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 章 沒想到吧
這就是無情道啊。
絕情絕愛、無欲無求。
謝小晚半倚在貴妃榻上,黑髮猶如綢緞鋪下,更襯得臉龐蒼白瘦弱,就像是一樽易碎的精緻瓷器,亦像是一副緩緩展開的畫卷。
他似有所感,望向了遠處的皚皚雪山,似乎隔著千山萬水,能夠看見昔日的良人。
沈霽筠……
不,應該稱他為——雲竹君。
謝小晚本來就是為了避免麻煩,才裝作凡人和一個落魄書生結親,沒想到兜兜轉轉,落魄書生搖身一變,成為瞭望山宗雲竹君,修的還是無情道。
無情道……有點棘手。
謝小晚漫不經心地想。
這可比他之前渡的幾次情劫都要難辦。
想到這裡,謝小晚就察覺到胸口傳來一陣痛楚,他擰起了眉頭,低低地咳嗽了起來:「咳咳……」
一股腥甜從喉間涌了出來。
他的舌尖卷了卷,舔過上顎,硬生生地咽下了這股血腥。
真是沒想到,終日打雁,還叫雁啄了眼。
現在渡劫失敗,被困在這具孱弱無用的身體裡面,還得花費這麼多心思才能來到望山宗。
突地吹過一陣清風,吹散了枝頭的桃花。
粉嫩的花瓣紛紛揚揚地落下,謝小晚趴在窗前,稍微緩了一點過來,就這麼怔怔地望著窗外的景象。他的眉心沾上了一點桃花,看起來越發的柔弱纖瘦。
但謝小晚並不像是看起來這麼柔弱。
從受傷遇到林景行,再被林景行帶來望山宗……這一切都不是巧合,而是謝小晚的精心策劃。
——包括林景行的心動。
初出茅廬的年輕修士,單純得如同是一張白紙,一眼就可以看穿。謝小晚就是利用這點,才能夠來到望山宗。
不然,以他現在的這具凡人身軀,怕是終死都無法再遇到沈霽筠了。
這就是多情道。
專情亦多情,利用起感情來,得心應手。
謝小晚抬手拂過眉心,桃花落於手心。他凝視片刻,隨手一捻,將桃花花瓣揉碎。
時間差不多了。
謝小晚輕輕含-住了手指,將桃花的汁液染上了唇角,留下了一抹淺淺的紅痕。
沒過多久,果然見一道流光劃過天際,穩穩地落在了小院里——林景行回來了。
謝小晚直起身子,從窗格中探出了臉龐,帶著些許驚喜:「你回來了——」
林景行剛剛收起佩劍,就措不及防地對上了一張笑臉。
少年站在光暗交接之處,臉龐姣好,在桃花的映照下,散發著瑩潤的光澤。
林景行對上了那雙漆黑的剪水瞳,在被注視著的時候,好像……他就是少年的全部。
是了,在望山宗,除了他,少年還能依仗誰呢?
想到這點,林景行頓時感覺到有些口乾舌燥,他匆忙走上前去,問:「你、你是在等我嗎?」
謝小晚似乎被這個問題給逗笑了,抬手掩住了唇角,歪著頭輕笑了一聲:「不然呢?」
林景行越發地手足無措,甚至於忘了可以走門,直接從窗戶處翻窗而入,站在了謝小晚的面前:「讓你久等了,我、我……」
謝小晚的眉眼含笑,耐心地等待著,直到見年輕修士結巴地說不出話了,才體貼地問:「見過你師父了嗎?」
林景行反應了過來:「見、見過了。」
原本他是想和師父說一說關於謝小晚的事情的。
可不知為何,在看到一片桃花花瓣后,師父的反應有些激烈。雲竹峰上狂風大作、寒意逼人,以他的修為都不敢久留,只能匆匆離開。
如此一來,就沒有機會說這件事。
林景行躊躇了一下,還是告知了謝小晚部分情況:「我師父……嗯,出了點事情,我還沒來得及說你的事情……」
謝小晚柔順地傾聽著,在聽到這句話的時候,下意識地伸手按了一下胸口。
在厚重狐裘的遮蓋下,還橫著一道劍傷——這是沈霽筠留給他的。
當時沈霽筠一劍斬斷因果,無情道大成、飛升而去。
或許他沒有傷人之意,也或許他忘了面前的少年只是一介凡人,而凡人又怎麼能承受得了這一劍呢?
——這無情的一劍。
若謝小晚真的是一個普通的凡人,怕是後半輩子就要病痛纏身、短壽而夭了。
就算是如今,他也日日經受劍氣的折磨,傷口久久不癒合。
林景行絞盡腦汁地安慰:「……不過沒事的,我們望山宗多得是劍修,肯定能幫你治好身上的劍傷的……」
謝小晚垂下了眼皮,眼睫輕輕顫動了一下。
其實這劍傷……其實謝小晚並不是很在意。
如果他能渡過情劫,回歸到原來的身體,一切都能迎刃而解。而這道劍傷,只是一個能夠見到沈霽筠的理由,等見面了以後,他才有機會發揮。
可現在看來,這位年輕修士有些畏懼沈霽筠,並不能達成目標。
林景行見謝小晚不語,遲疑了一下:「呃……過段時間,可能過段時間我師父就好了……」
可是謝小晚等不了了。
看來,還是得推一把。
謝小晚心中謀劃了起來,但面上不顯,依舊是柔順的模樣:「沒事的,你已經幫了我很多了,要不是你,我早就……」
話音戛然而止。
林景行不知道發生了什麼,看了過去。
只見說著說著,少年的臉色突然變得煞白,咳出了一點猩紅,猶如硃砂點綴在唇邊,既艷麗又驚心動魄。
他像是被抽走了所有的力氣,身體搖晃了一下,就要往一側倒去。
林景行還沒反應過來,就先一步伸手扶住了少年,待摟入懷中后,才發覺少年的身體單薄而瘦弱,好像一陣風就會吹走了一般。
「小晚……小晚?!」
謝小晚的手指一點點地用力,攥住了林景行的衣袖。他咬住了唇角,似乎是在忍耐著劇烈的疼痛,可就算是如此,還是斷斷續續地說:「沒、沒事的……你別……別擔心……」
那雙漂亮精緻的眼睛看著林景行,正在一點點地失去了光澤。
就像是一支快要衰敗凋零的花。
林景行連忙把人抱了起來,衝出了小院。
其實他知道,這個時候,最先應該先去雲竹峰找師父才是。可一想到方才雲竹峰上的凜冽寒風,他腳上就停頓了一下。
謝小晚察覺到了林景行的遲疑,手指費勁地動彈了一下,嘴唇一張一合,無聲地吐出了兩個字:「景行……」
林景行終於下定了決定,御劍朝著雲竹峰而去。
-
雲竹峰地處偏僻,終年覆雪,寒風凜冽,平日里也沒有人會涉足此地。
林景行懷抱著病弱的少年,匆忙急行,路上也不見一個人影。
他再次來到了山谷前。
離開了這麼一段時間,原本風雪肆虐的山谷中已經恢復了死寂,就連風聲都停止了。
「師父……」
在如此的寂靜下,顯得林景行發出的聲音更加的明顯,他朗聲道,「徒弟請師父出手,救人一命!」
除了一陣陣迴音,山谷中並無反應。
林景行咬緊牙關,單膝跪了下來,將靈力灌注於聲音中:「師父——」
其聲朗朗,響徹整座雲竹峰。
山谷中。
一片雪色冷清,罡風刺骨。
而沈霽筠就端坐在這最寒、最冷之處,四周覆蓋著寒冰,無盡的寒風之力打磨著,一刻不曾停歇。
他似乎與這寒冰融為一體,不餘下任何的感情。
「師父——」
聲音被風雪吹散。
沈霽筠似乎是聽到了,又似乎沒有,他依舊闔著雙目,猶如一塊栩栩如生的冰雕。
一聲又一聲。
林景行的聲音漸啞,懷中躺著的少年也昏迷了過去,聲息逐漸弱了下去。
林景行知道,他的師父修無情道,修到了最後便成了無情無欲的木頭人,對待任何事情,情緒都不會起伏。
可他第一次,對這樣的師父生出了怨懟。
「師父,徒弟求您現身,出手救人!」林景行咬了咬牙,仗著謝小晚昏迷聽不見,說出了這一句話,「這是徒弟喜歡的人,如果他活不了了,徒弟也、也——」
霜雪唰唰落下。
沈霽筠終是睜開了眼睛。
那雙眼睛平淡無波,像是平靜的海面又像是覆了一層薄冰,倒映不出任何的東西,也生不出一絲波瀾。
他望了過去。
看見了雲鶴掠過雲端,看見了花木抽芽生長,看見了……他的徒弟跪在山谷前,苦苦哀求的。
這一切在沈霽筠的眼中都是一樣的,沒有任何的區別。
直到——
林景行察覺到了一道目光落在自己身上,連忙放下了懷中的少年,沖著空蕩蕩的山谷喊道:「師父,這就是徒弟喜歡的人,還望師父出手相救——」
沈霽筠看到了少年的正臉。
少年靜靜地躺在地上,雖然閉著眼睛,卻還是能依稀看出往日的靈動狡黠。只是臉上毫無血色,像是一樽易碎的瓷器。
小晚……
謝小晚……
那冰封的湖面,第一次出現了漣漪。
-
謝小晚躺在地上,並沒有完全失去意識。他能感覺到冰冷的視線在身上遊走,也能聽見林景行在耳邊訴說著愛意。
他突然生出了一股幸災樂禍。
肯定沒想到吧,沈霽筠。
能在望山宗遇到他,而且……他還成了自己徒弟的心上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