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荷塘夜泣6
歐陽昃楓見到想見之人時,那人正於屋內凈手。
此人額前墨發垂,稍遮眉眼。皮膚白皙,面容清秀。鼻樑高挺,剛柔之氣並存。身著交領深藍色衣,腰束寬頻,無飾腰佩。領口袖端為白,上綉紋飾。通身氣質,甚是清雅。
「墨白山莊歐陽昃楓,特來尋見神醫。」
徐岸視過眼前之人,「閣下不必多禮,有何事?」
「求葯。」
徐岸自知墨白山莊少莊主沉穩行事,喜怒不形於色,讓人難窺其心。今日一見,果然不同凡響。來找他之人,必然身患重症。而此人夜半來尋,必然患者是為疾症。此人不慌,不亂,只可眉眼之處觀到些許急意,卻亦是淡少。
歐陽昃楓簡言著重告知患者所發之症,徐岸心下略有所知。
「可有催吐?」
「已安排人去辦。」
「好,閣下稍等,我去準備一下,即刻動身。」
歐陽昃楓看那屋窗前一眼,上擺一君影草。一女子正悉心照顧,花上一紅綢絲帶飄搖,甚是鮮紅。這是黎郅國鹽素州習俗,看來徐岸今日剛成婚。
「紫檀,我出去一趟。」
「夫君路上小心,早些回來。」
「好。」
徐岸取好藥箱,出門注意到此人視線,「無礙,我早些回來就可。」
「多謝。」
「中毒者何人?」
「一女子。」
「是你何人?」
「非親非故。」
二人疾馬快行,徐岸於前,歐陽昃楓於後緊隨,未曾幾許時辰便至於大壹客棧。
歐陽昃楓速往廚房處,將那女子抱出。她面上冰冷貼他胸懷,唇白眉心泛黑,已無知覺。他跨步而出,腳踏欄杆御得輕功幾步上樓,踏開房門,將畫凝言抱回屋內。
徐岸於房內被破門之聲稍驚,轉身往床榻便為那昏迷之人切脈,於女子口內放入一葯丹。見此女子周身濕透,衣衫附著幾藥草葉。心下有曉,歐陽昃楓此人,亦精醫藥之術,御馬之術稍缺,不知何故。
「莨琉毒。」
「可有法醫?」
徐岸嘆聲,「毒早已流轉各脈,侵入心處。她這毒……」
「此毒突發如此之強,中毒之時她怎會無所感知。」
「此毒,入體非毒,需一誘,才可成毒。」
「何為誘。」歐陽昃楓並指探畫凝言頸處脈,微弱之感,近乎於死。
「玫瑰花香。」
「毒發之前,她曾有幻覺。」歐陽昃楓告知其人此事,希望為畫凝言爭取些什麼。
「嗯,此葯中有地獄鈴鐺,毒發之前是會有所幻覺。如若那時未曾發現,未抑制地獄鈴鐺藥效,亦會傷殺他人或自己。」
「等死么。」歐陽昃楓看著床榻上女子。那女子緊闔眼眸,如若死灰。
「她此時全身血流已緩,她可感知到。可感血於體內慢慢冰冷,心跳漸緩,身體漸僵如石,知曉死亡慢臨,直至血凝脈固。意識如墜深淵,掙扎不得。」
歐陽昃楓不再言語,劍眉緊皺。目光所及之處,是畫凝言瀕臨之貌。王府覆滅,想必她曾經也如此掙扎過,但她活了下來。如今,無力回天,想必亦是一種解脫。
徐岸將藥箱收好,去桌邊取了茶壺。掀開茶杯,聞雲霧之香。提茶壺稍傾,青色斜流。掀衣擺落座梨花木圓凳,斟茶一杯淺嘗,搖頭看那白衣之人。
清冷側顏,卷有些許凜厲。垂眸壓睫之地,卻是一方雪霽。
須臾,白衣之人出聲,聲冷氣清:「未曾聽過此毒。」
「新毒,未曾與人用。」
「閣下如何得知癥狀。」
「制毒之人所告知。」徐岸將茶杯放下,抬腕又取一新茶杯於桌。
「閣下知曉制毒者么?」歐陽昃楓伸手將棉被搭於畫凝言身上。他已心知肚明是為徐植之葯,但仍一問其人。
「是。但閣下如若想知買毒者,可能些許困難。」徐岸抬腕取茶壺,將茶倒入新茶杯。
江湖人盡皆知,寒鴆壇從不提供買葯者姓名,此為寒鴆壇之秘密,亦為買葯者之私密。
未有確鑿證據,歐陽昃楓不會篤定任何人。此毒是否為徐植所下尚不得知,但徐植於荷塘屍案著實有疑。
可讓徐岸放棄的病人,可見她必死無疑,那便不做無用之事,歐陽昃楓亦不再過多掙扎。
方賞識一人,便失了命。歐陽昃楓只覺,天地不仁。
再想那女子話語。畫凝言之願,葉崢游之託,他須完成。此時是為一契機,歐陽昃楓須用此機會一查為可。「閣下可願幫在下一忙?」
「請說。」
「勞煩為在下引見這位制毒者。」
「尚可。」
「多謝。」
客棧外清風襲,弦月掛冷,白光撒。
「你擔心她么?」徐岸瞧著那白衣男子,溫和面色。動口說了句話,將滿茶之杯執起。
歐陽昃楓偏身側首,眼神落於床榻女子身上。他突然意識到,他確實是在擔心她。不可否認,但未曾回應。
「我亦有一忙,想請少莊主幫忙。」
「請講。」
「將這茶,餵給郡主。」
歐陽昃楓意識到,他被騙了。
「少莊主莫怪,我是大夫,醫治是我本能。未經閣下同意欺瞞閣下,是徐岸之錯。」徐岸起身,未覺方才之話有何不妥,溫聲而道。「醫者不僅醫治身體之症,亦有醫治心上病症之責。」
「心病?」
「是。閣下對此女子心中有亂,卻言之非親非故,是為心病。」
「何等心病。」
「動情,情已生,你卻不知。」徐岸嘆了一口氣,走近床榻為那女子切脈。「動情不易之人,該當珍惜。」
「何意?」歐陽昃楓看著床榻上女子眉心暈暗之地已皆消散。他眉間稍緩,蜷指之手鬆了許多。
「我識得一人,是為不易動情之人。等他知曉自己心意,卻為時已晚。」徐岸將畫凝言手放下,將手中茶杯遞給旁側眉眼清冷之人。「你想的沒錯,他心悅之人,已亡故。」
歐陽昃楓接過茶杯。
「我給她服了一粒藥丸,是為第一道解藥。還須第二道解藥方可痊癒,這第二道解藥,便是這雲霧熱茶。」
歐陽昃楓微俯拱手一禮,「多謝。」
「她已無大礙,我該走了。」徐岸回禮。
「慢走。」
徐岸離開,唇上抹了淡笑。薄唇掛弧,甚是俊美。牽過黑馬,翻身而上。「這丫頭,甚是喜歡裝睡。九歲如此,十八歲依然如此。」
那處屋內,甚是安靜。歐陽昃楓手執茶杯,垂眸睨那床上之人。
畫凝言聽不到任何聲響,動了動手指尖,微微睜開雙眼。眼前之人手執瓷杯,眼神從她身上移去,轉身去往桌案處。
「你救了我。」畫凝言虛弱聲音口中吐出。
「徐岸。」那男子清冷淡聲。
「你把他找來的。」
「桌上有茶,是治毒之葯,去喝。」男子抬腕將手中那杯冷茶飲盡。
畫凝言撐著胳膊起身,推離身上棉被,周身濕冷不由得打了寒顫。方才治療過程中,身上血如同要凝固一般,周身寒意入骨,險些將她折磨升天。
她輕咳了一聲,挪著腳步走到桌旁坐下。拎起茶壺斟一杯熱茶,正要回頭勞煩那人,卻見那窗戶不知何時早已緊關。
「謝謝。」
「不必。」歐陽昃楓近她身處,將茶杯落於桌上。「早些歇息。」
「公子也是。」
歐陽昃楓推門出去,待腳步聲遠去。畫凝言低眉看著身上濕透的白色衣衫,水濕染袖間銀色鳶尾花,於燈燭下泛著隱隱點點之光。
「這衣服與他那件,好生般配......」
喝盡那杯茶,許是餘毒未消,心口處依然隱隱作痛。
「畫凝言,你算是死過一次的人。」畫凝言將茶杯倒扣桌上,碎步小跑至於床榻,掀開被子鑽了進去,自言自語:「找爹爹……復府仇,帶虞姐姐回家。日後行事小心一些,擔心你的何止是親人……他也會抱著你喊你名字。」
畫凝言闔眸入了夢,夢中畫府之人安在,她依偎在畫征與梅瑛寧膝下。婁岑遞她一隻青梨,畫雁予她一捧野花。
他們一起吟唱小曲兒,歡愉溫馨。可那詞句,卻與這怡樂甚是違和。
孤墳青碑何處化悲惘
平仲糖槭緣孽入愁殤
蒼穹泣血
坤靈枯喪
情斷
意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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