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濟慈之殿
「言兒,快過來。」梅瑛寧看著她走過來,起身喚她。
「娘親...」
婁岑推她肩膀,「快去啊。」
梅瑛寧伸開雙臂,笑靨如花。
畫凝言眼淚奪眶而出,咬著唇,她委屈,想極了她。
「快過來,娘親在這兒。」
畫凝言只是看著她,感覺腳下沉重,雙腿也不聽她使喚。她只顧著哭,只顧著落淚,不知道怎麼走過去撲入梅瑛寧的懷裡。
雙頰盈淚,抽泣不止,畫凝言聽到了自己的哭聲,睜開眼只見眼前一株火紅的光亮在燈罩里跳躍。
婁岑不在屋內,而她不知什麼時候在桌上淺睡過去。抹去眼角夢裡留下的淚痕,畫凝言起身去關好窗戶。
起風了,吹得她生冷。
屋裡安靜得厲害,靜得讓她心神不寧。她不喜歡這種靜,孤獨、清冷又卷有一絲詭異的靜謐,惹得她心裡煩亂,她抱著自己肩膀,把頭深埋在懷裡。
聽到些許腳步聲,她抬頭轉身過去,門被推開。
「郡主,走吧。帝召見你。」
婁岑打著燈籠,帶著她穿過高牆逼夾的石砌寬道。牆上琉璃瓦,牆下長明燈。偶有三兩宮女路過,梳著高髻,發上落著流蘇。
這是,去往濟慈殿的路。
畫凝言看他,婁岑未曾多說什麼,點點頭回應。
步行半炷香時辰,到了濟慈殿。門口有兩帶刀侍衛,將畫凝言手中劍扣押了去。
進入紅漆大門,門被關上。裡面是一處小院,似是無人打掃,院內枯葉零落滿地,只有一間房子透著光亮。
「啟稟帝,郡主帶到。」婁岑拱手躬身對著那處門。
「進來。」
婁岑後退幾步,為畫凝言騰開了道。直起身捂住口鼻,小聲咳嗽幾聲便從小院出去了。
畫凝言依言進了屋門,那人正坐在一處椅上。
「怎麼,下跪問禮都忘了么?」楚藍沉聲,似有不悅。
「罪臣之女,畫凝言,叩見帝。」畫凝言緩過神來,跪地伏身。
「畫征在裡面,自己進去看。」
「謝帝恩。」畫凝言起身,看向眼前人,二人四目相對片刻。許是房間視野昏暗,畫凝言看不清對面那人神色。
金色鏤著紋飾的面具遮住了這人的一隻眼眸,俊冷略顯刻薄的下頜骨線被他手中瓷杯遮擋了許多。
「怎麼...會...」畫凝言到了裡屋,被眼前所見獃滯了深情。
那是誰,是她的爹么,她竟一時不敢確認。
眼前之人只穿著中衣,那中衣似是剛換過不久,但仍染有血跡,且那血跡在不斷擴散。他坐在床邊,雙手被鐵鏈拴拷。
他似是疼痛,身體在顫抖。手指不住得曲伸,似是要抓取什麼,但那鐵鏈重的厲害,他抬不起手。畫凝言看著他,不曾有所動。那人似乎注意到了視線,抬起頭看向了她。
「爹......」畫凝言喊了他,那聲音小的可憐。
「言兒。」畫征幾次想要站起身來,卻都被迫倒下。他跌落在床邊,身上血污重新滲透著衣衫,白衣被血染了數幾紅暈。
「爹...你怎麼了...你怎麼會這樣...」畫凝言聲音哽咽,忙亂撲過去跪在他面前,卻又不敢碰他。她怕弄疼了他,他身上似乎都是傷痕,沒有一片完好肉皮。
「爹沒事...扶爹起來...」
畫凝言小心扶著他胳膊,扶他站起身,坐在床榻邊緣,倚靠在床頭雕木上。
「讓爹爹好好看看你...」
畫征每欲伸手,都不得成。畫凝言見狀雙手捧過他手,咬唇不知做何言。
「你跑哪去了...爹以為都見不到你最後一面了...」
「女兒不孝...爹,對不起...」畫凝言抽噎著,吐字都不甚真切。
「傻孩子...是爹對不起你...」
畫凝言搖著頭,喉中似是打了結,話也沒了聲音。
「你娘走了,爹也很快就去陪她了...」
「不行...爹,別留下我...」畫凝言不知道這句話何意,她以為,帝不給他生路。「我去求,求帝給你一命...爹,我已經沒有娘親了,你怎麼能讓我再沒有了爹...」
「言兒,聽爹的話...好好活著...好么...」畫征眼裡含淚,卻始終沒有落出一滴淚水。他眼裡滿是不舍,他怎麼可能捨得離開她。可他,逃不過的。
「爹,你活著...」
「言兒...」畫征額頭滿是汗珠,手顫動不止,身體如臨萬蟻啃食,奇癢難耐。身上傷痕愈發裂大,血滲流不止。
「爹!爹你怎麼了!爹...」畫凝言看著他唇色漸白,更慌了神。
他一直忍著一口氣,就是為了見她最後一面。而意願以得,他不再留戀,心神中壓著的那股意志,開始湮滅。
「爹...救救他!救救他...誰來救救他啊...」
畫凝言看著倒在床上疼痛不已的畫征,手足無措。
「帝!求求你,別殺他!帝!」她撕心裂肺,凝淚珠落,淌染側顏。咬牙只覺心苦,痛不欲生。
那一刻她突然覺自己力微,抗爭不過任何人。她與畫征的命,被人撕玩,最終成灰揚撒,不見蹤跡。
她看著他血液污滿全身,那血是為黑色,將他玷l污。她看著他額上汗滴垂落,慘吟不止,這一聲聲將畫凝言推近崩潰。
「求你...帝...救救他...求求你!他不顧生死救你...身背數刀傷,把賊人引開,被賊人斷了三處肋骨。每到陰雨之時,疼痛難忍,但他從未後悔救你...」
楚藍未曾回應,她繼續哭喊。
「他常言你是黎郅國明君,忠你敬你,愛民如愛子。你賞賜的金銀,廣施窮困,不留分毫,還讓他們恩記帝德...你怎麼能這麼做...你怎麼能看著他死...你怎麼能看著他死啊!」畫凝言無力看著門口黑暗,那人依然未曾回聲,也未曾進來一步。
「楚藍...你為帝不仁為君不德!你枉為人!你禽獸!」畫凝言眼淚昏眼,撕心破罵。手卻被一人用力握住,那雙手布滿血痕,血流不止。
血紅從畫凝言指縫間流出,讓她刺目。那人手背開始生裂縫,肉出鮮紅,白骨隱出。
「不可...大...逆...不道....」
「爹...爹...」畫凝言被眼前景象所嚇心悸不已,「他們對你做了什麼...爹...」
「是爹...自...食惡果...」畫征咬牙顫身,再也不顧疼痛,唇無血色拼儘力氣握住她手。任血如流水侵沒全身,染污床榻,「言兒...好好活著...活著...忘記仇恨...爹不悔...你...活著...」
「爹!言兒知道錯了,言兒好好聽你的話,你不要...不要死...我怎麼救你,我該怎麼救你...爹!爹...求你...」畫凝言握著他的手,從自己手腕上取下所纏布帶圈圈繞他手心,那血不止,透過層層溢滿鮮紅。
白骨所露越來越多,臂上也漸開裂。畫征全身亦疼亦癢,床榻上左右翻身,難以忍受。
驀地一道銀光一閃,畫凝言眼眸被晃。再眨眼時只見一劍刺入畫征心口,再拔出時,血崩四處,濺淋畫凝言臉上。
斑駁紅血聚滴,順臉流落。那人斷了氣,不再掙扎。
畫凝言緊緊攥著那雙手,感知到那雙手漸漸冰冷。她眼前紅色溢滿雙眸,一時之間竟成昏暗。腹胃翻滾,絞痛難耐,幾欲作嘔,近乎暈厥而去。
一雙手按住了她肩,那人將劍棄於地上,彎腰將她抱起走出房屋。
「婁岑,傳太醫到沉溪宮。」
畫凝言闔眸,在楚藍懷裡失去意識。
她方得來不久的光明,又暗了。
……
翌日,畫凝言從沉溪宮蘇醒。屋外還是很暗,大雨飄潑。飛檐銅鈴揚,聲聲零落脆響,擊碎雨滴。
同日,帝下了一道令:
清心教教主韓逍客,耳目不明,濫用奸人,使畫府遭難,其罪當誅。念其行商曾為黎郅國諸多百姓去貧,造福四方,故免其一死,罰銀三萬兩,禁商一年。其下屬曹燁,目無王法,手段殘忍,性行卑劣,處其極刑。畫府遺孤畫凝言,身慘命悲,天見猶憐,封其瀟羅郡主,以昭天恩。
午時雨停,雲退日出。曹燁跪在朱雀台,頭罩黑布,看不清臉面。只是嗚嗚悶聲,身纏鐵鎖鏈,拴固在圓柱上。
他口齒淌血,外人也看不見他是何模樣。被割了舌,說話不得,他也未嘗反抗。因為有人告訴他,會給他家裡人應享之利。
時刻已到,他身上被灑了舔骨水。折磨約有一個時辰,骨肉被蝕盡,朱雀台上,只剩一灘血水。在血水旁邊,還有四十八具屍體,皆是被斬去頭顱。
……
畫凝言躺在床上,望著床畔帳幔珠簾。手中拿著那四十九人的名單,閉上了雙眼。
她心知肚明,不過是些各為其主的下侍,現如今,命也被他們摘了。
暖陽從窗穿過,洋洋洒洒到地板,光亮明媚。
爹,那東西究竟是什麼,竟讓如此多人無辜喪命。他若想得,給了他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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