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荷塘夜泣5
酒樓之處,夜間燈亮,生意紅火。
屈繆妤蔻丹指尖艷紅,纖細之指甚是白皙。撕開一片玫瑰花瓣挑唇望著窗外風景,轉過眸子看那桌上圓盤石針在「紅燒鮭魚」四字上停止,悅色映臉上。
花瓣夭夭從闌干飄零而下,屈繆婕妤看著街上一個綢飾大轎去向大壹客棧,暗眸心道:「殺不了你,那就讓你自殺。畫凝言,你活不了多久。這個冬天,適合長眠。」
「首領,教主喊您回去。」
「好,我自己回去就可。這些菜你們吃罷。」
「多謝首領。」
屈繆妤起身離開,酒樓小二幺弟眼神黏那女子身上。此人墨發綰髻,碎發幾縷襯美顏。未曾飾妝容,素顏亂人心。
快馬一人回到寒鴆壇,屈繆妤徑直去往魚塘。
果然,那人的確在那。
「舅舅,猜我今日看到何許人也?」
「何許人,讓你如此欣悅,必定不是一般人。」
「墨白山莊少莊主,歐陽昃楓。」屈繆妤挑眉一笑,「他與畫凝言住在一起,在大壹客棧。」
輪椅上人揚起魚竿,將勾上金魚取下扔了黑狗旁。那狗湊近嗅嗅,未曾吃,用爪按住那魚,枕著睡去。
「兩爹是好友,子女共連理,好生快活啊。」
這濃重的酸味,韓逍客不想品也難。她肯提名之人,都是獵物,不過這獵物或殺或養,便不得而知。
屈繆妤指尖繞發,眼含春色。「宮宴之時我見過他,翩翩公子如若驚鴻。言行舉止皆是風度,畫凝言哪處配得上他。」
「後生可畏,是為翹楚。」
「可惜了,被一個將死之人玷污。可惜可惜。」
「我言之多次,此時不可動畫凝言。」
「今日她不死,明日就是您外甥女亡了。」屈繆妤長睫微眨,指尖點了茶杯中液,「況且我未曾動手,是她自殺而已。」
韓逍客無動於衷,雙眼望向清波。
「我現在後悔亦晚,畫凝言此刻許是已經瀕臨死亡。」
「太過急躁。」韓逍客緩緩開口。
「歐陽昃楓,我捨不得殺他。」
「就此停手,日後有所動作,必先告知於我。」那語氣甚是緩和,卻壓著一股不容辯駁之氣。
「您怕了?」
「楚帝喜蕪荑,偶擇茯苓。蕪荑之於茯苓,如墨白之於清心。茯苓可棄,蕪荑不可無。」
「好,就算我想他亡命,也不是他的對手。」屈繆妤嬌聲一笑離開了此地,茶液於石桌留下一「楓」字。
……
大壹客棧燈火通明,老闆撥動算盤哈欠連連,將那份賬簿翻來覆去算個不停。只見那賬簿要被翻爛,算盤珠子磨得光滑黝黑。
畫凝言下了轎子,提劍走了進去,直奔二樓。
「屍體有問題。」畫凝言看了一眼桌案,關緊門,將袖間一捲紙取出。走至桌案旁跪坐,展開那張紙用紙鎮壓上。
這是她於轎中用墨條所寫,因怕回到客棧之後遺漏什麼,入轎后便迅速開始憑藉記憶一一述出。
「她的臉似乎被一種名叫鴉膽子的草藥腐蝕,但我觀察許久,屍體臉部潰爛輪廓,太過於整齊。」畫凝言提筆勾畫,「如果說是死者生前不小心碰到,說不過去。」
歐陽昃楓未曾回應,畫凝言抬眸看他。他一動不動,端正靜坐。神情冷漠,眼神直直地平視前方。
「不想聽我說話么,就算是如此,可事關緊急,歐陽公子您可否先把你的架子放下一些。」畫凝言顰眉低聲,語氣焦急許多。看那人依然未曾回應,一時訝然。
他,似乎僵住一般。再看他雙眼,無神、渙散。
「歐陽公子......」畫凝言覺事有蹊蹺,伸手推了他肩,他不動,她又推了推。
只那一推,歐陽昃楓便僵直倒地,如同死人一般。
畫凝言忙不迭繞過桌案去扶,只覺歐陽昃楓身體僵硬,冰冷非常。「歐陽公子!」她一時慌亂許多,伸手摸上人腕,已沒有任何脈象。
畫凝言失色,抱著那冰冷僵硬的屍體不知所措。葉崢游還未回來,歐陽昃楓喪命於此。
「怎麼會......歐陽昃楓,誰對你動的手......」慌神之中輕輕放下屍體,畫凝言拿起桌上的劍準備出門去尋楚是規。
剛打開門便撞入一人懷中,還未等她反應,便被來人伸手推開。那人徑直入了屋,看了屋內一眼,有煙味。伸手取過桌上茶壺撲滅了桌案後方燃起的地板。
幸好,無甚大事發生。
「你怎麼。」歐陽昃楓轉身視人。
畫凝言看著眼前人,意識到什麼。她繞過人走近桌案,燈架倒著,木地板些許灼黑,上面殘留些許燈油。
「發生何事?」歐陽昃楓將手中茶壺放置桌案旁,打開屋內木箱掃視一眼,並未丟失任何卷宗。
「我剛剛,將那燈架錯認成了你。」畫凝言抬眸視人,伸手撫上手腕切脈,「是幻覺,我中了地獄鈴鐺。」
「我以為你死了。」畫凝言轉身去屋內抽屜中翻找藥物去毒。
黎郅國為醫藥大國,擁十年制醫藥教學,且強硬措施。只是有人精於此亦有人只曉皮毛,但凡人影之地,皆可尋得藥劑銀針。
看畫凝言獨自去施針,歐陽昃楓心中異樣。方才,那女子眼中有淚。她竟因幻覺以為他死,哭了?傾身單手扶起燈架,覺此女子甚是感性。「何人所為。」
「不知。」
「一路遇何人何事。」
「二殿下。」
「他那裡不會有事。」歐陽昃楓心中知曉,無人會蠢到在他那裡下手,也不可能是楚是規作為。
他對她甚是有心。
歐陽昃楓意識到,自從楚是規見到她,再未將三日之內破案掛在嘴邊。幫她換了衣物,帶她去冰冢,轎子接送。
由此,歐陽昃楓為葉崢游的擔心少了些許。至少楚是規不會再逼他們,無所緊張情緒,做事會成效許多。
畫凝言將藥瓶放回抽屜,看了一眼桌上手帕包裹著的淤血。回憶方才,告知歐陽昃楓:「路上遇一對兄妹,也無所異常之事發生。從二殿下住處歸回一路於轎中,僅此而已。」
看眼前之人有條不紊處理完毒,歐陽昃楓一問:「你不怕么?」
畫凝言顰眉,她若是沒有記錯,這是此人第二次問他同樣的問題。她在眼前人心中,究竟是何等膽小嬌弱。「怕什麼,若此時我慌亂驚叫,怕是就錯過了治療時間。毒素攻心,長命於地下了。」
他記得,她六年前於後花園所遇一人,那人膽子甚小,他亦是後來才知曉那人是畫凝言。
六年之前畫府還是王府,府中宴席,他一人於後花園散步。遠處一女子在烤紅薯,一隻鵪鶉飛落她身側,她許是未看清那走動毛絨之物,將她驚得慌亂。
六年前被一鳥驚得慘叫連連,慌亂逃竄。如今身中地獄鈴鐺卻鎮定自若,淡然祛毒,倘若兩人。
歐陽昃楓取出一捲軸,跪坐桌案旁,心有所想。她年齡尚小,如若未曾發生那等災禍。許是可以天真爛漫,無憂無慮。
將桌上染有淤血手帕扔棄,畫凝言倒茶清口。
「不知何時何地未曾注意的差錯。」她走過去,跪坐桌案旁,「尚且無事,你我將近日所見所知,研究一下罷。」
畫凝言又將進屋時對燈架說的話重複一遍,畫了一張屍體簡圖。「她的臉,血紋甚多,我仔細想了想。懷疑並非藥物腐蝕之效果,是為少了一層膚之物。」
「何物。」
「膚可為三層,皮、網、內皮。死者皮被泡得腫脹褶皺,可見內皮血紋,我懷疑面部網被取出。」
「網有何用。」歐陽昃楓知曉網是為蠶絲一般之物,附著內里。
「公子可曾記得,落水女子皆貌美,年輕,從清心教歸回一月左右而亡。」
歐陽昃楓將紅妝姑娘所言之事講與畫凝言。女子面相皆毀,私塾女子尚先生言之臉疼。
「為何選用年輕貌美女子?」畫凝言垂眸思量,「年輕...貌美...」
「為美。」歐陽昃楓猜測。
「公子是說將網用於自身,換得美麗?」
「許是如此。」
「臉部因失去網而開始疼痛,直至潰爛,一月之後忍受不得,尋死......而清心教則因為那些女子離開很久之後才喪命,而洗脫了謀害罪名。」
「葉崢游未曾歸回,此時只可如此猜測。」歐陽昃楓扶膝跪坐,淡聲而道。
「這網到底為了誰,那些女子為何棄衣入水,這些許是葉公子那會有答案。」
「嗯。」歐陽昃楓點頭。
畫凝言抬眸看他,被此等高傲之人得以肯定感覺甚是微妙。淡淡笑意浮現,「那就等他了。」
案子些許眉目所出,歐陽昃楓亦有心慰。只他喜怒不形於色,畫凝言覺此人甚是壓抑。
「歐陽昃楓,放鬆點,沒事的。就算三日之內不曾告破此案,五日之內亦必成。葉公子也不會有事,楚是規不是暴戾之人。」
「你如此有把握么。」
「如若清心教坐實草菅人命之事,亡魂可得以安息。此事過後,帝就算不重壓清心教,也可殺他威風。我亦有私心,我也求著清心教潰敗那一日。」畫凝言垂眸,將桌上帶回的紙張捲起,靠近燈台點燃,繼續說道:
「我發現公子很聰明,做事穩重,條理清晰,會控大局。此次行動,還是你分派任務。葉公子也很聰明,敢潛入清心教,非是尋常。有你們在,我有種安適之感。我在幫你們,也在幫我自己。」
歐陽昃楓聽著此人傾心之語,心中亦有所動。他冷厲之名人盡皆知,除了葉崢游,未曾有何人對他訴此等肺腑之言。是懼他,也是因為墨白山莊是為黎郅國要地。接觸甚近,怕人有所非議,給自己惹來禍端。
燈燭搖曳,映她眸間星點。歐陽昃楓憶起與眼前之人種種,一時覺此女子或許有些可取之處。
他覺察到,自己突然動了不知名的情愫。
歐陽昃楓一直以為自己冷漠無情,不會共情與人,更別說感動何事。
處於血雨之地,數人高仰之位。若多情多感,無非是為死穴。今日他才知曉,原來年歲蹉跎,血雨腥風撕扯,心神會麻木。
他是傲,亦是孤。
原來,他非是無情,而是不可露情。
「姑娘勞累,早些歇息。」歐陽昃楓起身。他此刻不可否認,對此女子,些許改了之前態度。
她,非是極其愚蠢怕事嬌怯之輩。
畫凝言抬眸,注意到此人腰間玉佩不在。再抬頭,才發現此人頭上玉冠亦消失。「歐陽公子,你玉佩玉冠呢?」
話還未落音,畫凝言突覺心口處一痛,似是被插了一劍一般疼痛。
緊皺眉頭甚是痛苦,絞痛之感不能自已。緊捂心口,只覺喉間涌腥味,隨即吐出一口黑血。
黑紅血跡流滴於桌上白紙,血腥味散,淡隱玫瑰花之餘香。那血於白紙暈開,如黑色妖姬綻放,刺目驚心。
歐陽昃楓伸手為她切脈,是為地獄鈴鐺中毒之症。可眼前人癥狀似是比尋常地獄鈴鐺複雜許多,而且毒素滲透甚快,足有極速取命之效。
毒散香味,善制香毒之人頗多。而達到如此地步,非他莫屬。歐陽昃楓又憶起今日於逍遙閣亦遇見那手搖摺扇之人,紅妝言他亦喜觀窗外。
不容多想,將畫凝言攔腰抱起出了房門。對那走廊處楚是規安排的巡視之人而道,「勞煩,幫我製備水浴,於鍋灶之上。有何抑制地獄鈴鐺之葯,放進去。準備一些催吐之葯,幫她催吐。再牽一匹馬於客棧門口等我。」
那些人做事麻利,依照歐陽昃楓所言,皆辦成妥當。
「幫我喊一女子過來。」
「回歐陽少莊主,此處無女子,二殿下從不帶女子出宮。」
來不及多想,歐陽昃楓低眉看著懷中昏迷女子,踩上灶台將其和衣放入浴桶之中。「保持水溫,不可熱不可冷。」
「是。」
安排妥當,歐陽昃楓回屋取劍。出了門接過韁繩,白衣凜凜掀起衣擺,翻身上馬揚鞭疾行去往寒鴆壇。
夜裡他視線不清,掌握韁繩鬆弛有度,儘力疾行。那日於棗林間之事又入記憶,那女子讓他去尋一位名叫五味子的大夫治療眼疾。
她哪知,這非是尋常夜盲之症。
歐陽昃楓曾立誓,不再看親人遭戮,亡命他眼前。而畫凝言對他來說雖非親,但他亦不想,因她是師父畫征之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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