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瑤諜駁星
夜近子時,畫凝言依然望著星空。此處夜空甚佳,西方有一星懸,呈火紅之色。似碳火般耀眼,周圍有藍色雲霧附著。
那顆星名為「駁」吧,爹曾經給她講過的。
是瑤諜山的道人胥荊命名,那時的瑤諜山是被稱作仙山。那星於一夜生於夜空之中,吐火成箭襲入黎郅國。胥荊以一人之血為引,半生靈力為媒,逆改十八星之位,團轉成陣,將那顆涌火之星困於陣法之中,卻絲毫沒有用處。
百姓哀嚎,生靈狂嘯,黎郅國陷入生死局。
胥荊本願以死赴之,不料生平靈力皆損也未曾將那顆星扼制。只見一枚箭朝胥荊襲來,千鈞一髮之際道觀之中所養一株卜筮草幻化出一人形來。那男嬰被一無形之力喚去,擋身於胥荊身前,並將涌火之星所散箭盡數引到身上,道觀頓時赤焰燒天,瑤諜山為火球所罩。
男嬰額間出血,此時法陣又被逆改,十八星重新布陣成馬形之際,男嬰額間出現一雙弦月相背之印。
須臾火之箭消,大火勢去,災消獨留殘敗之象。山上生靈皆亡,道觀數十道人盡葬於火。唯有兩人存活,那便是靈力盡失的胥荊與那男嬰。
胥荊為那星起名為駁,為國避戰求福之意。
從那時起,胥荊修行卜筮之法為人所知,眾人皆語是胥荊窺天道,惹來天罰。胥荊招人唾罵,百姓請帝處死他與男嬰。
帝覺此時蹊蹺,雖未從民意處死,卻命其與男嬰不可出山。
后逾幾月,真相浮水,是為鄰國投來此顆災星。帝怒,舉兵滅之。
胥荊得以清名,帝下令解開禁足。
百姓又言:
「帝心善,竟將此事作罷?胥荊必然與敵國勾結。」
「那妖嬰出世,日後必然是為大禍。」
「我看他面上有印,必是胥荊養出來的邪物。」
帝覺此二人護國有功,也未見二人對國二心,又憐胥荊失畢生道行,便不再為難於他。
胥荊謝帝心,重練道法。不顧他人惡言,潛心習卜筮之術,以求術精,得以知災禍,護得黎郅國安。
萬民嘆帝善,心存疑慮。稱瑤諜山為邪,神棍妄圖攪天道,狼子野心,對國之不利,黎郅國之不幸。
十年後,胥荊再拾道行,坐位道觀之主,收徒十九人。
時間研磨,有人覺胥荊等人亦為善類,昨日之事可不罪至於他們。但多數人仍對瑤諜山敢怒不敢言,惡之也畏之。
看著星星看累了,畫凝言低頭按揉脖頸。左手托腮,閉眼,未曾睡著。換個姿勢靠樹,右手支額,難以入睡。又瞥見眼前紅棗,畫凝言被吸引了去。看不遠處歐陽昃楓一動不動,畫凝言心道:「他居然能睡著?飛蟲不咬他么?樹不硌腰背么?」
棗子累累,結滿枝頭,將樹壓得極彎。畫凝言起身,抱著劍走近。那棗子長得確實好看,渾圓光滑,豐瑩飽滿,嬌紅之色在夜色星光之中猶存光澤感。
她忍不住伸出指尖去碰了碰,卻未曾想那棗子瞬間掉落腳下。
「嘶——」畫凝言彎腰去撿。
「怎麼了?」
「啊?沒什麼,不好意思把你吵醒了。」畫凝言被這突如其來的一聲問候嚇一跳,心道這人睡覺怎麼這麼輕,方才聲音不是很大。
「叫什麼。」
「沒,摸棗而已。」畫凝言發誓,方才只是輕輕的一聲「嘶」,匆匆回想方才事,補充道:「然後,它就掉了。」
歐陽昃楓看著不遠處站著的身影,不再言語。遠處女子神色,似乎有話要說。
「我可問你一事?」畫凝言依舊心中不解。
「直說就可。」
「你為何種這棗林?」
歐陽昃楓淡言:「此地是為墨白山莊所種,一夜成林,助農扶貧之用。」
「如此。怪不得我瞧著林口一石上有刻字,是為:施惠於眾,任爾摘取。」
畫凝言心中有疑,墨白山莊種有棗林,且就在城內,她卻未曾聽言其事。便問道:「他們知道這是墨白山莊種的么?」
「不知。」
「既然是給他們的,普通百姓不知其主,怕是不敢動的罷。」
畫凝言所疑確實存在,歐陽昃楓側眸看其一眼,轉過頭耐心回道:
「取棗人多為貧寒者,無權無勢。百姓初時確實不敢妄動,林也不踏入半步。待棗樹第一次結果之時,無人摘取。」
「不知少莊主如何處理此事?願聞其詳。」畫凝言尋著人的話語,接了歐陽昃楓的話。
「派幾人喬裝成普通人,進林取果,如此作為有三日,旁人便從看客變為摘棗者。」
當真有點小聰明……畫凝言想著,便開口說道:「如此一來,那些百姓每逢棗壓滿枝頭,便可取來販賣。更有精於美味之人,取來做棗糕,做甜棗羹,別出心裁,以此就可以養家糊口了,可是如此?」
「嗯。」歐陽昃楓合上了眼。
畫凝言見人如此狀態,像極了幼時解答完史書的老先生,著急趕著回家休息。
想必,話不投機的奧義便是如此。
「你睡吧,樹太硬我靠著睡不著,走走而已。放心,不會再吵你了。」畫凝言摩挲著掌心的紅棗,轉身輕腳輕步去往別處,將紅棗掂了掂咬入口中。
嗯,確實美味甘甜。
歐陽昃楓合眼,這次他對眼前之人又多了一個見解。
嬌生慣養。
「糟了。」畫凝言走遠那人幾米之遙,止步想到什麼,不禁從口中吐出二字。畫凝言咬唇思慮,並未看是否吵醒那樹下正睡之人。
她那聲音,小的怕是只有自己能聽到。
而不遠處歐陽昃楓正皺劍眉,掌心蜷起。
不願再問她如何,他此次並未出聲詢問一二。
畫凝言回頭看他,那人正襟於樹下靠坐,一身白衣。額處落下碎發半遮側耳,並無所動。
畫凝言心道:「算了,待他醒來,再和他說馬還留在逍遙閣的事。」
散步於地瓜田邊,看到地瓜地不遠處落有一地瓜,泥土新鮮必是歐陽昃楓方才刨出。
畫凝言不禁想著一事。
此人不會對旁人噓寒問暖,換句話說,與他關聯甚少之人,他不會太過在意。做事只憑心而定,點到為止,不是薄情寡義之人,也非是熱心之士。
救她之後居然選擇留下,必然有原因。而這原因,絕不可能是為了她。也非是有要事要做,因為這一夜,他除了解答她的小疑惑,一直在入睡。
明明可以繞過腳下累落枯枝,卻偏要走,腳下感知到才換了方向。還有掉落的地瓜未撿,此人雖清冷之感不俗之態,但絕不是浪費之人。
種種看來,他夜間視線不清,況且那時並不是很黑。
難道他,患有夜盲疾症……
……
天邊泛起蒙蒙亮,畫凝言在棗林踱步一夜,也滿腹嘗了香甜棗。
「你醒了。」
「嗯。」歐陽昃楓看那女子神清氣爽,半分不似熬夜未睡之人。
「馬還在逍遙閣。」
「我已讓它回山莊。」
畫凝言一怔,「何時?」
「遇你之前。」
山莊之馬訓練有素,居然尋得歸家之路。畫凝言心道:「有靈氣之馬,皆是認主的吧。自從進入城內,那馬兒便不肯讓她騎,如今歸去也好。」
畫凝言不知,歐陽昃楓只有一因,良駒怎可愚者騎。
「公子何時歸去?」
「你還有事么。」歐陽昃楓未答。
「謝公子照顧,有朝一日必報。」
「不必,告辭。」歐陽昃楓視線從她發上落著的一枚樹葉一掃而過,轉身正欲走。
「公子。」
歐陽昃楓側身視過。
「我娘也有夜盲之疾,尋得一人,深有奇效。城內有家醫館,名五味堂,內有一醫,名五味子,公子若願,尋他便可。」
「多謝。」歐陽昃楓視其一眼,齒間有且只回了二字,並未言說其他。
他說那兩字之時,眼神之中竟稍許失了些往日薄涼感,畫凝言信自己沒有感覺錯。
畫凝言目送著白衣男子遠去,將一甜棗壓於齒下。
這個人,雖給人距離之感,讓人不得親近,內心深處卻有一絲柔溫。只不過那層溫度來的也快去的也快,被他深藏在不知處。
還有一事畫凝言不敢論斷,此人怕冷稱中毒所留遺症,初見之時此人抬手持劍入鞘之手似又吃力,那像是被冰魄毒針反噬之象。
他修為甚高,見劍如見人,那把劍不凡,歐陽昃楓作為它的主人,必然也是佼佼者。
入她房屋她竟沒有察覺,輕功絕對極高。如若真是被冰魄毒針反噬,傷害歐陽昃楓的必然是為不可小覷,或是偷襲於他,讓他不得不做這下策。
寧願被反噬也要保全什麼。
況且右手腕經脈斷裂,就算縫接也不可如往常一樣靈活運劍,此事對習武之人甚是打擊。畫凝言不敢去猜,也不敢去問。
他必然經歷了很多,年方少時穩重之感,非常人能及。
他不喜言笑,時常鬱結於眉心,那是他久而久之形成的習慣。就算眼前未曾有不悅之事,他還是不禁皺眉。
那人漸行漸遠,白衣無塵化為一顆星點,直至畫凝言再也看不到他身影。
「有緣再見。」畫凝言有種預感,她與此人,還會碰面。只是不知下次碰面,會是何等局面。
她只求:
再見之時,你我皆解心中之結。
「你雖是不討人喜歡,但種的棗還是很甜的。」
風過揚青衣,蝶舞繞指香。畫凝言小臂抬起遮望遠陽,閑雲小雀各自為安。
那一刻,畫凝言略感舒怡。她似乎意識到什麼,每次與歐陽昃楓相見,她心中鬱結苦悶,些有淡去。
雖不能言合意同,暢談笑意,卻能求得一時心靜,她想著,略抿唇瓣,似有舒心。
「一路並未聽言有人論道王府,看來,只能去那了。」
畫凝言握了握劍,轉身入棗林,與歐陽昃楓相背而行,去往王府之地。
她不知,有些人不曾遇到還則罷了,遇見,便是入了一場不知命運為何物之局。
畫凝言尋路小走,不時伸手於枝葉中摘取一棗,捻去著塵咬入齒間。
此處棗林甚大,越至於深處,棗香味越濃。畫凝言回首望身後,早已遠離林口數千步,陷入棗林深處。
畫凝言計從心起。
「此地林深,少有權貴問津,不正是藏此物的絕佳之處。」畫凝言想著,抬眸望上眼前壯樹,枝葉冗雜,棗密葉茂。想必林深之處,鮮有人來。
畫凝言轉於樹后,拔劍出,在樹下刨出一深坑。解去腰帶,寬衣取出腹間藏著的那片碎影琉璃鏡,將其掩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