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婁岑來尋2
二人相對無言片刻,畫凝言不知在想何事。婁岑亦是微微抬著小臂,眼中盡顯悲憐。
須臾,她動了動唇。
「我爹,在等我救他么。」畫凝言走近他。
「畫征在宮中,等著郡主啊。」婁岑嗚咽出聲,瘦骨無力之感,咳聲陣陣,震肺生痛。
婁岑不願再說其他,他也不能說。他只能告訴帝並無害她之心,畫征此時也確實正在宮中等她。
「小暑去,大暑離,秋梨壓枝低。言兒不急甜梨急,老岑背上騎。」婁岑近似碎了一把老骨頭,肺中氣竭盡之感,將眼前女子兒時喜歡的打油詩一字一句由心而語。
畫凝言常入宮,帝無女,便待她甚好。她心性良善,機敏聰穎。牙牙學語,曾喊婁岑「祖父」。他雖嘴上說著不可如此,老奴不敢,但那兩字,喚得他入了心,也一抵他不同常人,無後之苦。
讓他於低賤中,嘗到了近似天倫之樂。
他恨不能保全她全家,他恨不能讓她走離痛苦。隻言片語,豈能撫她心上血口。
況且,那血口,是帝給的。
一想到此,肺部難忍疼痛,咳聲鳴腔,每一次呼吸,都似要把自身蹂l躪l破碎。
他只能以他幼齡時撕心之痛,於宮內心機算計中九死一生,每每於死亡邊緣拼來的命做賭注;以跟隨帝多年,作為帝近侍,換來帝的點滴信任為籌碼。
用這信任,用一殘命,求得帝恩。
聽聞這等打油詩,喚起她記憶中往日之事,她心中作苦,眼角作痛,再也無法將眼前之人待以冷漠。「言兒信你,言兒和你入宮。」畫凝言單膝跪在他面前,將老者被風擾亂的白髮些許撫順。
這個曾經給她歡樂,給她溫柔的長輩。此時跪在她面前幾近命危,她也不願再懷疑他有什麼害人之意,就算他是被帝脅迫,她認了。
如果,父親還活著,她想去換命。
畫凝言仍未收劍入鞘,隨人至於一地。那地荒蕪,無有人家,只留一處破舊茅草屋。婁岑怕聲勢太大,畫凝言聽聞動靜逃離,與那幾侍衛夜間便在此處停歇,尋找畫凝言。
畫凝言看得出來,婁岑用心良苦。瞧人斑駁白髮之時,眼中多是傷情。
二人上了轎子,去往帝都。
轎子不甚大,畫凝言卻盡量遠離眼前人。她抵觸,彷徨。婁岑看那劍鋒,再看眼前之人,她不曾給他眼神,二人於轎中一路未曾有半句言語。
「咳咳——咳咳——」婁岑將白絹捂口,嗓間發出呼吸暗啞之聲。畫凝言攥緊劍柄,將劍身往懷裡帶了帶,讓劍鋒離人遠些,但依然未曾說話。
到往帝都,進入帝城。婁岑未將她帶入帝宮,而將她直接帶到了自己住處,換了衣服便去與帝請示了。
一個小丫鬟為她梳理頭髮,看著蝴蝶簪子出神:「郡主,奴婢斗膽,您這簪子奴婢好像見過一根相似的。」
她不說話,將簪子拿起放入了懷裡,那動作似有些慌亂之感。
丫鬟看人舉動忙不迭跪下求饒:「奴婢該死,無意衝撞郡主。」
她神滯片刻,略看了眼地上伏身之人,說了話:「沒事,你先出去。」
丫鬟磕頭言謝,退了出去。
畫凝言一動不動,望著銅鏡,眼神看向了銅鏡里的一盤點心。
婁岑歸回,門開著。看她在桌邊,本想等著她吃完才靠近房間,卻只見她站於桌前,未曾伸手拿取。
「郡主先在老奴這休息,等戌時,帝會召見。」
「什麼時候可以見我爹。」
「帝未曾說,你放心。老奴保證,很快就會見到的。」婁岑坐於桌旁,「快近晚膳,想吃什麼,讓御膳房給你做些吃的。」
「不餓,有勞婁公公。」畫凝言說罷與人欠身一禮。
這一禮,讓婁岑幾近心悴。這生分的舉動,疏遠的話語,聽著心中發寒。他顫抖著手,曲著虛拳,在桌子上晃動錘了四五次。
「你給我坐下!」聲音接近嘶啞,話畢便又咳嗽不止。語氣里皆是恨不得已,又心疼又心寒,百味侵蝕。
畫凝言不語,聽從人話,坐了旁邊。
「來人吶,吩咐御膳房,熬一碗魚羹送過來。」
「我不餓。」
「老奴喂你!你看看你都瘦成什麼樣了,再不吃,都得見閻王去!還有什麼命見你爹!」婁岑提聲,他這次確實生氣了。一口氣講話說完,顫巍著手去摸茶盞。
畫凝言給他遞了過去。
「老奴自是知曉你心裡難受,心裡疼。你這幅樣子,你爹見了不得心疼啊。」婁岑接過茶盞,看著眼前人不曾看他,將頭低了下去。
他走過去,輕輕撫了撫她的發頂,「以後都會好起來的,不怕,老岑一直在呢。」
畫凝言僵持了許久的心理防線終於在此人面前崩潰,她抑制不住心底情緒,開始失聲痛哭。
那一聲聲撕心裂肺哭嚎直叫人心裡不是滋味,聽得人不禁心同她去,情緒被她所牽,只覺滅頂之災如臨了自身眼前。心情頓時陰沉,如進寒冬冰侵血脈,如蒙苦雨澆灌心身。
門外眾人不知裡面發生何事,不禁皺眉。只覺聲音惹人心亂,憂心難釋。
「誰人如此大不敬,竟敢在皇宮如此哭嚎。」一女子走了進來,左右環視一圈,睥睨眼前二人。
此女子身著綠色繡花衣,脖上掛翡翠珠石,左腕玉鐲有二,右捻紫檀串珠。頭簪金鈿,銀篦有二,眉心落梅花,耳垂玉蘭墜子,通身亮麗鮮艷,好不奢華。
婁岑抹眼轉身一瞧,那女子正叉著腰身用鼻孔瞪他。
畫凝言也瞧過去,泣聲噎入喉間。她不識得此人,雖常入宮,卻未曾見過。看這通身妝著,想必也是高貴,正欲起身行禮,卻被婁岑一個指頭按回了座上。
畫凝言懵了。
如此敢張揚之人,必然身份不是俗凡。婁岑此舉何意?
只見婁岑上前關緊屋門,咳嗽幾聲。
「二殿下——您可別嚇老奴了!」婁岑近他身前去取簪子。
「......」畫凝言瞧著眼前這張臉,些許看出些熟悉之人的輪廓。
還好,她方才未曾起身,如若不然,她已經被驚到心悸,早已跌倒在地。
「您可算回來了,這幾個月又是去哪了?」婁岑扯過他臂,將上面鐲子取下。
「秘密。」那人變化了聲線,含胸之身挺起,陽剛之氣尚存。
「怎的這般模樣就回來了?」
「方便行事,就換了這模樣。發現了大秘密,急著趕回來了。正要去父帝那,路過這裡聽見這一聲聲哭叫,就知道是這小丫頭來了。」楚是規唇上抹著朱紅,露齒一笑朝畫凝言看去。
畫凝言抹去臉側淚痕,低頭不做回應。
「這是怎了?」楚是規看人模樣。
「二殿下,無論何等急事,還是先去重整衣裝,再見帝為好。」婁岑未接此人疑問,轉了話題勸人換衣。
「怎麼了,還哭得如此泣不成聲,誰欺負你,為兄給你報仇。」楚是規正欲伸手揉人發,未曾想畫凝言偏了頭躲開他手。
「呵,幾月不見,還生疏了。」楚是規收回手,「那我先回去了,婁公公,父帝在忙么?」
「帝在書房。」
「好。」
楚是規湊近銅鏡,嘴角略撇,扯出一股嫌棄意味,轉身便走了。
正逢太監送來魚羹,與那粉黛之人打了個照面。看著那「女子」偉岸背影,不禁向婁岑一問:「婁公公,那人是誰?」
「華生殿的丫鬟。」他敲了敲桌子,讓人把魚羹放下,「少說話,多做事,怎麼不長記性。」
「是是是,婁公公教訓得是。」那太監忙拱手躬身。
「下去吧。」
婁岑將蓋子打開,取出白瓷小碗。魚羹鮮香之味蔓延,濃白湯色點綴幾許薄荷葉。
「到了時辰,我便帶你去見帝,快吃吧。」
「嗯。」
畫凝言取勺,抬眼看窗外青梨,斜陽撒輝,點點晶燦。
一勺魚羹入口,不覺香味融,只感苦澀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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