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情深 第拾伍章:起疑
「你是說,父皇和紀姑娘談過之後就如此了?」蕭逸笙眉頭緊蹙,「她如何能夠僅憑言語讓父皇...」
李弘安弓著身子直嘆氣:「殿下,幾日前陛下不也是和紀姑娘談過後就犯了疾昏過去了么,那時奴才本想問紀姑娘,但陛下不準,甚至動了怒,奴才也就當是誤會了紀姑娘,可如今——陛下畢竟久病,這短時間內...陛下如何熬得住啊!」
蕭逸笙眸中暗沉,他又問一遍:「是父皇親自讓晚歌來的?」
李弘安忙點頭:「是,而且是奴才親自將紀姑娘領過來的。」
蕭逸笙默了。她究竟知道些什麼,讓父皇又想知道,又接受不了?
紀晚歌...她不是個普通平民?若她與父皇有關聯,那麼她救了我是刻意為之,而非偶然?
若真是如此...蕭逸笙的心一沉再沉,最後墜入深淵。
門推了開,魏恆從裡面走了出來,見了蕭逸笙先作揖:「太子殿下。」
蕭逸笙道:「魏太醫,父皇怎麼樣?」
魏恆斟酌著措辭,道:「和上一回相似,亦有急火攻心之狀,近日都要好生歇息。」
蕭逸笙道:「依太醫所見,父皇是這狀因何而起?」
魏恆嘆道:「剜心斷腸之痛。」
蕭逸笙怔住了,他垂眸細思,魏恆猶豫半天還是開口:「太子殿下,臣也不願欺瞞,就實話實說,陛下本就沉痾不起、久在病榻,身子每況日下,舊病尚未痊癒,近日又受了刺激,更是糟糕萬分...」
蕭逸笙深呼吸片刻,道:「魏太醫的意思是...?」
魏恆短嘆一聲:「陛下怕是...難以熬到春來。」
蕭逸笙不敢相信,他顫了聲:「春來...現下已是深秋,魏太醫...可還有辦法?」
魏恆並沒有什麼把握:「殿下,臣會多開些滋補的方子,但陛下身子委實是強弩之末,說是春來...也有些牽強了。」
蕭逸笙眼前一黑,努力穩住了腳跟,他疾步衝進殿內,南宮浩正看著榻頂發獃。
蕭逸笙「撲通」一下跪到床榻邊:「父皇。」
南宮浩偏頭看了看他,伸出一手,蕭逸笙急忙將自己的手搭上,南宮浩握緊了他:「曦雲。」
蕭逸笙眼角微紅:「嗯,兒臣在。」
南宮浩道:「今日你批了奏摺,可有要政上報?」
蕭逸笙努力壓下情緒,道:「回稟父皇,天下安好。」南宮浩點點頭:「嗯...如此甚好。」
南宮浩合了眼:「曦雲,朕沒事,你回去罷。」
蕭逸笙道:「父皇素日不曾讓兒臣馬上就回去,可是曦雲做了什麼錯事讓父皇心寒了?」
南宮浩痛苦地看了蕭逸笙一眼:「曦雲,朕真是...累極了,你說朕活著有什麼意義...」
他看著蕭逸笙,就想起晚歌說的那句話,他和離歌的孩子...
記憶里那張染了血的面龐上,一雙讓南宮浩倍感熟悉的眼睛死死盯著南宮浩,至死都沒合上。
蕭逸笙跪得筆直:「父皇是大祁的皇上,是百官百姓的半邊天,父皇活在這世上便是在拯救蒼生。」
南宮浩苦笑著,收回手覆蓋住了自己的雙眼。
他要這皇位有何用,他終究為了這一個皇位負了她,是他沒能保護好她,是他不夠信任她——說到底,當初姜嫵讓他娶姜絳卿穩固皇位,他確實動了心。
蕭逸笙低聲道:「魏太醫說,父皇要多休息,莫要動哀動怒。」
南宮浩道:「朕自是明白這個道理,可是曦雲,朕實在是...」實在是忍不住,實在無法平靜無波接受那樣的事實。
他派人去接離歌,卻遭人算計,反而教她生不如死;他去找離歌,找不到,便相信旁人的另嫁之說;他這麼多年來衣食富貴,而離歌病了也看不起大夫;他甚至才知道他們有一個孩子,而這個孩子也因他而死...
離歌忍辱負重、含辛茹苦生下並養大了他與她的孩子,卻最終死在了他的面前。
南宮浩如何能承受這樣的真相。
他以為初次見晚歌那日的真相已經夠讓他難熬,誰知,他本該有一個與離歌最後的也是僅存的念想...
若晚歌不告訴他該多好...他不至於現在還崩潰如此。
可他若不知道,卻反而更加罪無可赦。
蕭逸笙忽地道:「...父皇,紀晚歌是何人,煩請父皇告知兒臣。」
南宮浩還沒從記憶里那雙眼睛走出來,他長嘆:「曦雲...你先回去,父皇日後會告訴你。」
蕭逸笙垂下頭:「兒臣明白了,兒臣告退。」
南宮浩叫住他:「曦雲。是父皇自己的事,莫要錯怪晚歌,與她無關。」
蕭逸笙的腳步一頓,回道:「兒臣明白。」
他要去問問晚歌...究竟她瞞了他什麼事情,她究竟...還可不可信。
蕭逸笙不得不承認,若晚歌騙了他,他會很失望,亦會...難過非常。
晚歌正在院內給花花草草澆水,見蕭逸笙回了東宮,沖他笑道:「蕭公子,你的事情辦完了?」
蕭逸笙負手而立,道:「嗯...紀姑娘在做什麼?」
晚歌道:「今日澆花的婢子生病告了假,我想著閑著也是閑著,不若就幫了她。」
蕭逸笙定定地看著晚歌,晚歌微笑著,毫不退讓地望回去。
蕭逸笙道:「紀姑娘,在下有一事要問。」
晚歌收起笑:「殿下請講。」
蕭逸笙道:「紀姑娘...和父皇說了什麼?」
晚歌收回目光,舀了一瓢水,道:「殿下會來問奴婢,那必然是皇上沒有告訴殿下了,這既是皇上不想讓殿下知情,也怨不得奴婢不講。太子殿下明曉事理,定是不會強求奴婢的。」
蕭逸笙喉頭滾動,道:「你是故意的。你非要這樣說話?」
晚歌將水澆到花盆裡:「太子殿下本就是太子殿下,奴婢本就是奴婢,奴婢並不認為這樣講話有什麼錯,況且陛下的事情奴婢更是不能隨意告訴殿下。」
蕭逸笙道:「行,不說父皇。」蕭逸笙上前奪去了晚歌手裡的水瓢丟盡木桶里,要她認真聽自己說話:「在下還有一事相問。」
晚歌也不看他,只道:「殿下請講。」
蕭逸笙道:「...那日紀姑娘救了我,可是因為知曉我是何人才救的我?」
起風了,一片落葉捲起,自兩人中間飛過。
晚歌抬頭看著他,而蕭逸笙亦直視著晚歌。
晚歌道:「並不是。在進城前,我都不知道你是太子。」
蕭逸笙試圖從她的目光中捕風捉影,找到一絲心虛或謊言。但是,沒有。晚歌看著他雙眼,目光非常堅定,一如她說出口的話。
蕭逸笙有些錯愕。
晚歌又補充道:「我是與皇上有些淵源。但皇上不打算告與殿下的話,我又如何能說?」
蕭逸笙覺得自己多慮了:「是在下唐突了,請紀姑娘恕罪。」
晚歌看著眼前人,努力平復了情緒,淡去那一點點惻隱之心。
他們憑什麼無辜呢。他們都有錯。
什麼不知者不罪,所以不知者就可以毫無悔罪地過活?
晚歌不想放過有罪的不知者。
晚歌低下頭,提起水桶走開,蕭逸笙跟上前攔住,接過了水桶:「紀姑娘莫怒。」
晚歌深吸一口氣,揚起笑來:「不會的。」
蕭逸笙道:「紀姑娘告與父皇的事情,與在下是否有關?」晚歌抬頭看了一眼月亮,道:「有。」
蕭逸笙道:「如此這般,在下便更加想知曉了。」
晚歌心道:只怕你不想知道的。
今晚的月牙似籠了一層薄紗,散著朦朧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