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14章
霍含枝受傷的消息被武帝生生壓了下來,遍京城都以為霍含枝與陸聞清安然無恙的回了上京,無人知曉她重傷昏迷的事情。
明驪趕回侯府,將食盒遞給惠然就往霍含枝的院落里奔。
清雅堂常年安靜,連裡頭伺候霍含枝的婢女都不是多話的。這些年來,明驪很少到這邊來,一方面是霍含枝不喜旁人打擾,另外便是她的那絲畏懼。
可眼下,明驪回想起半路上惠然說的那番話。
「二姑娘不知怎的,適才宮裡的御醫來給用了針灸,像是夢魘似的,嘴裡不停地喊著姑娘的小名。那聲音聽著悲傷,老夫人才趕緊讓您回來。」
明驪視線有點模糊。
前世礙於霍含枝多年來的威嚴,明驪同她之間的姐妹情分算不得深,但她很欽佩二姐。她死後,霍含枝在這世間便再無親人了,也不知前世的她後來過得如何。
大步跨進清雅堂,明驪的腳絆在門檻上,身子不設防的往前摔去。
她重重地跌坐在地,老夫人身邊的如媽媽伸手過來扶她,明驪垂下眼瞼,看見自己手指蹭破的皮和那上頭慢慢滲出的血珠。
寂靜的外間因為明驪的出現,而變得些許嘈雜。
可她還是從紛紛擾擾的聲音里聽見了霍含枝低弱有毫無力氣的聲音:「阿驪……」
明驪眼眶驟然通紅,她拂開如媽媽的手朝裡間跑去。
床邊守著的是方氏與霍含棲,兩人的眼睛都帶著水氣,明顯是剛剛哭過。看見明驪過來,方氏趕緊起身讓開位置,用帕子捻了捻眼角。
方氏還沒說話,明驪就蹲了下去握住霍含枝的手:「二姐。」
向來清甜的聲音帶上了哭腔,明驪看著霍含枝慘白的臉,她額上還纏著圈紗布。看著看著,眼裡包著的淚便忍不住了,明驪低下頭,淚珠子撲簌撲簌往下掉。
霍含枝的手指冰涼,明驪用力攥緊。
這是她兩輩子,第一次看見霍含枝這樣脆弱。
前世受盡恥辱,親人俱逝,都連孫媽媽都偶爾感慨她的硬骨頭。可明驪自幼被嬌養大,渾身上下包括心都是軟的,她千等萬等不甘心死去,臨死前仍舊沒想通的事情此時終於明白了。
她是在等霍含枝回京。
明明同她一般瘦弱,但只要霍含枝披上盔甲,就是她的英雄。
可是上輩子,她沒能等到她。
明驪將自己的臉埋在霍含枝的手心裡,肩頭顫動,哭起來也軟軟糯糯的,像只小貓似的。滾燙的眼淚落在霍含枝的手心裡,好似燙到她,霍含枝指尖輕動。
這樣細小的舉動被明驪捕捉到,她愣了下道:「二姐的手指在動。」
方氏手足無措:「快……快夏太醫快瞧瞧。」
明驪欲要起身讓位,卻被霍含枝反手捏住,她蹲在原地好半晌都沒再有動靜。
夏太醫又給霍含枝扎了一劑針,她終於睡得沉穩些,又將安神化瘀的藥方遞給方氏道:「霍將軍後腦撞傷嚴重,顱內恐有淤血,這方子一日三次,半月後見效。」
「姐姐什麼時候能醒來?」霍含棲著急追問。
夏太醫微微欠身:「今夜多加以照看,今夜安然度過,不出三日就能醒來。」
裡屋的一眾人表示了謝意,霍原將夏太醫送走,屋子裡就只剩下幾位女眷。
「母親先回吧,您身子要緊。」方氏低聲道。
霍老夫人也沒強求,輕嘆了聲:「讓阿驪照看著吧,你也去歇著,待夜裡過來換換她。」
方氏有些擔心,明驪見狀回頭安撫:「舅母同三姐姐去休息吧,我陪會兒二姐。」
幾人也沒再多說什麼,方氏交代了幾句,又將自己貼身的媽媽留下,三人這才離開清雅堂。
方媽媽拿了小杌子放在明驪腿邊:「姑娘坐著吧。」
明驪這會兒被霍含枝握著,也走動不了,只能暫時趴在床旁邊。
裡屋逐漸安靜下來,方媽媽拿了藥方親自去煎藥,明驪靠在床邊,情緒平緩下來后才感覺自己有些累。坐了沒一會兒,眼睛酸酸脹脹,竟就那麼眯了過去。
外頭守著的婢女道:「還是四姑娘厲害,這才剛來咱們二姑娘就安穩了。」
惠然沒吭聲,只是回頭看了眼裡屋。
她這個角度正好能看清楚榻上平躺著的人,霍含枝一頭墨發傾灑開來,襯得膚似雪,英氣的長眉微蹙,雙頰泛著不正常的白,丹唇緊抿。
這會兒瞧著好似連昏睡中,都不甚安穩。
然而事實也正是如此,霍含枝居然看見了霍家。
可是她整個人像飄在空中,沒人能看見她,她想要出聲說話,發現自己也根本發不出聲音。
眼前的場景不太像是她所處的這個時間階段,因為她看見武帝身型消瘦,儼然不像現在這般硬朗。而呂皇后小腹微挺,身懷六甲,就連此時虎落平陽被犬欺的裴硯禮,也備受尊崇。
景象來迴轉換,她看見自己在戰場上,跟陸聞清大殺四方。
初步平定戰火后,他們兩人同裴硯禮坐在皎潔的月光下飲酒,三人之間的關係彷彿很好,壓根不似如今這般生疏。
霍含枝聽見陸聞清問:「此次回京后,有什麼心愿嗎?」
「心愿?」她看見自己開口,笑了笑道:「家國安寧,有肉吃,有酒喝。」
霍含枝的臉上還帶著白日廝殺時留下的傷口,但她絲毫不在意,仰頭喝了口酒,手肘輕抵裴硯禮的胳膊,懶洋洋地問:「你呢?」
他像是想到什麼,垂眸輕笑:「業已立,該成婚了。」
霍含枝跟陸聞清對視,而後笑的促狹:「這麼喜歡我四妹妹?那你直接上門提親啊。」
裴硯禮揚了揚酒瓶,莞爾:「怕嚇著她,也不太想逼她。」
「不過這次回去……」裴硯禮側了側目,看著霍含枝:「姐姐,幫幫我唄。」
霍含枝抖了抖胳膊隨後哈哈大笑。
看著這樣的場景,霍含枝微微愣過後轉瞬明白,這應當是她夢到了未來之事。
霍含枝晃神,下一瞬場景驟然轉換。
白霧過後是血跡斑斑的平遠侯府,府里死了很多人,大抵是時間已久,門打開后裡面飄散出噁心的臭味。她看見長廊下死不瞑目的侍女,還有身子殘缺的小廝。
霍含枝睜大眼睛,飄在空中的身體都在輕輕顫抖。
垂目看去,親眼目睹這幕的另一個自己吐了血,陸聞清伸手擁住她的身子。
明明是滿懷高興的回京,可迎接她的,卻是被屠了滿門的血河。
霍含枝轉身拉住欲要經過的行人,三言兩語追問清楚,才得知霍原已被斬首,母親三妹流放邊疆,唯有一個明驪消失在京中。
尚且留有一絲清醒的霍含枝喃喃:「阿驪還活著,她一定還活著。」
只要沒有消息,那就是好消息。
可當夜,她親眼看見裴硯禮懷中抱著明驪僵硬冰冷的屍體走在街頭后,僅存的那絲期待被擊垮,她撲過去抓住明驪的手崩潰痛哭。
霍含枝在空中捂住自己的臉,眼淚大顆大顆往下落。
而裴硯禮好似累了,席地而坐將明驪放在懷裡,顫抖的指尖撫平她的衣領,一點一點仔細的將皮開肉綻的地方用破碎的衣料包好。
他臉色慘白,眼睛周遭染著紅,輕聲說:「是不是很疼啊。」
「等我緩緩,等我緩緩就帶你回家好不好……經過江南我給你買了禮物,是件紫金絲線裙,你穿上一定很好看……」
裴硯禮宛若只會說話的木偶,可他明明平時少言寡語,戾氣重到無人敢靠近。
這時候卻抱著明驪,細細碎碎的說著瑣事。
「你不知道,那年花朝節你的一舞就讓我好喜歡,只是看了一眼,我就好喜歡。」
裴硯禮的聲音逐漸開始顫抖。
他緩緩低下腦袋,那根永遠不會被壓彎的脊樑,此時此刻似乎被人擊碎抽走了力氣一樣。手指逐漸收緊,又像是怕捏疼明驪,只敢死死掐著自己的掌心。
末了,霍含枝聽見他的聲音又低又含糊:「愛了你兩輩子,我好不容易才找到你。」
「這次……你怎麼又沒有等我啊。」
眼前視線黑白交替,霍含枝的耳邊傳來格外熟悉的喊聲,她無意識地動了動胳膊,像是被刺眼的陽光所影響,霍含枝聽見周遭都是嗡嗡聲。
睜開眼,一片白后是明驪帶著眼淚的小臉。
眼前的畫面好似交疊,霍含枝的手就像是剛才夢裡那樣握著明驪,她堪稱狼狽的盯著對方,眼睛漸漸變紅,額頭上沾滿細汗。
徹底清醒過後,霍含枝感覺剛才所看見的一切都還是恍惚的。
外面天色已經大亮,她低聲問:「眼下何時了?」
「武嘉二十三年,正月二十六。」明驪不知道為什麼自己一口就這樣應了出來,她也沒多想,揉了揉眼睛小聲道:「二姐,你已經昏睡整整兩日了。」
霍含枝看著明驪。
少女模樣嬌憨,許是因為擔心,眼底泛了一圈青色,與她看見的那個瘦骨嶙峋、渾身是傷的人沒有半點相似之處。
明驪被她看的有些害羞,垂眼攪了攪湯藥,耳尖泛紅。
霍含枝抬手,將她鬢角的發輕輕撥開。
指尖溫熱的觸感襲來,霍含枝無比真切的感受到,她居然有了前世的記憶。就像是話本子里寫的重生一樣,前世今生融二為一。
霍含枝眼睫細微的動了動,側著的臉上迅速劃過一道淚痕,隱進了枕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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姐姐只是不善言辭,她很愛妹妹(官配陸聞清×霍含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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