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情深 第貳拾伍章:虧欠
一月有餘,胡王頒布降書,自願成為大祁藩屬,每年定期參拜大祁皇帝,並繳納貢賦。
大祁撤兵,祁軍大勝回朝,舉國同慶。皇上頒布詔書,恩准將士領賞歸家,宮人家屬准許探望,舉國免征免稅一年。百姓無不感恩戴德,大祁上下歡慶數日。
蕭逸笙回到宮中時,里裡外外幾層宮人一齊行禮,恭賀聖主回朝。
蕭逸笙看了一圈,未見晚歌,召了莫楠前來詢問:「晚歌在何處?」
莫楠有些為難,斟酌著說辭:「回陛下,晚歌她...在太後娘娘召去了。」
蕭逸笙蹙眉,想到了姜絳卿對晚歌不待見,以及和晚歌母親有關的事情...他問:「為何母后叫晚歌去?」
莫楠小心翼翼地回話,她知道這雙方在陛下這裡都不一般,哪邊都不能偏袒:「晚歌近日都被太後娘娘喚去服侍,太後娘娘說...若陛下問起,則告訴陛下說,娘娘覺得晚歌做活精細,用著舒心...」
做活精細?晚歌自打入宮至今,除了讓她端茶送水以外,何時讓她做過什麼活?
蕭逸笙濃眉緊蹙,轉身便朝怡華殿走去,莫楠領著宮人急忙跟上了,蕭逸笙走得過快,莫楠一行人險些跟不上。
到了怡華殿前,蕭逸笙攔住了要進去傳報的金鈴,命周遭宮人在殿門外等候,自己則將李弘安帶至一旁。
未等蕭逸笙發話,李弘安先急躁地開了口:「陛下,您可算是回來了,快帶晚歌回去罷!」
蕭逸笙心下一緊,問道:「怎麼回事?」
李弘安朝殿內瞟了一眼,低聲說:「晚歌不知怎的得罪了太後娘娘,太後娘娘對晚歌甚是嚴苛,還要晚歌每日跪滿一個時辰才能走...晚歌的臉是腫了又腫,奴才看了都心疼啊...」
李弘安飛速地瞥了一眼蕭逸笙越來越陰鬱的面色,急忙說道:「奴才該死,不該說太後娘娘雜話!但是奴才所言句句屬實!」
姜絳卿在蕭逸笙眼裡一向是柔和慈愛的,但自從晚歌進了宮,姜絳卿就變了。
蕭逸笙沉聲道:「晚歌可有不守規矩冒犯了母后?」
李弘安弓著身子回話道:「回皇上的話,晚歌嚴守宮規,不曾有半點逾矩。」
蕭逸笙忽地想,母后究竟做過什麼所以才想連晚歌都處置了?她知曉晚歌是誰,知曉晚歌和父皇的關聯,她做過什麼?
我們對晚歌究竟虧欠幾多?
蕭逸笙眉頭緊鎖,問道:「晚歌在哪裡?」
李弘安抬頭看了看天色,低頭回話道:「這個時辰,晚歌應當是又在後院罰跪了...」
蕭逸笙從殿旁小道繞至後院,果真看到一個單薄的身影迎著落日跪立著,初冬的風很大,她的身子被風吹得晃動不已,好似下一刻便會倒下。
蕭逸笙心頭一澀,喚道:「晚歌?」
晚歌回過頭,隱約看見一個熟悉的身影朝自己奔來:「晚歌!」
蕭逸笙把她摟進懷裡,打橫抱起。他身上還穿著未換下的兵甲,晚歌聽到熟悉的聲音,把自己的腦袋往他胸口縮了縮,想睜大眼睛看個仔細,卻怎麼也看不清。
她痴痴地笑了:「蕭逸笙,你回來啦?」
他一怔,低頭應道:「嗯,我在。」
晚歌合上雙眸,輕輕搖搖頭,嘟喃道:「你騙人,我肯定又在做夢了...」
蕭逸笙收緊了懷抱,道:「是真的。」但晚歌沒再說話了,蕭逸笙定睛一看,她竟是昏了過去。
姜絳卿聽聞金鈴的話,急忙走出殿門,入眼便是蕭逸笙抱著晚歌步履匆忙欲要離開的一幕。
姜絳卿又驚又怒,叱道:「曦雲!你好不容易回了宮不來找母后也就罷了,你現在這是做什麼?!」語罷,她走上前,欲要將晚歌從他懷中扯下來:「她就是個奴才,你是皇帝,你這樣成何體統!」
不曾想蕭逸笙微微側身避開了姜絳卿的手,懷抱竟又緊了三分。姜絳卿感到難以置信,顫聲問:「曦雲...?你這是何意?」
蕭逸笙偏過頭,看著他一向敬重的母后,此刻竟覺得喉嚨發緊,說話也變得艱難:「母后...此時是兒臣處理不周,晚些時候再來向母后請罪,煩請母后寬恕一二。」
語罷,也不等姜絳卿說些旁的什麼話,匆匆撂下一句「兒臣告退」,便快步離開。
「曦雲!」姜絳卿目眥欲裂,沖著蕭逸笙的背影大喊。
不知是不是風太大,姜絳卿這聲呼喚甫一出口便被風吹得支離破碎,聽不出怒氣,倒像是有著滿滿的悲哀。
蕭逸笙腳步一頓,最後還是快步走了出去。
金鈴扶著姜絳卿的手,勸道:「太後娘娘,外頭風大,快些進殿去罷,莫要傷了身子。」
姜絳卿半哭半笑地搖著頭,有些不願接受:「金鈴,你說,哀家怎生這樣命苦?」
南宮浩一生都未曾愛過她一分一毫,她已經熬過去了,但如今連她的曦雲也...姜絳卿無力地抬手掩面,說道:「金鈴,哀家乏了,扶哀家回去罷。」
金鈴低著眉眼,恭敬地扶著她:「喏。」
姜絳卿想到當初,那個因進了南宮浩偏殿而被打入冷宮的妃子,將近癲狂地抓著她的手:「皇後娘娘!皇上的偏殿有一副畫像,臣妾不過是問了皇上一句,為何那畫中人長得跟臣妾頗為相像,為何皇上要珍藏那副畫像,臣妾什麼罪也沒有,皇後娘娘幫幫臣妾罷!」
這個妃子已經是個廢子了。姜絳卿冷眼看著這個蠢女人:「自以為是就是你最大的罪。莫要再叨擾本宮!」
但姜絳卿當夜便悄悄進了南宮浩的偏殿,也看見了那幅畫,記住了那張臉。她與離歌素未謀面,但她妒恨了離歌一輩子。
姜絳卿以為當初那樣對離歌,南宮浩找不到她,久而久之便會忘了她,便會多看姜絳卿兩眼。
可那副畫像告訴姜絳卿——他不曾忘記她,正如他不曾愛過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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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歌轉醒時,蕭逸笙正低聲跟魏恆說些什麼,晚歌頭疼欲裂,只模模糊糊聽到一句「臣告退」和一陣漸行漸遠的腳步聲。
晚歌難受地側了側身,敷在她額上的冷巾從一側滑落,蕭逸笙聽聞聲響,低頭看向晚歌,將錦布重新沾水後放回她額間:「躺好,你發燒了。」
晚歌茫然地盯著他看了許久,蕭逸笙動作一滯,和她四目相對,她輕聲開口,聲音有些嘶啞:「陛下?」
蕭逸笙柔聲道:「嗯,我在。」他撥開晚歌頰邊的碎發,輕輕摩挲著她發燙泛紅的臉頰。
他的手掌冰涼,晚歌無意識地在上面蹭了蹭,再開口時,嘶啞的聲音染上了些許委屈:「你怎麼才回來...」
蕭逸笙碰到了晚歌臉上未消散的腫塊,晚歌不適地哼了哼,蕭逸笙有些心疼:「我回來了就不走了,一直陪著你。」
晚歌燒得暈乎乎的,迷糊地笑了:「這可是你說的...君子一言,駟馬...」她又昏睡過去。
蕭逸笙滿心鬱結,深深地看了晚歌一眼。兩個月不見,她原本圓潤的臉頰除了傷腫便是凹陷,方才抱她回來的時候便感到她消瘦了不止一星半點。
而這一切是他的母后帶給她的。
李弘安所言屬實。蕭逸笙心中五味雜陳,看晚歌的目光也愈加複雜。無論如何,終究是我們有愧於她。
蕭逸笙揉了揉眉心,召莫楠前來照料晚歌,自己則前去怡華殿。
到了殿前,金鈴向蕭逸笙請過安后並未側身讓路:「陛下請回罷,太後娘娘身體不適,已經歇下了。」
蕭逸笙向殿內掃了一眼,道:「燈盞未滅,想來母后尚未就寢,朕進去看看也無妨。」
金鈴還是沒有讓開,語氣愈加恭敬:「陛下,太後娘娘吩咐了,今日誰都不見。」
蕭逸笙有些不耐,他本就心情不快,此時冷下聲來:「你這是跟朕過不去了?」
金鈴低垂著頭,雙膝跪地:「奴婢不敢,奴婢只是奉命行事,請陛下息怒。」
蕭逸笙的耐心徹底耗盡,低聲呵斥道:「滾開!」
金鈴平靜的臉上終於展露出一絲裂痕,她咬了咬牙,默默膝行著讓了路。未等她完全挪開,蕭逸笙便大步邁了進去。
姜絳卿倚在坐榻上出神,不知在想些什麼。
蕭逸笙走進了些,喚道:「母后。」
姜絳卿回過神來,看向他,倒也不意外,應道:「哎。」她拍了拍身側的坐榻:「過來陪母后聊聊天罷,你好久沒跟母后聊過了。」
彷彿是一個尋常的母親,找兒子陪伴談天,再正常不過。
蕭逸笙垂下眼帘,道:「喏。」說罷便坐了下來。
姜絳卿抬手倒了一杯熱茶,水汽氤氳在兩人之間。蕭逸笙輕聲問她:「母後為何讓金鈴守在殿外,不讓朕進來?」
姜絳卿微微一笑,反問道:「曦雲若真有心來找哀家,金鈴怎麼攔得住?」
蕭逸笙看著眼前的茶,道:「母后明知兒臣一定會來,不然就不會特意等著兒臣。」
姜絳卿柔聲說道:「曦雲知道了哀家做的事情,哀家這回倒是沒有把握。」故而讓金鈴在門口試探。
蕭逸笙看著茶杯中之間的倒影,慢慢轉動著右手拇指戴的玉扳指,低聲問道:「那母後為何要這麼做?朕聽聞晚歌不曾有什麼過錯。」
姜絳卿靜靜地看著他,良久不語。蕭逸笙抿了一口茶,心下明白,他很快就要知道些什麼了。