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婁岑來尋1

第12章 婁岑來尋1

畫凝言看著埋好碎片的地方,搬了枯枝幾許到上面遮蓋,左右環顧記了大致方向。踱步左右繞一圈,推劍出鞘,在臨近一棵樹根處留了一道較深划痕。

「好劍。」

畫凝言第一次用此劍,甚為順手。

因棗林中深處鮮有人行,皆是枯枝敗葉交錯,灌木雜生。畫凝言將裙擺挽起,繫於腰間。臂上緊纏束帶,將廣袖緊裹。抬劍入鞘,繼續行走。

約有半炷香時辰,畫凝言行走之路枝丫漸少,眼前視線漸闊,一條小道出現。

路上並無行人,只有烏鴉幾隻偶爾掠過。風熱陽烈,幾許吹過,都惹得她感到一陣窒息。

汗漬濕染臂上傷痕,稍有灼痛感。畫凝言擰了眉頭,只道一聲「奇」,也未曾再理。墨白山莊所用藥物皆是帝宮直供,刀傷劍傷早已痊癒,這臂上灼傷怎就不見恢復。

「那有個人!」

「哪?對是她!」

畫凝言只是走神片刻,這荒郊野嶺之地竟然突然蹦出幾個人來,直直朝她這邊看來。道一聲不妙,順小道逃去。

她不能返棗林,否則碎影琉璃鏡不保。

「唉呀,小點聲,激動什麼,別嚇著她。」一個老者聲音急中帶緩而道。急是因為看到畫凝言,而緩是因為這位老者年近古稀,實在有氣無力。「唉呀,別愣著,你們倒是追啊。」

「慢點跑,你們這麼狂奔,把她給追急了怎麼辦,好不容易找到的,又追丟了怎麼辦。」

那些人聞聲突然收腳,腳下一片塵土飛揚,回道:「婁公公,她跑得快,現在已經丟了。」

那老者擺擺手,乾咳兩聲,讓他們去了:「快,別讓她再跑了。死活都給我帶回來!」

四面夾擊,畫凝言逃路被堵。

「當真要趕盡殺絕。」畫凝言拔劍。

「抓么?」

「婁公公有命,不管死活,都帶回去,上!」

眾人掌出兵械,步步逼近。須臾刀光劍影,亂作一團,兵刃相交,脆響鳴音不斷。烈陽蒸汗,咸濕味散發四處。擋下幾招,畫凝言對眼前幾人功夫層次、水平高低略有所知。

這幾人不似高強者,逃脫應該不成問題。尋得契機,盯著一個身瘦力弱者進攻,不容片刻思慮幾劍速出,一劍得逞,傷其臂肉,是時轉劍掃地,揚塵再亂其眼。

那人抵擋不過,後退之時為畫凝言開出一條空道出來。畫凝言伺機而動,疾步向前衝去,背手於後腰之處,左掌轉接右掌劍柄,劍鳴一聲嘯劃出一道劍鋒,退避後方襲來劍刃,逃離圍攻,奔匿而去。

畫凝言剛逃不久,那老者便趕來了,看著眼前四人模樣,不禁抬帕擦汗:「餓著你們了?糊了一身力氣?讓她跑了?咳咳——咳咳。」

「婁公公,還追么?」

「把劍都給我收好了,不許再拔l出來!」婁岑捏著素娟手帕抬出一根顫顫巍巍的指頭,抬腳一跺:「追!」

……

「怪不得入城安祥之景,果然有詐,原來都在此處等我。」畫凝言邊逃邊想,喘息咬牙,「怪不得歐陽伯父派人出來查探,結果也是無所風聲,原來想以靜制動,狡猾!」

「糟了,前面是懸崖。」畫凝言一路拐道變路,將身後人甩遠。不知路,不熟路,不認路,居然來到了假坳山斷崖處。「幼時曾被虞城帶到崖底,取鷹爪鎖鏈從下往上攀爬,如今無有鎖鏈,該如何下去。」

「言兒啊——」

畫凝言握緊劍柄聽著這聲音,心中皆是朝夕之變的酸楚與苦澀。曾經,他也是托她上樹,讓她摘取皇宮脆梨的人,如今卻要來取她的命了。

曾經那聲言兒都是寵溺,如今儘是諷刺,畫凝言覺得這稱呼極其刺耳。

但她忍不住,還是回頭看了他。

「言兒,別跑,你跑什麼啊。」那老者從一個侍衛背上下來,正撫胸喘氣。

「你們滅我府,害我有家不能歸。你們傷我至親,讓我如蛇鼠逃竄。你們該死!」畫凝言抬劍指著眼前人,「我爹娘呢,你們把他們怎麼了。」她咬字而出,只覺喉間哽咽,聲音近啞。

「先把劍放下,你切莫傷到自己啊言兒。」婁岑止步不前,將那幾個侍衛推了身後去。「你看,這是什麼?」他從懷裡取出一道帝令,將帝令展開予她看,「帝,喚你回去呢。」

畫凝看過去,那金絲帛書,墨筆寫了大字:

畫征獨女,畫凝言,聰穎多才,上天垂愛,曾封郡主,今賜號瀟羅,望之愛民忠國,不負孤意。

「何等恩典,畫凝言不敢受。爹娘既故,作何誆騙於我!」畫凝言看著「畫征」二字,頭上作痛,心如滴血,眼角頃刻血紅。如此裝腔作勢封賞,想必,爹娘早已慘死惡手。

「帝一言九鼎,何來誆騙,怎可如此造次,出言不遜。」婁岑將帝令捲起托於雙掌,「快接好,畫征在宮裡等你呢。」

畫凝言冷笑,絲毫不信。是為獨活,是為與爹娘黃泉相聚,她開始抉擇了。

「郡主,老奴何苦欺騙於你。此事說來話長,你怎可不信於我,不肯與老奴進宮。」

「我不要這郡主虛名,我只想知道真相。」

「唉。同我回去,回去講與你聽,可好?」

「現在。」畫凝言雖覺有疑,卻不敢信他。如若他想抓她回去,必然可用武力,何苦與她這殘敗之軀,毫無抗衡之體討價還價。如若要殺,此地解決為何不妥,定要她入宮。

可王府被屠已是事實,她又如何信帝,信這眼前人。

斷崖上殘花衰落,凋零於泥土中,附於畫凝言腳下,枯萎不見顏色。她心枯如此,抬眼怒視眼前人。此人銀髮婆娑,眼含滄桑。眼神之中多有垂愛憐意,可她不敢信了。

那時幼年,蹣跚學步,如她祖父牽她指手,她也尊他敬他。卻未曾想有朝一日,二人竟在斷崖處對峙。

「我想聽。不要騙我。」

「好,既然如此,老奴將我所知,皆告知於你。」

婁岑揚臂,將周圍侍衛遣退。侍衛退散,離往別處等候。

畫凝言見其動作,猶豫再三垂腕將劍鋒落下,卻並未入鞘。她抬眼望天,遲疑片刻動唇:「您說罷。」

「畫征,太過執拗。他在朝中有名無分,受帝恩,我曾幾見為人所議、所妒。」

畫凝言不語,攥劍柄之指,指尖處通紅。

「宮中不少權貴之士,對他頗有偏見。『麻雀妄圖變鳳凰』是常說之言。畫征出身貧寒,半路封王,卻仍有些許習慣留存。」

畫凝言微頷首,看著腳下黃土。

她的父親,不喜大肆酒肉怡樂,逢有人做請,他便拒。時之日久,便再無人拜訪。

他不以為然,覺無有所錯,本為王爺不參政,也不必與他們來往甚多。他雖為燕雀,卻有鴻鵠之志,也知曉這志趣必不可在酒肉中取。

畫凝言是王爺子嗣中唯一一個喊爹娘的人,本該是父王、母妃。因為畫征覺得此等稱呼太過於讓心中難安,不覺舒適。蒙帝厚愛賜爵賞位,他一介武夫,自是不喜做以形為上的奢雅風。

爹娘之謂,祖輩有傳。不可換,怎可奢逸忘本。

他覺得,這是忘本了。

「些許有人,覺得他行為有失,不入官宦之眼。人心不得,就被諸位王孫貴族疏離。」婁岑長嘆,繼續言道,「也不知何人言他府內藏寶,這事便在宮中傳的沸沸揚揚。帝想讓他獻寶,他卻不肯。他不肯與帝言說原因,帝不知何意。二人,心漸分離。」

畫凝言垂眸,「是帝心離了我爹,我爹從不曾離他分毫,他一直忠心耿耿。」

「郡主,此等不敬之言,日後莫要再說了……其實有人挑撥他們二人,說他早有奸佞之意,說他擁寶試圖造反,帝也對他失心了......」

「何人陷害他?」

婁岑不言。

「何苦為難他,他必然不敢說的。」似有所想,畫凝言也不再言語。她也是月滿那晚才知道那石室里到底藏了什麼。

從小便知後花園那座白石所砌之「墳墓」。雖言墳墓,卻未曾見碑,只是一白色,形如半個蹴鞠。

「墳墓」是畫凝言自己取的名字,那白石砌的地方隆起,約摸半人身高。她遇到死去的蟲蟻便在那地方附近刨一處坑,將它們埋葬。

王府之中沒有任何人說過那是什麼,也沒人說起過。那「墳墓」的下面,就是那處石室。

畫凝言無從得知,為何父親不願告知帝寶物所在之地,並言琉璃鏡對國有禍。以及那日在石室發生的種種怪異之事,對她來說皆是迷。

不過她確信,他的父親,對帝對黎郅國絕無二心。

「因為那個東西,他讓清心教的人屠殺我全家。」畫凝言忽覺心神有些麻木,她也不知這句話怎麼從她口裡說出來的。

婁岑不願置否,至少現在來看,確實如此。

「帝之所行,老奴不敢妄斷。」婁岑將帝令舉至額頭,躬身低眉,「帝對郡主有愧。老奴聽到郡主現身了,立刻奉帝令來尋你,老奴一路未歇,只為找到郡主啊。」

「他有愧。」畫凝言聞此言冷笑出聲,眼神無光,再無當日星辰。一字一頓皆從齒間咬出,瘦肩略抖,按耐不住眼角紅痕,步步靠近眼前老者,歇斯底里質問而道:

「他有愧,以一瀟羅之號就可以彌補我成孤之痛么?他有愧,就可以不顧當年救命之恩讓我爹含恨而終么?他有愧,就可以昏庸無能聽信讒言讓我府邸血流成河么!」

婁岑被這言辭驚嚇不已,心跳驟速,雙腳發軟跪地俯身,高舉帝令沙啞出聲:「郡主不可如此藐視帝威吶!畫征還活著,郡主,相信老奴!」

婁岑咳聲不止,臉已漲得通紅,呼吸不暢卻仍然持著一口氣說與她聽,「隨老奴回宮,帝和畫征都在等著郡主呢!」

「在帝宮內……為什麼不回家,他怎麼了?」畫凝言覺人好似不像說謊。她臉色發白,因一時激動額頭一陣暈痛。她想見他,但不禁心中暗想,「帝把爹怎麼了么?妄圖用我安危威脅爹交出琉璃鏡么?」

她不想信任何人。

不想信那個曾經抱著她指點一郡之地,昭告天下她是黎郅國大幸的帝。更不想相信眼前殘年之人,因為他是帝的臣,一個如她父親一般,對帝忠心耿耿的臣。

可能不是不想,而是不敢信了。

但她又能怎麼樣。一人之力,與這國為敵么。還是逃命做個縮頭烏龜,苟延殘喘。

如果,是真的,爹在等她。

如果,是假的,誤入宮中,禍福不可知。

「月滿節后,為何我打聽不到府中任何消息?」畫凝言試探問他。

「帝下令,禁止聲張畫府之事。」

「為何?怕被詬病罷。」畫凝言緩聲。

「郡主,非也。清心教屠畫府之事,非是帝之意。」

「那就是清心教試圖取我府中寶物獻給帝,不管傷亡還是如何,得到就可,帝默認了罷。」畫凝言仰天而視,看著那烈陽刺入雙眼。

不可否認,確實如此。

「郡主,第二日清晨,帝惻隱心動,便將逃亡在路的畫征救回宮中去了。」婁岑未曾告訴他,他跪地在雨中冒死求了一夜。帝才願在那雨後清晨想起往日之事,心有所動,有悔入心,應允了留畫征等人活命。

因那一夜雨,婁岑風寒襲肺。

畫凝言合眼,思慮此人話語的真實性。

「也是在第二日,帝知曉郡主被人救起。派人去找,不過那的人說你沒答應回來,故先讓郡主在那處安定心神。」

畫凝言心道:「原來,找過歐陽伯父他們么......可怎麼伯父未曾告知呢......」畫凝言覺得哪裡似乎說不通。想必,婁岑誤以為帝派人找過我罷。

而婁岑只覺得那時那人之言不可信。哪是言兒不願回來,必然是帝吩咐韓逍客,那韓逍客辦事不力。不過也好,滅門之事對她來說打擊甚深,修養一段時間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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殘楓凝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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