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柳作卜筮2
胥荊揮袖白綾消,柳條落手,揮掌柳條離手,投入身後墨染蓮池中。
「師尊,您可太過執著,卜不出來作罷就可,何苦為難自己。」
「嗯。」
這一聲「嗯」,將辛靈子驚起。他一個鯉魚打挺起身,拋了手中銀杏葉問道,「同意了?」
「嗯。」
「可以吃飯了?」
「走罷。」
「師尊,為何總卜她?」辛靈子緊了緊腰間柳條枝,跟了他身側。
「那女子出生之日,帝大赦天下。算是半個救你之人,便上心了些。」
「何時救我?我還有過禍事在身?」
「無礙,往事罷了。」胥荊伸手為他正了衣襟,「你且等等。」
「怎麼了師尊?」
胥荊半跪,看他腳趾出血,「怎麼磕破了?」言罷便抬袖漏出內襯,在袖口扯出一段布條給他小心包裹好。
「昂,今日去後山打果子。一顆石頭好死不死把我絆倒。」辛靈子伸手將他扶起。
「所以後山那聲巨響是你所為?」
「是,只是掐訣引了一道雷,劈碎了它。」
「只是如此?」胥荊側首視他。
「那雷好死不死,順便劈了七隻麻雀,一隻野兔,三隻松鼠。」
「你倒是數的清楚。」胥荊聲音壓低,些有責備。
「都撿來吃了,怎的不清楚。」
「你怎可?!」
「如若不食,豈非暴殄天物。松鼠未曾食用,生的好看,我也啼哭幾淚,將他們掩埋。師尊你又要責我?好好好,我知道了。修仙習道之人,不可濫用術法,須順應道法,我都記著。」
「你何時才可用心記著。」胥荊搖頭不再等他回言,提步快走了去。那步子雖快卻穩,履履生風,非有輕佻之感。
「師尊你等等我,我錯了,不會有下次!」辛靈子啐出口裡銀杏葉片,擰眉撇唇角,心裡暗道,「後山那頭野豬我可盯了許久,你今日若再罰我,我便引雷劈了它。」
「又在想什麼,還不快過來,再磨蹭,飯就別吃了。」
「來了!」辛靈子唇角扯弧,跑了過去。腳下包紮之物甚是妨礙走路,彎腰便扯了下去。抬眼瞧瞧,這條白布被洗無數次有些掛黃,嗤笑一聲扔了去。
「師尊,我們瑤諜山很窮么?」
「何意?」
「就問問。」
「何以為富,何以為貧,兩袖清風身正為貴。」
辛靈子不想聽此等言論,便又引開話題,「去年,洪水發難前一天,你讓那些百姓去往山上避險,聽你之言的未曾對你說一個謝字,未曾聽你而導致家中親人身亡的指著鼻子罵你。」他頓了頓,再補充一番,「你為他們這些賤命消耗法術,還不如好好養養身子。」
胥荊似被戳了痛處,面色有些難看。藏袖之手兩指緊捻,須臾溫聲一句,「有謝的。」
辛靈子不想再多言,說了這麼多年,他也覺得舌頭疼。只不過,胥荊能夠溫柔待人,他可不會。想起那日堵在道觀門口,對他師尊破口大罵滿臉肥油的東西死在街頭,他便舒暢許多。
「師尊,今天吃什麼。」
「怎麼把布條取了,腳趾不疼么?」他未曾回答,卻問了別話。
辛靈子好奇這人一直目不斜視前行,什麼時候知道他把那條黃舊破布摘取而去。
「你包的太丑,我一會兒回去自己包。」
「丑么。」胥荊似是自問,辛靈子沒聽清他說什麼,也沒多問。
「師尊師尊!你看看這塊石頭,像不像我娘?」辛靈子捧著一塊石頭過去,胥荊也會回應。
幼時,辛靈子時常問起此事,胥荊便告知他是從石頭中所出。他每遇長相奇特的石頭,便撿來一問。
時之日久,他長大,也自知這話是為師尊哄騙。許是被人所棄,胥荊撿來收養。
但他還是想問,每問起,他總能從師尊那張無暇之顏上看到些許笑容。他笑起來甚是好看,總能溫他心底,便覺瑤諜山有趣多了。
這次他唇角又掛淺弧,溫和明眸恍若星辰。他眼裡住著星辰,那是辛靈子在這世上見過最美的一雙眼睛。
「等飯後,再去摘些銀杏葉。」
「師尊要多少?熬一碗葯湯的量么?」
「嗯,不要上高處。」
「師尊你太痴,扯個風搖一搖就掉下來。」
「為師說過多少遍,不可濫用術法。」
「啊,是。」辛靈子後腦勺被那人拂塵敲了一記,「師尊,慢點走,等等我。」
他的記憶里,他是被山下百姓罵著長大的。那些人不敢上山,瓜皮菜葉在山腳堆了許多,每日他都得提著掃帚下山打掃。
到辛靈子五歲那年,就沒人再扔了。瑤諜山也比以往平靜許多,而他也覺得無聊許多。
他的師尊,總是一副溫和模樣,除了罰他抄寫一些無用書籍,好像也沒什麼不好。
久而久之,他覺得這處人人口中的窮山惡水之地,也些有明媚。這明媚,是他師尊。
他眼中的師尊,這人一直一派老氣橫秋模樣,像極了已經脫俗,百無聊賴這人世間。
「我要下山。」
「嗯。」胥荊夾起盤中唯一一塊肉,放在辛靈子碗中。
「你這次怎麼不攔我?」辛靈子看著這塊肉,用筷子在上面戳洞,那肉塊小的厲害,洞還未現形,肉就已經碎成沫。
「腿長在你身上,我阻攔有何作用。」他又夾起苦菜,放了徒弟碗中,補充道:「別惹事。」
「怎麼就是我惹事了...師尊,若我被人欺負了,也打不還手,罵不還口唄。再說,師弟們都下山歷練去了,唯獨你把我當雞仔養。」
辛靈子夾起那片苦菜葉子,翻來覆去端看許久,準備再給他夾回去。未曾想筷子還沒夠到那人碗沿,那人將碗往懷裡一撤,說道:「你動過筷子,我不吃。」
「......」
師尊,好生不講道理。
「可斷了我這把老骨頭。」師徒二人談話被一人打斷。這人聲音尖尖,細嗓蔫叫。
從轎子里下來,擰了一把左邊轎夫的肉,皮笑肉不笑冒嗓一句:「下次穩當些。」
掐著蘭花指朝懸崖邊巨石上跪坐的二人一指。「愣著做什麼,帝令來了,還不快接?」那人展開帝令,碎碎叨叨一句,「也不知這剛到未時吃的哪門子飯。」
那二人放下碗筷,起身。左手食指中指雙並,右手握拳,抬臂雙指搭於拳背,頷首而待。
「瑤諜山辛靈子護瀟羅郡主有功,懲惡揚善,甚得民心。特派人重修青柳觀,賜白銀三千。」
胥荊不知何意,辛靈子心裡算出來點眉目,前些日子入鹽素州在海蜇街遇到的那個假跛婦,原來正是瀟羅郡主。
接過帝令,辛靈子挑眉扯唇揚笑,「這位公公好生不熟,經常傳令的那位婁公公怎麼不來了?」
「婁岑公公今個午時過世了,現在土坑裡享福去了。」這人語氣極為緩和輕鬆,不知者還以為死了一隻螞蟻。
「死了?怎麼死的。」說著把帝令皺皺巴巴卷揣了懷裡。
「被寒濕氣傷了肺,久拖不治,成了肺癆。」
「帝都偌大之地,救不了一個肺癆?再說...為何拖著不治?」
「別問了,不知道。這事啊,你也別打聽,沒好處。」刁潛撇撇唇角,手背拍了拍辛靈子胸口,拉長細調,「走了——」
辛靈子抱臂看著麵粉肌瘦的人離開,拍拍被人碰過的衣衫,回頭便朝他師尊朗笑,「你徒弟我厲不厲害?」
胥荊面上稍有嚴肅,皺眉問道:「你何時又下山了。」
「大抵去年?或是前年?記不清了,這個不重要,師尊,我們不用住漏水的屋子,你怎的還生氣了?」辛靈子走過前,端走了碗筷碟盤,哼著調調離開了。
胥荊看著此人背影,劍眉皺得更是厲害,略有愁感。
「本欲願他在這山上安分過完此生,如今又與權貴牽扯。可皆是造化弄人,不得求......」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