑著看了一眼畫凝言。
畫凝言記得他,初到墨白山莊之時,這人與歐陽添去往後堂說了會兒悄悄話。
糟糕,她被認出來了么?畫凝言不去看眼前人,尋著機會逃離此地。
「她不是跛子,裝的。你們清心教的人是不是瞎得眼睛抽搐,跛子的鞋底磨損度與常人不同。就算遮著面巾看她手也看得出來,這細皮嫩肉的都能當我孫女了。」辛靈子抬手便要去扯畫凝言臉上面紗,幸好畫凝言反應及時,這才躲過了那隻手。
「浪費時間,是個黃毛丫頭?」那糙漢頂著肥膩大臉,怒目圓睜將手中刻有虎頭大刀狠狠捅入刀鞘,伸手按在辛靈子肩上,「小東西出言不遜,那你和我們走一趟。」
「什麼玩意兒,你們不是請女不請男么?瞎到男女不分?小爺不是你想請,想請便能請。」辛靈子伸手便抓住那糙漢的中指后掰,揚起拂塵在那糙漢臉皮上狠抽一把。只見那人臉上立即紅暈一片,鼻下淌血。
糙漢握刀要砍,那男子讓步險躲刀鋒,順勢轉了拂塵在那人心窩處狠勁一捅,那糙漢瞬時捂住心口,噴出一股血來。
「什麼玩意兒?這麼不禁打。」辛靈子將捅入那人心口的拂塵抽離出來,拂塵柄黏覆紅血,黏膩血液順著拂塵後端垂落幾滴在地上,沾染泥土。
眾人見狀驚慌失措。
「死人了!」
「殺人了!」
圍觀之人看此場景,四處逃竄。
「愣著做什麼?你殺人了,還不快逃命去?」辛靈子說著從街攤處取來幾個包子將拂塵擦拭乾凈,「還好,只是柄上沾了血,垃圾玩意兒又臟老子東西。」
畫凝言殺不殺人都得躲起來了,方才圍觀那麼多人,說不定就有認識她的。
辛靈子抬腳踹了那屍體一腳,將手上血包子胡塞到那人口中。拍拍胸口揚了拂塵畢恭畢敬朝地上人頷首作揖,抬首之時唇角那抹弧度收了回去,「撞到我的拂塵上,還真是抱歉。」
「跛婦,我救你一命,你......」辛靈子回頭看,那人早已沒了蹤影。取了兩包子咬上一口問那攤子主人,那包子攤的老闆早已嚇到腿軟癱在桌底。也聽不清那人和他說了什麼,只顧著顫聲抖手,連連說不。
「事不關己。而且,你我不會武功,強出頭也是自找不快。你也看到了,如今的清心教亦不可與當年同提。」酒樓上只有兩人將這件事看到最後,那便是墨司空與徐植。
「哎?墨長老你等等我。」
方才墨司空有意救人,卻被徐植阻止了。
「而且你也看到了,那死者有意挑釁,雖然不至於死但也是自找的。」
徐植看著墨司空一言不發下樓,將烤紅薯塞入衣襟,「況且那人是韓逍客一年前提拔上來的親信,為人囂張,在他手裡死去的無辜不知多少。那少年雖是下了殺手,可轉念一想也是為民除害。」
見人不曾回話,徐植合了扇子去追趕墨司空,「哎?墨長老,你生氣了?」
「未曾。你言之有理,尚可一聽。」
「你不回話,原以為你......」
「一直在聽。」
「如此?」徐植嘴角抽搐,心道:「也是,我說就行了。」
「我帶你去逍遙閣逛逛?」
「不去。」
「紅妝姑娘從客人那得了一奇草,說是從未見過,將葉片搗碎和水,只一滴於老鼠身上,老鼠頓時變為白骨。」徐植搖扇試探,「當真不去?」
「帶路。」
「哈哈哈哈哈。」
墨司空瞪他一眼。徐植一噎,心虛轉了視線。輕咳一聲甩扇驅熱,「別看了,來來來,這邊走。」
……
……
「進來坐坐啊~」
「芊花姑娘今日身體不便,您看看竹窕,我們竹窕姑娘的手法也是一絕的~」
還未曾到逍遙閣,便聽著一陣陣嬌媚聲音傳入骨髓,那聲音如鵝毛擾人心扉,聽著便讓人坐立不安。
墨司空突然止步。
「怎麼了?」墨司空這麼一站,徐植猝不及防。
墨司空聽著一聲聲嬌媚入骨的喊聲,臉色難看。
「君子一言,駟馬難追啊墨長老。要不然我做你看著。」徐植搖頭提步再往前去,殊不知後方墨司空的臉色沉得更為難看。
「紅妝姑娘可在否?」徐植搖扇輕笑,朝著周圍女子挨個打了招呼。
「在在在,紅妝——徐植公子來了——」門口掌柜一聲喊,便有人將他們二人帶了進去。
「公子今日還帶了人,他是你朋友?」紅妝輕言。
「他姓墨。」徐植進了房屋將掌中扇子放置桌上,便開始脫鞋。徐植並未帶人來過此地,便先介紹了。
「墨公子,不知這位墨公子今日想要點哪一位來伺候?」
「他看著。」徐植又接了話,躺在了一處軟椅上,便將腳伸到了木桶中開始泡腳。
「那請這位公子隨意坐吧,桌上有點心小茶。」紅妝說著,便在那木桶裡面開始撒特製粉末。「這藥粉舒筋活血,通氣凝神,可解鬱結。」一邊敷水,一邊伸手替徐植按揉腳穴。
「謝姑娘。」墨司空擇一處坐下,眼前這位女子和門口那幾位有所不同。衣裝妝容沒那麼嬌艷,聲音聽著也沒那麼酥麻,墨司空釋然許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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