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生辰
陳長生也不著急回家,即便是路上並沒有行人,他也懶得施展縮地成寸的道法來趕路,因此急匆匆出了長豐縣城后他反倒放緩了腳步,慢悠悠的在官場上散步。
汪汪汪!
走出了十來里后,長豐城已經越來越小時,陳長生卻聽到身後傳來了一陣陣細弱的狗叫聲,扭頭看時卻不禁眼睛有些發酸,原來一條黑不溜秋卻瘦啦吧唧的癩皮狗正跌跌撞撞的綴行在自己身後,嘴裡還叼著半個吃剩下的煎餅果子。
此時見陳長生停了下來,這小狗搖晃著尾巴跑了過來,將煎餅果子放在陳長生腳邊,吐著舌頭眨巴著眼睛,搖頭晃腦的大獻殷勤。
陳長生看了看它,又瞧了瞧那塊煎餅果子,想了想之後,伸手將它從地上撿了起來,舉到自己面前,看著吐著舌頭呼呼的喘氣的黑狗,微笑道:「既然你這麼賴,那以後就叫來福吧,希望你能給我帶來更多的福氣。」說著隨手將它放進了籮筐之中,打算等回頭再好好幫他梳理一下身上的毛,總這麼髒兮兮的可是不好。
桃源村,陳家。
陳長壽正身著一件錦緞貂皮長袍,滿臉笑容的站在家門前對著前來道賀的親戚朋友拱手示意,只不過時不時的抬頭看一看天色,再瞧瞧遠處的街口,眉宇間浮現著淡淡的憂色。
妻子陳劉氏剛見了他這模樣,又哪裡不知道他在張望著什麼,只是卻明知故問道:「看什麼呢?」
「沒,沒看什麼!」陳長壽結結巴巴的搖了搖頭,愁眉苦臉地道:「春花,其實我不過就是過個生日罷了,原本用不著這樣操辦的,花錢多不說,還顯得跟擺闊似的,親戚們見了豈不會生分了嗎?」
「你懂什麼?你以為我費這麼大的心思就只是為了臉面上好看嗎?」陳劉氏橫了他一眼,呵斥道:「我求爹爹邀了宋家的管事來,那可是咱們長豐縣乃至是安平郡數得上號的體面人,哪是隨便誰都能請的來的。」
「是,是,你說的是,這還多虧了岳丈大人的臉面,還有送去的厚禮,要不然人家又怎會來咱家呢。」陳長壽嘴角一撇,話語中頗有不滿之意。
「怎麼?花了幾個錢你就心疼了?!」陳劉氏一雙白多黑少的眼珠子盯著陳長壽,沉聲喝問道:「你是不是怨我張羅了?」
「沒,沒,你想去了,我怎麼會呢。」陳長壽一見妻子這模樣就知道她有些惱火了,忙擺了擺手賠笑道:「我只是覺得這錢花的冤枉罷了,這得種多少糧食才能賣的出來呀!」
「看你那點出息,你就沒聽人說過嗎,小的不出大的不入。」陳劉氏伸手擰了他的胳膊一下,這才低聲解釋道:「你以為我請宋家的管事是白來的嗎?宋家是什麼地方?這長豐地面上,不,就算是放到整個安平郡里也算一數二的顯赫人家,開的買賣更是數不清楚,這要是跟他們搭上了線,別的不說,咱家地里長的那些東西還怕賣不出個好價錢嗎?」
「嗯。」陳長壽點了點頭,有些意動。
陳劉氏又繼續道:「我可是聽我爹說過,宋家買東西那從來都是不問價錢的,只要東西夠好,拿金山銀山來換他們也不在乎,我這次請宋家管事來也是想通一通關節,就算咱田裡的莊稼不能全賣給他一家,只要有了這個名頭,再給旁人時就算再貴上一些想必也不會有人嫌貴的……」
陳長壽何曾想到過這些,抓了抓頭皮憨笑道:「還是老婆精明,你說怎樣就怎樣吧。」
「什麼老婆不老婆的,要叫夫人,這才不會顯得土裡土氣的。」陳劉氏白了陳長壽一眼,見他滿臉的憨厚,也不禁笑了起來。
陳長壽其實一直在門口等的就算是陳長生,只是左等不來右等也不來,心中不免焦急,此時再加上有妻子在旁打岔,過了片刻岳丈與那宋家管事也都聯袂而來,他雖說是不善言辭,這場面的話倒有一大半得陳劉氏來說,不過他作為一家之主,卻是不能陪著的。
只不過他的心裡卻是長了草,看著眼前的美味佳肴也是沒什麼胃口,只是在擔心兄弟見沒見到自己的留言呢,他會不會還在生自己的氣,他會不會不肯來呢?
陳劉氏見他心不在焉的樣子,又哪裡不知道他在記掛什麼,趁人不注意時低聲道:「老二不肯來,那隻能怪他不識抬舉,怨不得咱們不講兄弟情分,況且,他來了還不如不來,在宋家管事的面前豈不是丟咱們的臉面……」
話音未落,就聽到門外請來的司儀高聲唱道:「青丘陳長生來賀,奉上壽桃一盤。」
「哼……」陳劉氏冷哼一聲,心中暗恨,這個老二擺明了是來送病的,旁人送禮都是真金白銀,最不濟也是三五百文銅錢,可他卻只送來一盤壽桃,能值得什麼,再說了,還自稱什麼青丘陳長生,這不是在噁心自己分家時將他趕到了青丘山嗎?
宋家管事見到陳劉氏一聽到陳長生二字便面露不快,而旁邊那個悶嘴葫蘆似的陳長壽卻是眉開眼笑,告罪之後便離席興高采烈的迎了出去,不免覺得自己受了冷落,沉聲道:「老劉,這陳長生是何許人也?竟能勞動令女婿親往迎接。」
宋家管事嘴中的老劉乃是陳長壽的岳丈劉千,見此情景忙賠笑道:「宋管事莫怪,這陳長生乃是我女婿那個不成器的二弟,平素里遊手好閒,最是沒什麼才能,今日來想必又是來討些銀兩過日子的,我女婿也是不想壞了宋管事的興頭,這才出去趕他離開。」
「是嗎?」宋家管事微笑道。
「是,是……啊?」劉千話沒說完,剩下的半截子就不得不生生的咽了下去,原來他看到自己的女婿陳長壽不僅沒有趕走陳長生,相反挽著他的胳膊徑直朝著首席這邊走了過來。
更讓他驚詫莫名的是那個從來都是一身破爛衣服的陳長生此時也傳的整整齊齊、體體面面,雖說衣料並不怎麼昂貴,但是做工卻及時講究,一看就知道絕非是普通裁縫鋪里的手藝。
「他怎麼來了?」劉千甩了個眼神給自家女兒。
陳劉氏此時又何嘗不是一肚子的火,一看到陳長生這身衣著她就猜到必定是丈夫偷拿了家裡的錢給他買的,要不然的話憑他個窮光蛋哪來的錢買這麼合身的衣服。
不用說,就連買壽桃的錢多半也是丈夫出的,這算什麼?自己掏錢給自己賀壽?
一念至此,陳劉氏心裡的怒火再也壓抑不住,噌的站了起來,笑對著宋家管事道:「宋叔先坐,等我打發了這個惹人煩的親戚再回來斟酒謝罪。」
「好,你只管去。」宋家管事擺了擺手。此時這頓壽酒他才吃出了幾分味道。
「你來幹什麼?」陳劉氏不等陳長壽拉著陳長生入席,已經搶先一步擋在了他的面前,低聲道:「你莫不是想來給我們添堵的吧?」憤恨之下,她連二弟都懶得叫了。
「春花,你說什麼呢,這可是我兄弟,還能害咱們不成。」陳長壽的臉一沉。
「那可說不準。」陳劉氏冷哼一聲,亦道:「這事你且站在一旁看著,我自有主張……」
陳長壽看了看陳劉氏,又看了看陳長生,最後嘆了口氣,還是站到了一旁。
陳長生笑吟吟的看著大嫂將大哥擺弄的團團轉,心裡也覺得不是個滋味,但是臉上的笑容卻是越發的燦爛,嘴上道:「大嫂,其實你不用撇下貴客刻意的來招呼我,雖說是分了家,但我也不是外人,這樣客套反倒是顯得生分了。」
陳劉氏一聽這話,差點沒氣的吐血,要不是在大庭廣眾之下,她恨不得一口吐沫啐到這個臭小子的臉上,隨後暴怒道:誰刻意來招呼你了,我壓根就沒把當成過一家人。
只是此時,她卻不得不咬著壓,皮笑肉不笑地道:「哪裡,哪裡,過門都是客,過來打個照面也是應該的。」說到這,陳劉氏瞥了一眼陳長生身上嶄新的衣服,笑道:「看來二弟這些日子過的不錯呀,連新衣服都穿上了。」
「託大哥和嫂子的福,馬馬虎虎倒也還可以。」
陳長生這話倒是真心實意,若不是陳劉氏將山水畫給他,他也沒有此後那般神奇的境遇,說一句托福也是應當應分的。
不過聽在陳劉氏耳朵里卻是變了另外一個味道,在她看來陳長生這話擺明了是來示威的,說是託了丈夫和自己的福,實際上還不是因為丈夫偷偷地給他錢,這簡直就是得了便宜還賣乖,太可惱了。
一念至此,陳劉氏心裡的怨恨之氣越發的旺盛,臉上的笑容卻是越來越燦爛,擺了擺手道:「二弟太客氣了,這都是我們當哥哥和嫂子的應該做的。」
說完,又笑吟吟的看著陳長生手裡的一個禮盒,道:「既然二弟小日子過的挺紅火,這送給親大哥的壽禮想來也不會太寒酸吧,能不能讓我這個當嫂子的開一開眼……」
「春花!……」陳長壽低喝一聲,不滿之意溢於言表。他雖然憨厚,但是並不傻,妻子這所謂的開眼是假,想讓自己兄弟在大庭廣眾面前丟個大臉才是真的。
剛才他也聽到了,兄弟送來的壽禮乃是壽桃,這大冬天的所謂的壽桃不過都是白面蒸出來的,又能值上幾個錢,和他身上這件光亮嶄新的衣服相比那就寒磣到了極點,回頭賓客們說起來,只會說陳長生這個當兄弟的不厚道,有錢置辦衣物卻沒錢給親大哥辦壽禮,名聲就算是臭了大街。
陳長生卻不想大哥為自己鬧的夫妻不合,況且他今天來一是真心為了給大哥賀壽,不管大哥在嫂子面前有些英雄氣短,對待自己那是真的沒話說,所以今日他必須得來。
二來,陳長生也是想著狠狠的出上一口憋了幾年的惡氣,原本他還在猶豫,要不要跟嫂子撕破了臉皮,但是此時此刻,見大嫂咄咄緊逼,一副要將自己趕盡殺絕的模樣,那自己也就實在用不著太客氣了,她既然硬把臉蛋子伸過來,那自己要是不狠狠的抽她一巴掌豈不是有失恭敬。
想到這,陳長生瑩潤如玉、俊朗的臉上浮現出一抹略帶嘲弄的笑容,一擺手道:「無妨,嫂子若是想看,那就請大家都看看吧,其實……」
陳劉氏等的就是他這一句話,因此不等陳長生的話說完,已經將陳長生手裡的禮盒拿了過來,伸手扯開上面系的繩子,噌的把禮盒打開,等看到了裡面的東西,臉上得意洋洋的笑容頓時當場僵住,而後驚呼道:「這怎麼可能!?」
「其實這真的不算什麼,區區薄禮,實在不能跟這些年大哥含辛茹苦教養我長大成人的情分相比。」陳長生的話此時也響了起來。
「什麼呀?」
「這陳家老二究竟送的是什麼呢?」
在場的眾人邊交頭接耳的議論,邊滿心好奇的抻著脖子張望,只是隔的太遠,而陳長生的那個禮盒也實在太大了一些,根本就看不到一星半點,因此只能在心中暗自猜測裡面裝的是什麼稀罕物
不僅是他們,就連坐上首席之上的宋家管事也很是好奇,笑問道:「賢侄女,到底是何壽禮?拿出來看看吧,若是好,過幾日我家老爺過壽辰,我也要學著置辦一些。」
陳劉氏本意是想讓陳長生出個丑,可是看到禮盒裡的東西頓時就傻眼了,這要是拿了出來,光彩都會被他佔了去,她正想著該如何遮掩過去呢,旁邊的宋家管事就已經張嘴說話了,並且還拿著宋家家主說事,頓時讓她沒了退路,只得將禮盒的東西拿了出來,乾笑道:「是壽桃。」
哇!
啊!
在場的眾人先是一愣,隨後就不約而同的長大了嘴巴,失聲驚呼。
白面蒸成的壽桃的確是沒什麼了不得的。可是在這寒冬臘月,滴水成冰的時節,在壽宴之上出現這麼一盤水靈靈,紅彤彤,粉嫩嫩的碗口大的鮮桃子當壽禮的話,那就不一樣了。
畢竟桃子不同於別的水果,是人都知道它不耐儲存,除了吃個時鮮,想在冬天裡吃那是萬萬不能的。
可是陳長生送來的這些桃子卻是不同,不僅桃子上還沾著清凌凌的水珠,就連下面留著幾片葉子也是新鮮碧綠,絲毫沒有打蔫的樣子,就好像……就好像是剛剛從樹上摘下來的。
不管他究竟是使了個什麼樣的辦法才弄來了這些新鮮水嫩的大桃子,不過所有的人都知道陳長生所謂的這份薄禮卻是一點也不薄。
若是七八月時,這幾個桃子賤的怕是不值幾文錢。可在此時,卻未必比金子便宜?
就算不理會這價錢,光是這份心思,已經是相當了不得了。
「陳長壽真是好福氣呀,有個這麼好的兄弟!」
「那是,要是兄弟間不親近,誰會費這麼大的勁,這可是新鮮的桃子呀,哪是那麼容易弄來的,莫不是那些貢桃吧。」
「閉嘴,胡說什麼!這樣的混賬話也是可以亂講的。」
「是,是……」
嘴上不說,心裡怎麼想卻也沒人知道了。
儘管如此,不過這一下陳長生這個臉算是露大了,聽著四周圍眾人的議論,他心裡略微有些擔憂,但是卻並不後悔,為了大哥,即便是冒些風險也值了。
再看著瞠目結舌的大嫂,陳長生更是覺得心裡樂開了花,就連席面上這些實在算不上可口的飯菜似乎也好吃了許多,又看了看一旁舉著酒盅朝自己遙相示意,並說稍後有事相商的宋家管事,只覺得這回來給大哥慶祝生日真是來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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