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情深 第拾陸章:痴心
「皇上,今日還要喚紀姑娘嗎?」李弘安伏著身子問榻上的南宮浩。
南宮浩頷首:「嗯。」
李弘安躊躇著:「可是陛下您...」
南宮浩道:「李弘安,朕讓你去,你去便是了。」李弘安諾諾地應了,去傳喚晚歌。
晚歌今日來得早些,剛將熬好的葯倒進碗里。李弘安上前道:「老奴有個不情之請,望紀姑娘能答應。」
晚歌道:「李公公請講。」
李弘安道:「還請紀姑娘今日...莫要再刺激陛下了。陛下沉痾已久,怕是承受不起。」
晚歌淡聲道:「李公公何出此言,晚歌並未做些什麼事情,只不過說了該說的,怎麼晚歌倒像是弒君賊子?」
李弘安知道晚歌在裝糊塗:「紀姑娘莫要為難咱家了...」
晚歌不再理會,端著葯碗向南宮浩那處走去。
進了門,晚歌直直走到了南宮浩榻邊,南宮浩倚在邊上,見晚歌來,放下了竹簡。
晚歌也不客氣,自己落了座,玉匙攪動,在碗壁發出清脆的聲響。
南宮浩近近地看著晚歌的臉,恍惚又似見到了離歌。
晚歌抬頭,見他看著自己,知道他又在想娘親。她朱唇諾諾,但到底沒有再說什麼,舀起一勺餵給他。
南宮浩就著她的手喝了,問晚歌:「晚歌沒有別的什麼再告訴朕了?」
晚歌嗤道:「陛下,我該說你什麼好,若我再告訴你旁的,你再出什麼事,我怕不是直接被拖出去亂棍打死了。」
南宮浩又喝了幾口,回道:「已是殘燭人,活命余幾多,臨走前總要當個明白人。」
晚歌道:「陛下如今再假惺惺地去知道那些過往也無用,一來不可挽回,二來徒減陽壽。」
若還有旁的晚歌怎麼可能不會講,只不過講盡了。那些事情講多了,晚歌自己也痛苦。
南宮浩將葯喝完,晚歌起身便要走,南宮浩留住了她:「晚歌晚些走可好,陪朕聊聊天。」
晚歌不知出於什麼心理駐足坐了回去,把碗擱到了一邊。南宮浩看著晚歌的臉,有千言萬語,卻如鯁在喉。
晚歌今日安分得多。
南宮浩突然問:「晚歌可知你名字來由?」
晚歌愣了一下,答道:「不知。」
南宮浩想到那一夜的船上,他滿口不耐地隨便取了個名,離歌卻一直記著。
南宮浩又問:「離歌怎麼跟你說的朕?」
晚歌哼了一聲:「恨之入骨。」南宮浩輕輕笑了笑:「那便是罷。」離歌啊離歌,你終是一直記著我。
世事雖遺憾,但好歹有讓人寬慰的事情。
晚歌走出門外的時候,迎面碰上一人。姜絳卿匆匆瞥了一眼,只當是送葯宮女,隨手攔了下來:「皇上可歇下了?」
晚歌愣了一下,微微欠身行禮,道:「未曾。」
姜絳卿看著她的臉,總覺得在何處見過,但又說不上來:「你是昭陽殿新添的宮女?以往未曾在陛下這見過你,是誰家手下調過來的?」
晚歌不知姜絳卿是何人,規規矩矩回話道:「奴婢是東宮太子的殿前宮女。」
曦雲?
姜絳卿死死盯著晚歌,這個是那日南宮浩突然要封為帝姬的那婢子?
...她想起她在何處見過這張臉了。姜絳卿默然地盯了晚歌許久,面色不善,嘴上道:「去罷。」
晚歌雖然覺得奇怪,但還是福禮過後走了。
姜絳卿偏頭看著她走,眸光一暗。
難怪,長得這麼相像,難怪南宮浩這樣對待這個婢子。
呵...南宮浩。這麼多年了,我卻從未得到過你,至今你也還是想著她...
金鈴扶著姜絳卿跨上階去,道:「皇後娘娘是想到什麼了,那個婢子有問題?」
姜絳卿搖頭道:「算不上問題。」
她隻身走進殿,到南宮浩邊上行禮道:「參見皇上。」
南宮浩見到是她,漠然道:「皇后沒事跑到朕這處做什麼。」
姜絳卿道:「臣妾聽聞陛下病了便來探望陛下。況臣妾是陛下的妻,陛下病了,於臣妾而言不算是『沒事』。」
南宮浩輕嗤:「漂亮話倒是挺能講,朕何時說過你是朕的妻室?」
姜絳卿聞他嘲諷,攥緊了裙角:「臣妾是陛下的皇后。」
南宮浩不耐煩了,揮手道:「沒什麼事情就跪安罷,勿要在這叨擾朕。」
「陛下。」姜絳卿委屈得紅了眼眶,「這麼多年了,陛下為何還要這般對臣妾,臣妾做錯了什麼?臣妾對陛下的好,陛下看不見嗎?」
南宮浩厭惡地瞥她一眼:「你錯的還不夠多?還敢來問朕?」
南宮浩咳了一陣,道:「本是相互利用,皇后再來跟朕談真心就沒意思了。姜家想要操控朕逼朕娶你,甚至是你給朕下藥才有了曦雲,之後姜家滿門抄斬,朕留你一命讓你繼續做皇后,不算最大的恩惠?皇后莫要貪得無厭。」
姜絳卿啞然片刻,但還是喏喏道:「都已過了那麼久,陛下為何要揪著不放,臣妾只是想和陛下——」
南宮浩喊道:「李弘安!」
李弘安小走著進來:「奴才在。」南宮浩指著從頭到尾都跪著不曾免禮的姜絳卿道:「送皇后回去。」
姜絳卿緊咬著唇,道:「不必,臣妾自己回去。臣妾告退。」
他沒有心的嗎,哪怕一絲一毫的動容,這麼多年,從來沒有。她又想起剛才見到的晚歌,暗自嗤笑:不,他有,甚至很痴情,只是不在我這。
這個宮女...姜絳卿思索著。聽聞她救了曦雲得以留宮,但怎會如此巧合,長得這麼相像?
晚歌回到東宮時,蕭逸笙也正好回來。蕭逸笙這幾日都在幫南宮浩閱政,總是到日入之時方會歸來。
晚歌朝他揮手道:「蕭公子。」
蕭逸笙道:「紀姑娘剛從父皇那回來?」晚歌點點頭,和蕭逸笙一起往裡走。
蕭逸笙道:「父皇今日可好些了?」晚歌道:「看著精神好了點。」
莫楠已經備了晚膳,蕭逸笙乾脆讓她一起吃。他坐了下來,繼續道:「這幾日我都比較忙碌,勞煩紀姑娘多照顧父皇。」
晚歌也不推辭,就坐到邊上,接過了碗筷:「談不上照顧,不過是讓我少說些話罷了。」
蕭逸笙忍不住笑了一下:「紀姑娘這麼說,彷彿紀姑娘口中說出的字句都具有殺傷力似的。」
晚歌偏了偏頭,笑道:「那公子和我說了這麼多,可得小心了。」
晚歌看著眼前的清蒸鱸魚雙目放光,蕭逸笙不動聲色將魚推向她一些,繼而說道:「我倒是想起了有一事,想問問紀姑娘有什麼好法子。」
晚歌扒了一口飯,含糊不清道:「你說說看。」
蕭逸笙悵然道:「潯陽知縣啟奏,道有一鎮生了疫病,這疫病和洪澇一前一後,便想著是水的緣故。壞就壞在錢財都已用在治水之上,不知該當疫病如何是好。」
晚歌道:「公子覺得怎麼做?」
蕭逸笙道:「京都多派些官員前去,再多批些錢財與藥材。但是,我又不放心,就怕這錢和葯進了官員腰包里。」
晚歌道:「治標不治本。眼瞅著人手多了錢也多了,未必有實效。」
蕭逸笙道:「正是。紀姑娘怎麼看?」
晚歌道:「順序反了,他們是看著洪澇先起便想先解決了洪澇的事,殊不知疫病要控制會比洪澇來的快。」
晚歌把鱸魚吃掉了大半條,蕭逸笙還沒怎麼動:「但如若先治理疫病,不怕這水放著不管再多傳播疫病?」
晚歌道:「百姓想要活命。洪澇讓百姓缺糧,疫病讓百姓缺命。公子說疫病現在只在一鎮,說明人並不多,也未必是水的原因。將染疾的百姓集中治療並與外界隔離,能夠把握藥材的量,不至於給得多了讓官員吞了,也能斷了疫病傳染。」
晚歌喝了一口湯,繼續道:「派去的人不要帶錢財而是帶糧,用賤價賣給百姓,這樣既可以保證百姓果腹,官員為了腰包也會照做。百姓有了力氣,再徵集百姓做人手一同治水,參與者可抵一次勞役,百姓定會搶著來做,因為田地被淹他們無事可做,倒不如來幫忙下回還能免去征役。」
蕭逸笙恍然,道:「這般便解決了...」他喜道:「紀姑娘聰慧,想到了我沒想到的地方。」
鱸魚只剩骨頭了。晚歌道:「公子處政若是被官員帶著思緒,便會陷入死局,要解決問題,必當著眼百姓。我是百姓,知道百姓需要的是什麼,而公子只從高處去看,是看不清的。」
蕭逸笙若有所思。他道:「受教了。」
晚歌又打起了哈哈:「哪裡,我隨口說說罷了。」
蕭逸笙看著晚歌笑,自己也笑了起來。一邊笑,一邊記下,以後每餐都要一條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