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情深 第拾章:知情
可娘親終究是含恨死了。
宴后,晚歌起身,同眾人一起恭送皇帝離開。蕭逸笙剛走向晚歌,卻被另一人先行一步。李弘安滿面笑容地伏低身子:「紀姑娘,皇上召見,跟咱家走罷?」
晚歌心底冷笑一聲,面上卻表現得一派慌亂,第一反應就是看向離她最近的蕭逸笙。蕭逸笙微微皺起眉頭,有幾分惑意,但還是道:「去吧,我在外面等你。」以此作為安慰,讓她心安。
晚歌點點頭,隨李弘安向偏殿去了。蕭逸笙看著她離去,負手而立,陷入了沉思。
晚歌到偏殿,正欲行禮,皇帝卻疾疾走向她,失態的握住她手腕:「離歌!」
晚歌驚慌地後退,抗拒著將手抽回:「陛下...我是晚歌!」
皇帝失了魂似的盯著她,口中喃喃自語:「不是她...」而後緩緩鬆開了手。晚歌看著他轉過身去,慢慢踱步。
「紀姑娘和朕一個故人很是相像...甚至連名字和居所也...」他忽地回首,直視著晚歌:「可朕忘記了,朕姑且這般老態,她又何以年少。」
太像了...是她的女兒嗎?皇帝越想越覺得對,看晚歌的神情愈加複雜了起來。她果真是嫁了旁人...
晚歌開口:「世人有千萬,相似者大有人在,陛下認錯了不足為奇。」她合了下眼,再睜開,語調卻沉了一分:「想必是陛下一位很重要的故人罷?」
皇帝微微張口,而後道:「是,極為重要...」晚歌卻冷哼一聲:「那民女敢問皇上,為何不去尋她?」
這一聲問話,更像是叱責,皇帝啞然片刻,道:「朕曾尋過,派人去過她的居所,返者卻道她已與當地人家婚姻...她違背了當初與朕的約定。」
晚歌卻激動異常:「皇上何故不親自去尋她,何故相信旁人三言兩語的瞎話!何故不相信她!」大滴的淚水狠命地砸,泛濫決堤,皇帝震驚地看著她,語出已然顫抖:「你是何人?」
晚歌背過身去,不再看他:「陛下可知,紀離歌候您一世,未候來您,未候來您的約定,只等來一場無妄之災,含恨一生。」
皇帝幾乎要癲狂,他失控地衝到晚歌面前:「你說什麼?離歌在等我?」晚歌抬起袖子擦淚,不理會他。皇帝把住晚歌雙肩,問她:「晚歌,你告訴朕!她在何處?她還在榭楓山嗎!朕現在就——」
「陛下,不必了。」晚歌努力按下情緒,道:「世上已無紀離歌了。民女不是剛告訴過陛下,民女的家母已於年前去世了。」
皇帝一個踉蹌,險些跌坐在地,他只覺頭暈目眩,掙扎地走向坐榻。
離歌死了。
她等了我一世。
同安九年,朝野動蕩。當朝景王同宰相勾結,弒君篡位,逼娶先皇后姜嫵,要挾姜氏與其公事,大肆迫害先朝皇族,自立為皇。
次年三月,先皇之子南宮浩取得鎮國將軍兵符,兵變逼宮,姜家倒戈,同葉氏一起推翻景王政權,擁立南宮浩為皇。南宮浩登基為帝,更國號滿昭,尊封先皇後為太后,認作母后。
不料姜氏逼迫新帝迎娶姜氏嫡女姜絳卿,新帝不從,太后便將其軟禁在宮,對外假稱其抱恙。
「娘娘為何要這麼做。」南宮浩手中捧著杯盞,心焦得一口都喝不下去。姜嫵抿了一口茶道:「你知哀家亦無別的選擇。姜家野心太大了,哀家無能為力,愛莫能助,只能照辦。」
「可朕已有意中人了!」
「我知,一介民女,不足掛齒。」姜嫵看向他,道:「你費盡千辛萬苦才坐上的龍椅,身負多少血仇。昔日我與你母妃一向熟絡,你莫要忘了她是怎麼死的。」
「與姜家婚姻,於你,利大於弊,若想穩固這個位子,你必須——」
「可朕答應過她——」
「阿浩。」姜嫵打斷了他,「我答應過你母妃,定要保你安好,你若要坐穩坐實了這個皇位,必須要順姜家的意。至於你在淮南遇到的那個民女,到時候納入後宮也不遲。」
幾日之後,幾個看似尋常的奴才出了宮,向著淮南的方向去了。姜嫵很無奈:「阿浩,你需明白,我是逼不得已。」她收起羽扇,向邊上候命的幾人命道:「去攔。」
幾人領命,立刻向外走。姜嫵朝邊上的姜絳卿招手:「過來,讓姑姑瞧瞧。」
姜絳卿滿臉乖巧,狀似無意朝貼身丫鬟金玲使了個眼色,後者馬上悄悄跟了出去。
區區幾百金在皇室中人眼裡只是一揮手,在下層的人民這裡改變一個人的命格都輕而易舉。
離歌聽聞門口幾人是陛下派來的,毫不猶豫的跟著上了馬車。她前幾日剛進城中尋了大夫,大夫說她已有兩個月身孕。
離歌坐在馬車裡,滿心歡喜地抱著肚子:若他知曉我們有了孩子,會有多高興...
到了日入之時,馬車停下,外頭有細小的交談聲。孕期的離歌嗜睡,悠悠轉醒,剛想開口詢問時,馬車又開始走。她並未多想,只是略些疑惑,更多的是抱著肚子欣喜地期待。
駕車的人,行車的方向,都變了。
離歌被賤賣到山寨里,幾個山賊收了錢,日日看守著她。待她逃出來時,兒子已有三歲,腹中胎兒也已有五個月。她輾轉回榭楓山的竹屋,生下了一個女兒,起名晚歌,至此一直隱居山中,終身未嫁。
但被賣掉,被凌躪,被虐待了三年,這樣的噩夢伴隨了離歌一輩子。
「南宮浩,我紀離歌求的本就不多,卻不知你竟能做到這麼絕。」
姜絳卿這些小手段瞞不了姜嫵,但瞞一個軟禁中的南宮浩還是綽綽有餘。姜嫵雖不滿姜絳卿這般毒辣的自作主張,但依舊讓返宮的奴才們關緊了嘴巴,只告訴南宮浩「紀姑娘已與旁人婚姻。」
南宮浩並不知曉事情敗露,傷心不已,他在姜嫵解了他禁足后連夜去到榭楓山,卻什麼也找不到,徒留記憶一片。歸來后,南宮浩醉飲幾日,而後納數十嬪妃充入後宮,不再去往淮南半步。
至於後來姜氏獲罪,舉族被清剿,則又是后話了。
南宮浩再也不是被隨意軟禁的新帝。
但他想為之爭來一世繁華的女子再也不會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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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宮浩無力地倚在榻上。
許久,他出聲:「朕去過,朕去找她了...可是,沒有...」什麼也沒有。
晚歌冷笑道:「當然沒有,娘親被你的人賣到了山寨里,她受的折磨有誰知曉!」她轉過身去怒視著南宮浩:「民女聽聞過一句話,『為帝王者,摯親可誅。』身為皇帝當然是要足夠冷血,哪怕是至親也可有可無,何況是像娘親這種民間的露水情緣呢?陛下至少留了娘親一條命在,讓我紀晚歌能夠出世能夠站到陛下面前,晚歌是不是應該感謝陛下大恩大德啊?」
南宮浩除了失魂地搖頭自語以外什麼反應都做不出來了:「沒有,朕沒有...離歌...朕沒有派人這樣做...」
他接受不了。怎麼會這樣。
晚歌一把抹去面上的淚水,嗤道:「陛下現在這副模樣,晚歌差點以為陛下真的痛心不舍呢,呵,假仁假義,陛下大可不必,不然娘親若是瞧見了,定要覺得晦氣的!」
她整理了一下裙裾,規規矩矩站好:「回稟陛下,該冒犯的民女都冒犯完了,民女一條草命隨時等著陛下送去陰曹地府,到時候我見了娘親,定會告訴她,陛下這副見了鬼的模樣有多可笑!」她輕輕一笑,又補充道:「勸陛下不要心慈手軟,不然,晚歌定不會善罷甘休!」
她轉身離去,忽略了南宮浩緊捂心口緩緩倒地的痛色。
晚歌出殿,迎面碰上了蕭逸笙,她怔了一下,很快調整好情緒,笑著迎上去:「太子殿下。」
蕭逸笙微蹙眉梢,看著她:「父皇跟紀姑娘說了些什麼嗎?」
晚歌輕快地道:「陛下方才問我要什麼賞賜,我說想在殿下身邊尋個閑職,太子殿下,民女要給您添堵啦。」
蕭逸笙微微一笑:「如此甚好。」
晚歌輕舒一口氣。蕭逸笙卻想問她,為何她雙眼通紅。二人一言一語地聊著,慢慢走遠。
李弘安端著安神湯走進殿內,看見口吐鮮血癱倒在地的南宮浩,驚得摔了碗:「皇上!太醫,快宣太醫!來人啊,快派人將那紀晚歌捉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